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雪坐在窗边,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她刚刚结痂的手腕上(那是沈浩宇留下的伤痕之一)。
她看着窗外,阳光很好,树叶绿得晃眼。可是,周围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抽走了,只剩下一种高频、尖锐的耳鸣,刺穿她的颅骨。眼前的景物开始微微扭曲,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第一个幻觉出现在那天晚上。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空感吞噬着她,她觉得自己正在坠向一个没有底的深渊。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塌陷了下去,仿佛有人坐了下来。
然后,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洗衣皂清香和阳光味道的气息,幽幽地飘了过来。
这,是徐晨的味道。
李暮雪猛地抬起头。黑暗中,她清晰地看到徐晨就坐在床边,穿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件白色的T恤,侧影轮廓清晰,甚至能看清他脖颈上那颗小小的痣。他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像是在为什么事懊恼,但身影是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徐晨……”她颤抖着,极小声地呼唤,怕惊扰了他。
“他”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有点无奈又充满怜惜的笑容。“嗯,我在。”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
“他们……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李暮雪的眼泪汹涌而出。
“徐晨”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他的指尖冰凉,但那触感却如此具体,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真实的摩擦感。
“别听他们胡说。”幻影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我怎么会死呢?我答应过要保护你,要一直陪着你的。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俯下身,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那个怀抱,没有温度,像是一片清凉的月光,却奇异地抚平了她体内撕裂般的痛楚和惊惶。李暮雪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脸埋进去,贪婪地呼吸着那虚幻却又真切的气息。在这一刻,什么意外,什么脑干出血,都变成了遥远而可笑的谣言。只有这个怀抱,才是唯一的真实。
从那天起,徐晨就“回来”了。
他不再只是一个夜晚的访客,而是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她身边。当李暮雪吃饭时,她会在对面摆上一副碗筷,然后“看着”徐晨像往常一样,把她不爱吃的青椒默默夹到自己碗里——虽然在她眼中,对面的碗始终是空的,青椒也从未移动过位置,但她就是“知道”他做了。
当她再次发烧,吃药时,耳边会响起徐晨带着责备又心疼的唠叨:“慢点喝,水有点烫。”她会乖乖地放慢动作,对着空气点点头。
阳光好的下午,她会搬两把椅子到阳台,一把自己坐,另一把空着。她会对着那把空椅子,絮絮叨叨地说很久的话,说今天的云像棉花糖,说楼下的猫又生了几只小崽儿。而她总能“听到”徐晨温和的回应,有时是简短的点评,有时是低沉的笑声。
这幻影如此逼真,不仅有形、有声、有气息,甚至开始介入她的感知,扭曲她周围的现实。
有一次,母亲乔可心端着一碗汤进来,不小心绊了一下,滚烫的汤汁眼看就要泼到李暮雪身上。就在那一瞬间,乔可心惊讶地看到女儿猛地向旁边一闪,仿佛被人用力拉了一把,同时脸上露出一种被保护的、安心的表情。汤汁洒在了地上,李暮雪却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甜甜地笑了笑,轻声说:“谢谢你,徐晨。”
乔可心看着女儿对空气说话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种毫无杂质的信赖和幸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中的碗“啪”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而李暮雪只是疑惑地看了母亲一眼,仿佛在奇怪她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
现实世界的界限,在她的认知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闺蜜刘羽凌来看她,看见她对着空气说话,脸色瞬间变了。“雪姐,你别这样,徐晨他……”
“他没走,”李暮雪打断她,指着沙发,“他就在那儿坐着,你看,他在看书。”
刘羽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沙发上空空如也。她红了眼眶:“雪姐,你清醒一点,徐晨已经不在了,你不能活在幻觉里。”
“不是幻觉!”李暮雪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他昨天还陪我看电影,他还给我煮了粥,他是真实的!”
刘羽凌看着她激动的样子,轻声说:“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好不好?”
李暮雪摇头,“我没病,我不需要看医生!”
刘羽凌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攥着她的手,听着她讲述她和“徐晨”之间的,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她生活在一个由思念和创伤共同构建的堡垒里,徐晨的幻影是她唯一的守护神。这个幻影如此强大,如此体贴入微,填补了所有现实的残酷缺口。它会在她做噩梦时叫醒她,会在她感到孤单时拥抱她,会在她想起沈浩宇而浑身发抖时,用冰冷但坚定的声音说:“别怕,有我在,没人能再伤害你。”
现实与幻觉的丝线彻底缠绕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有时候,在极度安静的瞬间,比如深夜醒来,听到窗外遥远的风声,李暮雪的脑海深处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疑问:那天,医院里……女警官说的到底是什么?还有那场简简单单的葬礼,好像自己参加了?徐晨……真的不在了吗?
但这疑问像水面的涟漪,刚刚荡开,就会被身边“徐晨”温柔的抚摸、或者一句清晰的耳语所驱散。“暮雪,别胡思乱想,我一直都在。”
于是,那点疑问就彻底消失无踪。
对她而言,徐晨到底有没有死,已经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重要的是,她能看到他,听到他,感受到他。他存在于她每一次呼吸的空气里,存在于她目光所及的每一寸空间。他比她记忆中更加完美,更加无处不在。
死亡,或许能带走呼吸和心跳,但带不走她坚决不肯放手的爱。在她的世界里,徐晨以一种更绝对、更永恒的方式爱着她。她分不清,也不需要分清。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只要能让她摆脱那噬骨的痛苦,只要能让她继续被爱包围,活在这精心编织的幻觉里,就是她唯一的真实。
她常常坐在窗前,阳光透过她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而她的身边,是另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微笑着的、永远不会离开的影子。他们就这样并肩坐着,看着日升月落,仿佛时光从未流逝,悲剧从未发生。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很快,隆冬降临。冰天雪地中,偶尔会看到李暮雪衣着单薄地站在寒风中,邻居问她为什么在这站着,她回答,她在等徐晨给她买糖炒栗子。她没有戴手套,没有围巾,甚至没有穿鞋。普通人绝对理解不了是什么样的意志力能让她这样坚持等着她爱的那个“人”……
看着她无比认真地和“不存在”的人说话,家里来的客人、亲戚、老邻居无不毛骨悚然,匆匆安慰几句就逃离了那个气氛诡异的房间。渐渐地,很少有人再来了。大家都说,老李家的女儿,疯了……
而半年后,滨海外国语学院发来了一份肄业通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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