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头午,叶贞如约而至,跽坐于茶案前,亲手执壶为关恕烹茗添盏。
关恕低着头,抬也不敢抬,一种莫名的紧张感自周身油然而生:“小姐,张大哥他们呢?”
叶贞一身锦绣的鎏金复纹云裳,如瀑的青丝光墨泽背,薄翠的玉簪隐于髻中,仿若那孤绝的山仑于冰冷之中淬炼的一方精绝碧宝。
清冷的眉目,胜雪的凝光,挥挥衣袖都似在铺卷矜贵的佳画,当真是万千凡水凝仙露,一滴遥胜四海卿。
嫣唇弯弯亦是嫣然的一笑:“今日,就只有我,和星辰。”
关恕红着脸,忙又把头低下,这小姐今日为什么总笑?她平日不是都没啥表情,一副高冷到没朋友的样子吗?
还有自己的名字怎么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是这么的...好听。
叶贞看着关恕那张红透的脸,清山冷目之下,是肆意的笑靥在脸上绽然,就连疏离的眸色也被沾染了几分,她将手中的茶盏推向关恕:“星辰昨夜休息的可好?”
“好,很好。”关恕双手捧起茶盏,紧张到都快要把那个可怜又精美的小盏握碎,她象征性地压了一口,心下奇怪这个小姐今日为何要频频叫着自己的名字。
“星辰?”
“嗯?”关恕抬眸,只见叶贞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那两个黑色的瞳孔,就如深海的漩涡一般,仿佛随时都在引人不觉..深陷,关恕稍稍呆了神色。
叶贞笑意不减:“星辰可知晓,我的身份?”
关恕的英眉缓缓皱起,回望上叶贞探究的眼神:“在下不知。”
琥珀色的清澈一望到底,让叶贞知晓关恕并未说谎:“那星辰..为何从来不问?甚至连姓名也不问?”
关恕在心下恍然,原这小姐是来自报家门了,关恕又握了握手中的茶盏:“在下只是个瞧病的郎中,只知医病,别的、在下不想知。”
一口清沁入喉,掩饰着关恕此刻的局促,又一口清沁正待回味之时,却听得耳边传来了一句:
“我的名字叫叶贞。”
哦,原来她叫叶贞,是个好听又不俗气的名字...
等等!她姓叶?怎么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关恕‘啪’地将手堵在了嘴上!竭力地让口中的茶水没有喷出,急茶呛喉而下,引得她从脖子一路胀红到了头顶。
叶贞掩尽了唇边的笑意,只波光流转着眼底的玩味,缓缓又推上了一盏茶:“不急,慢慢喝。”
关恕赶忙拿起一口噎下,深喘了几下才止住呛咳。
回首再看向叶贞时,关恕恨不得抽她自己几个巴掌!
这样的姿容,这样的气质,还住在安京城,她怎么就没往那皇城去想,早知如此,她是断然不会答应她!
关恕又噎了一下喉咙,带着些许颓然,礼伏于地上:“小人星辰,参见公主殿下。”
叶贞自案前起身,蹲下身子将关恕扶起:“星辰不必多礼,本宫微服出京寻你,隐瞒身份也是多有不得已,星辰可怪本宫吗?”
冷冽的风眸之中是盈盈潋滟的楚波,声音清籁却不难听出几分愧婉。
怪?她哪有资格去怪?
人家可是大梁唯一的公主,她风尘仆仆地出宫,只为寻一个见都未见过的江湖郎中为母诊病,还染上了时疫。
怪?如何去怪?
关恕暗暗抽出了衣袖,叠掌躬身:“星辰不敢。”
叶贞掀着美眸,略微又上前了一步:“那星辰可否随我入宫,为母后诊病?”
“入...皇宫么?”关恕闪了闪眼。
那皇城之内是她最不能沾边的地方,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整个关家,更何况她身为北疆的封将无召入京,已是犯下了死罪,若是再被人认出来,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可眼前这公主.....
关恕垂了垂眸子:“公主的锦帕可否借在下一用?”
叶贞有些迟疑,但还是从袖口扯出了一方锦帕。
关恕:“公主,在下请脉。”
叶贞依言将手搭在了关恕面前,关恕将锦帕覆上,一番探查之下,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公主可知为何每日晚膳前,在下都会给公主服一碗药膳?”
叶贞微收了下瞳孔,但神色依旧如常:“难道不是给本宫调理身子的?”
关恕抬了抬眼,略显踌躇道:“那药膳...是给公主解毒之用。”
皙白如藕的凝脂皓腕被叶贞缓缓收入袖中,她冷淡着眸子,探究着关恕看了好一会儿:“星辰可是饿了?随本宫一起用膳吧。”
关恕眨眨眼,有点儿不可思议...
这个公主她怎么什么都不问?难道她都不想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吗?
怎么还有心思..吃饭?她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
如今叶贞已经亮明了身份,关恕就再不可与叶贞同案而食,案上的美食一盘接一盘,可关恕却再无大快朵颐的心思。
她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叶贞,发现叶贞今日倒是吃得挺香。
关恕支棱着耳朵,听叶贞那边放下了筷子,便赶忙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叶贞优雅地净过嘴:“星辰可用好了?”
关恕将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她总算是明白张大哥他们为什么都那么拘谨的原因了:“回公主殿下,用好了。”
“那便随本宫逛逛这安京城吧。”语气淡淡,但却不容拒绝。
....
关恕撩着帘子看着车外的街景,就差把脖子给扭断了。
她不敢把头转回车内,因为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位清冷脱俗又宛若嫡仙的大梁第一公主,而且公主今日的妆容打扮,要比平日她见到的更加精致出彩。
这样的人,得把她放在高云之台让凡人仰望才行,跟她这样一个女老粗挤在一个车厢里,说实话多少都有点子遭罪在里面。
关恕此刻正在脑中盘算着,该如何脱身....是等公主不注意从车窗跳走,还是借口去茅房溜之大吉呢?
“星辰?”
关恕咧了咧嘴,扶着僵了的脖子转过身:“不好意思啊公主,扭、扭到脖子了。”
叶贞微不可查地扫瞪了一眼扶脖的关恕:“星辰是何时发现本宫中了毒的?”
关恕缓了缓绷着的身体,低头抱拳道:“是在第一次为公主请脉之时。”
一阵沉默.......
关恕疑惑地抬眼看了看叶贞,发现她在不错眼神地盯着自己,便赶忙又收回了眼。
叶贞看着关恕,眸光轻颤:“是何毒?中毒之人又会如何?”
关恕清了下嗓子,将声音放低:“禀公主,此毒名唤‘玉枯草’,乃是极为罕见的毒物,在下也是从一孤本的医书上读过。”
“这玉枯草生长在气候炎热的樾曦国,但据在下所知,此草已于百年前,就被樾曦国王勒令种植,付之一炬。”
“这草的针叶可提炼成汁、无色无味,初食此毒之人,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但若长期服用此毒.....”
关恕抬眼又看了看叶贞,继续斟酌着话语道:“此毒不会直接取人性命,而是专攻肝脾,另服食之人日渐枯槁,腹大体黄,容颜具损,最后全身疼痛,折磨致死。”
叶贞的瞳孔瞬缩如尖,一股子寒意直逼关恕,让关恕不禁打了个激灵,关恕滚了一下喉咙:
“公主请放心,公主服用此毒的时日不长,且中间有段时日未再服用过,在下之前已经帮公主将此毒尽数化去了。”
“可是方才..方才在下为公主请脉之时,又发现了此毒,公主你、要小心。”
叶贞缓缓攥紧了袖中的双手,从里到外都透露着骨子里的冰冷!
原以为母后只是得了怪病,却不想竟和眼前之人所描述的症象一般无二,居然是中毒!
只见叶贞睁着一对儿狭长的凤眼凝过关恕,而后突然起身,一下子就坐到了关恕身旁,她两手握着关恕的胳膊,用一双莹泛水雾的清冷美眸祈望着关恕:
“星辰,你可不可以即刻随我入宫救救母后,母后现下正是日日煎熬在那种..折磨的痛苦之中。”
一副仙姿的玉骨就这样贴着关恕坐下,一张让人窒息的脸庞就这样在关恕的眼中放大,还有...叶贞望着她的这双眼睛...
明明是似湿润的,却又透漏着隐忍的坚强;明明是强势逼迫的,却又能射到人心底最软的地方...
似是有人按了按关恕的头,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
“娴夫人,近日永康宫,又新进了一位郎中,据说此人在琬州的城中救了不少人。”一个头戴纱帽,面涂白|粉,口点朱红的男子夹着嗓子说道。
“哦?是哪里的郎中?”问话的妇人一身奢华,头顶金摇,雍容地靠坐于黄花梨榻上。
“奴才听说只是个走方的小郎中,无甚名气。”
“呵!看来那小贱人也真是穷途末路了,出宫那么久,竟只带回了一个小郎中,无妨无妨,连梁远榕都诊不了的病,他一个江湖郎中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再说,也早就断了那贱人的药了,这么稀有名贵的东西,还是留给她生的那个小贱人吧,咯咯咯。”
内官听后,抿嘴躬身也跟着笑了笑:
“夫人,年关将至,福王殿下马上就要入京了,殿下托人带话,一切已准备妥当,就等夫人这边的好消息了。”
奢华的妇人一下子坐起:“好,本宫等这一天,等得实在是太久了,程儿总算是没有辜负本宫的一番苦心,告诉程儿,一切依计行事。”
“是,夫人...”
‘啪!’一件上好的雕花瓷器被摔得粉碎....
“废物,一群的废物!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本王还能指望你们什么!”远在封地的襄王叶稳对着地上的人怒吼着。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是属下办事不利,不知是哪方走漏了消息,派去的人还没看到目标就被拦下了,但请殿下放心,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
叶稳一把抓过跪地之人,怒目道:“你还想留下活口?哼!给舅舅去信,让他盯好那对姐弟,本王就不信了,还对付不了一个女人!”
......
凝熹宫书房内,锦兰将一张信条呈给了伏案的叶贞。
叶贞只是淡然地掀眸一扫:“本宫所料不错,果然是她。”
随后将信条递给了锦兰,锦兰快速扫了一眼:“公主如何定夺?”
叶贞指尖轻点案台,半阖的眼里深敛眸绪,只轻飘飘地言道:“斩草,要除根,吕家在这台子上待得太久了。”
“去动动景德宫的桩子,透漏点消息给瑾王,让他也知道,他的生母和十二弟都是怎么死的,再找个机会,给十五皇子送一份大礼,人你来挑。”
“还有...”叶贞指尖犹豫了一瞬,转而又敲起:“明日去永康宫,顺便散点消息出去。”
锦兰稍一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此事若是直接捅给陛下,那不管事成事败都会引来陛下的猜忌,如今假借他人之手将景德宫连根拔起,无疑是上上之策,公主的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
锦兰佩服地看了一眼叶贞,又问道:“不知公主要散的消息是?”
叶贞迟了迟:“过几日锦兰便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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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叶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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