第23章 价值

许小陈近乎神迹的苏醒,涤净了宁辞心底积压的所有阴霾。过往的苦难在此刻骤然失重,化作值得二字沉甸甸地坠在心尖。她从未如此虔诚地感激上苍的恩赐、众人的援手,以及许小陈自身那份穿透死亡的坚韧,才换得这劫后重逢的曙光。

紧绷的心弦乍然松弛,身体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汹涌反噬。她刚颤颤巍巍地走向许小陈走了两步,就被两名眼疾手快的医护人员从身后拽了出去。

“呵呵呵。”照料许小陈的护士忍俊不禁,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她得被拖出去穿防护服才能进来。”

许小陈唇边也漾开一丝虚弱的笑意,仿佛连伤口的疼痛都随之减轻了几分。她努力将食物咽进身体,争取早点转到普通病房去。

病房外的宁辞被护士们强烈要求收拾打扮好再进去,冯微微递来许小陈办公室的钥匙,笑容温煦:“你这个样子,会让许医生担心的。你昏睡时她就嘱咐我了,说办公室里有洗漱用品和干净毛巾,让你去洗洗脸再来看她。”

三天四夜不眠不休的生死守候,宁辞确实憔悴不堪。医护们早已心照不宣地接纳了这位“医生家属”。宁辞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的狼狈和窘态,会不会影响许小陈在同事心中的形象。

“你知道她的办公室在哪儿吧?”冯微微看宁辞一时发愣,知道她依旧惊魂未定,“算了,还是我带你去吧!”

宁辞低声道谢,跟着冯微微穿过走廊,走进电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才终于缓缓沉入心底。

“我叫冯微微,是和许医生同组值班的护士。”冯微微边走边聊,“你怎么不多来来我们医院,竟然连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宁辞心中一阵苦涩,她只好委屈巴巴地说:“许医生不喜欢我来。”

“哦?是吗?”冯微微眨眨眼睛,带着点俏皮的探究,“可是她闲下来的时候,会经常趴在窗户上看停车场,难道不是在等谁?”

宁辞忆起那次感冒住院,许小陈曾带她去过办公室,说过“看到你就会下楼”,让她“别傻等,打电话或直接上来”。可自己呢?既未再主动拨通电话,也未曾鼓起勇气上楼寻她。许小陈的温柔与包容,换来的却是自己无情的羞辱。

冯微微看宁辞低垂眼帘,面露愧色,就安慰她说:“没关系啦,以后对我们许医生好点就行。”

说话间,许小陈的办公室到了,她还对这里的一切还很熟悉,轻易从抽屉里找出了洗漱包。目光掠过时,抽屉角落里的零钱和一张照片攫住了她——那是她们穿着高中校服,在大学门口的青春留影。

简单洗漱完毕后,宁辞终于可以重新穿好防护服,进去看看清醒后的许小陈,她有太多话要跟她说。可是进去之后,看到许小陈依旧呈半卧位侧躺,虚弱而痛苦,她突然变得怯弱,只敢远远地站在角落。

许小陈不敢轻易挪动身体,也无法提高音量。但她感知到宁辞的存在,就在那方寸之地,远远的、傻傻的站着。她只能趁着护士量体温的间隙,低声请求护士叫她过来。

当宁辞的脸庞重新映入眼帘,许小陈才真正松了口气,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我没生你的气,你离我近一点。”

宁辞强忍的情绪终于爆发,她将脸埋在许小陈的手臂旁边,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对方微凉的手背,哽咽着说:“等你好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别再这样吓唬我了……我害怕,特别特别害怕……”

这场与死神的擦肩而过,对许小陈和宁辞而言,无异于一场灵魂的淬炼。她们终于拥有了直面那五年风霜雪雨的底气。如果说消失的岁月是漫长的寒冬,重逢后的波折是惊雷闪电,那么此刻,倾盆大雨终将落下,洗刷一切苦难。她们也会明白,唯有深沉的爱与坚定的责任才能冲破黑暗的云层,拥抱无限光明的未来。

宁辞在失联72小时后,重新回归工作岗位,她罕见地配合了所有的听证调查,同意董事会关于“观察期”的决议,愿意接受处罚以争取继续留任。尽管她早已超额完成了本年度的业绩指标,董事会仍对她近期的状态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与忧虑。

作为首席风险官,她的职责本不与投资业绩直接挂钩。但为争取更高的年薪,她主动参与了一些与风控紧密捆绑的项目,构建利润模型以获取分红。公司对这位兼具卓越管理能力与业绩创造力的高管,既怕她辞职,更怕她跳槽。

“为了表示诚意,我愿意放弃第三、四季度的业绩分红,希望公司能酌情考虑,做出审慎的裁断。”宁辞的声音依旧冷峻而清晰。

会议室里一时私语四起,董事们交换着眼神。董事长面色沉郁,侄子江彻那句“我见过她了,挺好,是我的理想型”的电话,不合时宜地飘过脑海。

“哼,三十不到,不堪重任。”陈姓高管率先发难,“拿职场当儿戏。”

“宁总看来有别的安排?有意栽培团队?退居幕后?”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刘姓董事发问。

“宁总向来以利润为导向,结果说话。此番主动放弃,想必事出有因?”负责财务管理的于总切中要害。

“个人问题。”宁辞关掉电脑,“我的诉求已经说完了。至于《危机绑定协议》延长两年,在合规框架内,我没有异议。”她瞥了眼腕表,时针指向四点半——下班时间到了。

不管结果如何,对宁辞来说都不再重要。她现在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许小陈的康复上。她觉得许小陈从死亡线上的回归,已经耗尽她全部的运气,因此任何决定她都欣然接受。其实她反倒更想辞职,但又怕许小陈会有心理压力,所以她只好这样周旋。

“年轻人想按时下班,无可厚非。”陈总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董事长,“但其履职能力,仍需审慎评估。”

经公司各方势力分毫必争的价值博弈后,在董事长的最终权衡授意下,针对宁辞无故旷工72小时的处罚几乎尘埃落定:保留原职,取消第三、四季度分红,附加扣除年度奖金30%。待流程走完,通报便会下发。

如此一来,宁辞的本年度预期收入将减少超700万,而《危机绑定协议》延长两年,则无异于默认了惩罚性的业绩目标和权利让渡条款。

“宁总,要不要补充一下事由单,这样起码可以争取减少30%的经济损失。”明伟仔细核算后,仍尽职地提出建议。

“不用了。”宁辞坚持不做“无故旷工”的说明,是出于现实因素对同性情感的保护。

明伟不由悄悄看了宁辞一眼,深感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宁总与私底下判若两人。她的变化轨迹清晰可循——为许医生卑微试探、苦守煎熬、怒而质问,甚至封闭自毁。再看如今的价值弃权,倒也在意料之中。

明伟尚不能完全理解这种同性间的深刻情谊,但他默默思量着自己愿为伴侣付出的代价,不禁心生惭愧。转念一想,如果这个另一半是宁辞……或者是如宁辞这般人物,他大约也愿倾其所有。只是明伟不知道,许小陈对宁辞的付出,其价值尺度是以生命为砝码的。

“对了,我会转你一笔钱,200万。你把它兑换成10万的支票,每三个月寄出一张,这个……是地址和名称。”宁辞将一张便笺条交给明伟,上面写着宁母杨凌的单位地址及XUYI的备注名称。宁辞迫切地想替许小陈解决掉债务问题,为了避免引起宁母的怀疑,她只好暂时以许小陈原来的方式,慢慢还上这笔钱。

至于知情人宁阳,她虽然已经告诫他保密,可还是不太放心,思量再三,还是整理出她给宁阳以及他前妻的转账记录,编辑一条短信发出:[如果消息暴露,就立刻还清钱。]

宁辞看着这些年给宁阳夫妻的转账记录,合计数额竟高达800余万。她自嘲一笑,母亲用区区200万买断了自己的爱情,而自己却在乐此不疲地供养着她挥霍无度的儿子。一想到许小陈濒死时的“遗言”,无限的怨恨与痛苦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明伟接过便笺纸,看到备注为“XUYI”的账户名称,虽然不明深意,但还是点头应允。他看到宁蹙眉陷入沉思,桌上的手渐渐捏成拳头,脸色晦暗不明,猜想一定与许医生有关,他试探道:“许医生,没什么事吧?”

宁辞恍然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明伟,突然长舒一口气,声音好像喃喃自语:“幸亏,没事。”

许小陈转危为安后,仅在ICU多观察了三天便转入普通病房。宁辞本意安排最好的VIP套房,至少是单人病房,却被许小陈以“不想搞特殊”为由婉拒。于是,宁辞每次探视,都不得不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而她自身过于优越的外形,又极易引来旁人的过度注目。

宁辞进来时,护工正协助许小陈处理排泄。三人间的病房,仅靠薄薄的隔离帘划分着各自的领地。

“我看看……”宁辞叫住护工,目光坦然投向便盆,“嗯,今天的成色还不错。”

许小陈在帘子里面,听到宁辞的声音,一下子羞红了脸。她本身是医生,完全不介检查排泄物检查等护理程序,唯独在宁辞面前,她会迅速剥离医生身份,觉得尴尬。

尤其是昏迷期间,宁辞反常的过度崩溃早已在医护人员之间传了个遍。她并不知道姚智一给宁辞看了她的心理治疗病案,更不知自己意识模糊时吐露的“遗言”,曾给宁辞带来怎样毁灭性的冲击。

宁辞掀开帘子进来。许小陈戴着氧气罩,手臂上密布着输液针孔,层层纱布包裹下的身体隐约透出曾经历的惨烈——许小陈始终拒绝让她看到纱布下的真相。

“干嘛这样看我……”许小陈赶紧将眼神瞥过去,避免对视。

“我的许医生恢复的越来越好了呢!”压下心头的酸楚,唇角努力扬起明媚的笑意。

“嘘……”许小陈赶紧示意她噤声,病房还有外人,这样亲昵的称呼,很容易引发议论。

“还想小便?”宁辞故意曲解许小陈的意思,俯身去够床下的便盆,“我来。”

“你对你姐姐真是没话说。”果然,隔壁床的杨太太立刻八卦起来,“每天都过来看她,照顾得也好,完全不嫌弃的哦。”

“还是生两个女儿好,姐妹能够相互帮助。”杨先生附和着,细心地将一小瓣橘子喂进太太口中。

“那个……”宁辞瞥见许小陈脸上窘迫又微妙的表情,决定逗逗她,“我们不是姐妹关系,是……”她故意拖长尾音,促狭地看向许小陈,“你说呢?许医生。”

许小陈心头一紧,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开玩笑啦,当然是姐妹关系。”宁辞话锋一转,“姐姐,你屁股抬一抬,我给垫尿盆。”说完反手利落地拉上隔离帘。

“我不想……”许小陈依旧紧张,脸颊绯红,声音细若蚊呐,“我刚刚不是要小便的意思。”

“嗯?”宁辞故意装作听不清,顺势附身贴近许小陈的脸,悄悄地说,“所以你还不答应我转去单人病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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