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恕入得永康宫已经有几日了,她也不知为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公主。
入得皇宫前,关恕给叶贞提了个要求,除了皇后和叶贞,其他的皇贵她一概不见,理由是她天生胆儿小,怕把脑中的诊病方案吓跑。
叶贞将信将疑地便应了关恕。
关恕觉得现在的她倒是真有点儿找回了上辈子的感觉,就像从前在科儿里带实习生一样。
如果还活在前世的话,那按照年限来算,她咋着也得升到主任了吧...
可她这个‘主任’现在得跪着给病人看病。
这不,她正跪在皇后的榻前,给身后两米开外的四个医官和两排医女,还有寝殿中的家属们展示针法。
据说皇后能坚持活到现在,都是她亲闺女给她辛苦组的这伙‘医疗小队’的功劳。
叶贞这几日也是反常,她几乎是扎到了永康宫中,每日都看着关恕给皇后施针喂药,甚至还宿在了永康宫里。
此刻的叶贞,身着一身华丽的脱摆宫裙,依旧清冷如仙,但仿若没有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她只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关恕忙碌。
突觉眼前人又显了几分憔悴,好看的眉头不禁微蹙了一下,而后便在锦兰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不一会儿,锦兰端着一碗燕窝莲子羹走了过来:“辰大夫,先喝碗羹吧。”
关恕用两指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好吧,谢谢。”
‘医疗小队’见‘主任’中场休息,便也都识趣地见了礼,躬身退去。
叶贞则坐在药案的一旁,单手拖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舀羹送口的关恕。
锦兰侧了侧眼,她总算是知道公主要散的是何消息了。
关恕满心都铺在了皇后的病上,根本没理会叶贞这几日的反常,她更不知宫中的许多规矩,只道是公主记挂母亲的病情,所以才夜宿于此。
关恕此时见叶贞这样盯着自己,以为是叶贞在担心皇后的病情,便放下了羹碗,斟酌道:
“公主,在下是第一次医这么深的....病,皇后患得此病多年,病根早已浸入血脉,再加上皇后的肝脾太过虚浮,所以在下不敢妄下猛药,只能一点一点观察着诊治。”
“但请公主放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一定!”
叶贞掀着眸子,神情似有倦怠,她看着关恕那双诚挚清澈的眉眼,点了点头:
“母后的病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医得好的,星辰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本宫的宫里还有些琐事,明日便不能来陪母后了,还请星辰多费心。”
关恕抿了抿唇,又看了看卧房外低头伺候的宫人,而后快速起身凑在叶贞的耳边:“需要在下帮你么?”
温热松暖的气息轻轻拍打在叶贞的耳畔,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神,更忘记了要退开,她轻抖了抖长睫:“星辰你..只管照看好母后就好,有什么需要就同方姑姑讲。”
叶贞说完,也不等关恕的回语,在锦兰搀扶下优雅起身,而后又匆匆地离开。
关恕看着叶贞头顶的玉坠来回摇摆,她心想公主所言的琐事里,一定包含了找出下毒之人这件事。
当关恕第一次看到这枯槁脱相,腹大肚圆,痛不欲生的大梁国母时,那一刻,她无比的庆幸,能早早遇见这公主殿下,否则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大好的姑娘,等到病发之时会是怎样的痛苦难当。
所以关恕这次是真心的想主动帮叶贞,可没想到,却被拒绝了。
行至卧房外的叶贞余光有片刻的停留,正巧就看见了呆目眨眼的关恕,深邃的眸光里有晦暗的流光闪过,再掀睫时亦又是叶贞的清冽无波。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
“公主殿下,曼露回来了。”一和曼丹有几分相像的婢女,在锦兰的引领下入殿。
叶贞执笔在案,端坐专神书写,眸未抬:“母后那边如何?”
曼露:“回公主殿下,辰大夫说,皇后的旧疾已清,但肝脾甚弱,恐还需些时日。”
叶贞听后,眉心稍有舒展,但笔下却未是未停,看来她的预感不错,那人果真可以医得好母后:
“嗯,那碗雪参羹,他可用了?”
曼露:“回公主,辰大夫今日似是有些食欲不佳,只喝了半碗。”
叶贞笔一顿:“退下吧。”
一直忙着查真凶揪内鬼,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去看过母后了。
他怎的就食欲不佳了呢?
定是没有好好休息,如此这般,还怎的能好好地给母后诊病?
一想到此处,叶贞的心里竟没来由地烦躁了起来,将笔一搭,扶裙起案:“锦兰,摆驾永康宫。”
王内官夹着嗓子通报着已经入内的叶贞公主,殿前的方蓉一听,赶忙快步前迎而后见礼:“方姑姑怎的..在这儿?”
叶贞疑惑地将方蓉扶起,又询问地望了望殿前恭候的一众侍女。
方蓉边摇手边回望了一眼寝殿,而后小声地道:“殿下,辰大夫累了,方才诊着诊着竟打起瞌睡了。”
“他这又连着几日没合过眼,奴婢心想让他安心睡一会儿,所以才带着她们都出来侯着。”
叶贞了然地点点头,也不自觉地把声音放低:“母后如何?”
方蓉:“好,出奇的好,这辰大夫可真真是神医,皇后这些日子啊,眼瞧着就不疼了,也不整日昏睡了,昨夜还清醒了一会儿,居然能,能认得奴婢了。”
“当真?”叶贞突觉音调有些高,便赶忙又低了下来:“方姑姑,母后她能认得人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从叶贞七岁开始,苦苦寻医救母已经十年了。
方蓉眼噙着泪,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公主,皇后昨夜还唤了奴婢的名字呢。”
叶贞眼底轻颤,当下便提起了裙摆向寝殿行去。
方蓉和锦兰各自含笑对视了一眼,即一眼便道出了各中的五味杂陈,如释心境。
“公主这些年,真是太难了。”方蓉看着叶贞的身影与锦兰言道。
方蓉是皇后的掌事女官、贴身心腹,她是眼瞧着公主从哇哇落地的婴孩儿,一点一点出落到现在的这般标致。
十年前皇后诞下太子后就病倒了,本该出宫完婚的她硬是退了婚事,不离不弃地守在皇后身旁、贴心照拂。
当时的太子尚在襁褓,公主叶贞也才只有七岁,彼时的永康宫若无方蓉的上下打点,瘁心疏通,恐怕早就沦为了冷宫。
皇后不再是皇后,太子亦不会是现在的太子,所以方蓉于叶贞而言是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
叶贞对着殿前的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盈飘摆地独自迈入了寝殿。
典雅的卧房内,檀香袅袅,掺杂着略显苦涩的药汤之气,地中央燃的暖炉,时不时噼啪作响,反倒显出这房内的静。
叶贞轻移莲步,玉指拨开了幔帐的一角看向榻中的皇后,竟是这么年难得的安稳睡颜。
似有一块沉重的大石,自叶贞的心头卸落,她缓缓地将幔帐合起,又转眼看向这榻旁的单手撑头之人。
叶贞仍记得那日在马车上,这人也是像现在这般,头随着身子向前一晃一晃的。
可这般睡怎么能行呢?叶贞心里想着,便伸出了手想去叫醒关恕...
可谁知,她的手还未碰到关恕,就被一股极其刚猛的力量攥住了手腕,而后腰间一转,反身就被人狠狠掐住了脖颈 !
叶贞咬死了下唇,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单音,硬生生没让她自己喊叫出声.。
四目相对...关恕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她傻着眼立马就松了钳固的双手,慌乱地说道:
“对、对不起公主,我不知是你,对不起公主。”
叶贞眉目清凛如刀,紧咬着下唇瞪望着眼前的关恕...
手腕和颈上的疼痛蔓延开来,生理性的眼泪终是没有忍下,滴滴自凤眸的眼角就流了下来...
关恕看着怀里一言不发,只是瞪着她默默流泪的叶贞,一时间慌作一团,她赶忙伸出手,缓缓将那已经咬破的血唇放出:“别咬了,都流血了。”
指腹轻拭,胸中满是垂怜的歉意,温化如水的眉眼,朗润的尽是眼前的清泪,关恕语气轻轻:“公主,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公主,对不起。”
关恕向上托了托叶贞的腰肢,将叶贞拢在了身前:“公主,你快别哭了,我不知是你,对不起。”
疼惜的眼神,温柔的话语,眼角面颊笨拙的擦拭...
一时之间竟让叶贞深敛了多年的情绪全都涌上了心头,她不由自主地靠紧了身前的温暖...
眼泪就像不受控制了一般,接二连三地就想在眼中汹涌...
叶贞睁着水雾流莹的眸子,她攥了攥关恕的袖口,又看了看关恕那干净和煦又似神匠雕画过的俊峰眉宇,她忽地将柔身一抬,倾身就搂紧了关恕的脖颈,眼泪便在关恕的颈窝儿前肆意流淌。
关恕赶忙紧了紧手臂,轻拍着叶贞肩头哄道:
“公主,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你命人把我抓起来,打我五十大板,好不好?”
“公主,你别哭了,你将我这双臭手砍下来,煮了吃好不好?”
“公主,你别哭了,你再哭就成小花猫啦。”
“公主,我错了。”
“公主?”
........
关恕就这样碎碎念地一遍遍轻哄着...直到怀里的叶贞止了哭泣。
她刚想动一动,却又听见颈前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清香的气息一下一下轻拂在关恕的颈上...
心,竟也跟着气息的节拍柔柔地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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