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李暮雪混沌的世界里,早已失去了清晰的刻度。春去秋来,寒暑交替,于她而言,不过是窗外光影的挪移,是空气里冷暖的变迁。她活在一片朦胧的雾霭之中,这雾霭隔绝了真实的痛苦,也扭曲了现实的模样。在那片她自己编织的天地里,徐晨从未离开。他会陪她吃饭,陪她静坐,在她被记忆碎片惊扰时,用那双只有她能看见的、盛满温柔的眼睛安抚她。
这一年多,她的肉身被父母小心照料着,但灵魂却漂泊在一个奇异的空间。她时而对着空椅子喃喃自语,时而侧耳倾听,仿佛在回应某个看不见的人的提问。在旁人眼中,她是彻底疯了,是一朵从内部开始枯萎、凋零的花。她的世界没有沈浩宇,没有那场惨烈的暴力,甚至……也模糊了徐晨死亡带来的尖锐刺痛。有的,只是一种停滞的、被幻觉柔化了的悲伤。
然而,最坚硬的真相,即使用最厚的迷雾包裹,也终有刺破伪装的一天。
那是一个异常安静的午后。阳光缓缓流淌在房间的地上。李暮雪像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身上盖着徐晨曾经最爱穿的、也是她亲手用了三个月时间给他织成的那件灰色毛衣,毛衣上那点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清香,是她通往幻觉世界的密钥,支撑着她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忽然,一阵更尖锐、更真实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刺入了她混沌的意识。像是一根埋藏已久、早已锈蚀的钢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挣脱了血肉的包裹,猛地扎进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她的身体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眼前那片熟悉的、被柔光笼罩的迷雾,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撕开了一道裂缝。裂缝中,清晰的、带着血腥气的画面,一幕幕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
那不是徐晨温柔的笑容,而是沈浩宇那张因嫉妒和暴戾而扭曲的脸!
那不是东陵公园里温暖的夕阳,而是练歌房包厢里那令人作呕的、旋转诡异的灯光!
那也不是徐晨守护在她病床前的低语,而是他那双被地狱之火点燃的、猩红的眼睛!
最后,是那个最残酷、最让她无法承受的画面:徐晨躺在冰冷的马路上,身下是一大片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泊,生机从他年轻的身体里急速流逝……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指向同一个名字——沈浩宇!
“啊——!”
一声极其短促的哀鸣从她喉咙里挤出来,随即又被她死死咬住嘴唇堵了回去。她的瞳孔在瞬间缩紧,然后又猛地放大。那层笼罩了她一年多、保护她也囚禁她的精神屏障,在这一连串记忆碎片的猛烈撞击下,轰然倒塌!
尘埃落定后,露出的不是迷茫,而是一种冰冷刺骨、清晰到可怕的清醒。
徐晨死了。
他不是意外死亡。
他是被沈浩宇杀死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利刃,带着滋滋作响的残酷声响,狠狠地刺在了她刚刚恢复清醒的意识上。剧烈的、迟来了一年多的悲愤,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让她几乎窒息。但比悲愤更强烈的,是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最深处涌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而她眼前的那个幻影徐晨依然存在,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份,从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变成了一缕游魂,但他对自己的爱,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脑海里的恨意是如此纯粹,如此强烈,几乎具有了实体。它冲散了她脑中最后一丝混沌的迷雾,也冻结了她即将喷涌的泪水。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反而陷入一种异常的、死寂般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曾经盛满天真和爱恋,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滚着幽暗的、毁灭性的漩涡。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抓在手中的那件灰色毛衣。这上面,曾经有他的温度、有他的气息、有他们所有美好的回忆。而现在,这一切都被沈浩宇毁了。彻底地、残忍地、无可挽回地毁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阳光依旧温暖,但空气却冷得如同冰窖。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毒芽,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她脑海中疯狂滋生、蔓延,瞬间就长成了东陵公园里的那棵白桦树,枝桠缠满了她的整个意识——
杀了他,杀了沈浩宇!那个撕毁了她的清白、青春、爱情乃至撕毁了她最爱的徐晨的、面目狰狞的恶魔!
这个念头本身,并不伴随着愤怒的咆哮或激动的战栗。它出现得如此自然,如此平静,仿佛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早已注定、此刻才被唤醒的天命。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成为了她存在下去唯一、也是最终的理由。
过去一年多的混沌,像是一场漫长的冬眠。而此刻苏醒的,不再是被爱情滋养的少女李暮雪,而是一个被仇恨重塑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空洞躯壳。那些幻觉,那些疯癫,或许是她脆弱的心灵无法承受接连重创而开启的自我保护。但现在,自我保护机制已经失效,露出的内核,是被绝望和恨意淬炼过的钢铁。
她意识到,徐晨的幻影之所以长久地陪伴她,或许并非只是因为她的思念,而是他从未散去的冤魂,在冥冥之中等待,等待着她的清醒,等待着她拿起复仇的刀斧。他无法安息,她也不能独自偷生。他们之间的爱,已经被悲剧和死亡永恒地凝固,而唯一能祭奠这份爱的,只有沈浩宇的血!
她轻轻抚摸着那件旧毛衣,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明媚的世界。那个世界,阳光普照,人们正常生活,仿佛所有的惨剧都未曾发生。但那一切都与她无关。从清醒的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就被彻底简化,目标清晰得可怕。
她不再哭泣,也不再感到悲伤。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笼罩了她。她仔细地、冷静地在脑中开始构思。不是血腥的场景,不是暴力的画面,而是一种“清理”的必要步骤。就像扫除房间里的污秽,就像拔掉花园里的毒草。沈浩宇,就是那个必须被彻底、干净清除的“错误”和“污秽”。这是她对徐晨的交代,也是对她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的,一个最后的、扭曲的交代。
李暮雪缓缓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消瘦、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的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仿佛看到了徐晨在她眼中的倒影。
复仇的种子已经种下,在她荒芜的心田里,它将是唯一开出的、妖异而致命的花。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冰冷的空气充满肺叶,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力量。
黄昏即将来临,光线开始变得昏暗。李暮雪站在窗前,身影被落日拉得很长,像一个即将投入黑暗的、决绝的幽灵。她知道该做什么了。那条路,注定通往地狱,但她别无选择,也义无反顾。因为,这是她仅存的、能与另一个世界的徐晨,产生连接的唯一方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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