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兄,华州瘟疫又算得上什么,玄光六年科举舞弊案,聊城赶考书生一夜间全部弃考,你可曾知道?”李酲拾起滚落在骆宸脚边的帛卷,谈话间,李酲已打开牢房的门,如今牢门打开,更像是在书房间一次普通的交谈。
聊城科举之事,骆宸略有耳闻,似乎只记得朝堂上听得礼部尚书轻描淡写说了句:“会试聊城考生并无入围。”聊城,我朝三代贤臣辈出的聊城,竟无一人入围会试,当时群臣哗然,然后只是一阵阵叹息,感叹世风日下,后生落寞。
“弃考?当日礼部尚书徐沽只言,‘才子凋疏’,未曾提及弃考之事。”
“骆兄可真是朝堂一朵洁白的莲花,那礼部尚书是何人,你可别忘了,那可是徐家,前朝徐太后所在的徐家,徐家今日落寞可是为何,天子即位后的徐家小辈无人有科举之能,会试殿试皆无人入选,你说这徐沽能不着急吗?”
"旁人稍动些心思,徐沽当然应了这换卷替考舞弊之事。"
“可......徐家并不......”
"骆兄可疑的是科举三甲并无徐家?天子眼下,事自然办的隐秘些,骆兄可往下查,各地乡试三甲有多少世族子弟,又有几分寒门学子?路是一层层往上铺的。"
“那与聊城......”
"聊城荒凉,又无拿得出手的特色买卖,近年来日子过得极其凄苦,替考弃考之事,银子可是赚的不少,可惜,寒窗间再不见囊萤映雪,只听得算盘噼啪响。"
“李兄如何知道这些?”
“骆兄,今日我能与你面前,已是历经千难万难,这都城人人都笑我李酲是攀附权贵的走狗,而我只图一个机会,一个公平的机会。”
“于我而言,一个公平的机会都要通过这样趋炎附势得来,是不是有些可笑。”李酲说罢似有无奈摇了摇头。
“景瑀,你总觉我事事算计,若无算计,我李酲这号人早就没入了吃人的世道。”
李酲说罢竟挤出一个苦笑,或许是笑自己,或许也是笑这世道。
“骆兄,棋盘之上已无白子,黑子凌厉,势如破竹,孤单影只的白棋被围剿蚕食,白子何为,又当如何破这黑暗?” 李酲望着骆宸,后者因李酲的话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
虽说是少年当家撑起骆家,但因为父辈和兄长的庇护,骆宸也算是在这儿都城过得安稳。
“李兄所谋之事,我骆家只可助力三分,剩下七分,骆家权当不知情。”骆宸并不是傻的,李酲和二皇子谋的是皇位,皇位可是他父兄替如今的天子争来的。助力的三分,权当为朝廷铲除一颗毒瘤了,更何况是一颗草菅人命的毒瘤。
“三分也便够了,多谢骆大人。”李酲拱了拱手,只要骆家松了口,二皇子那边也算是可以交代了,也算是给了阿泠一些交待。
“既然如此,三日之后,便请骆大人共演好戏,暂且请骆大人在我这大理寺再呆上两日。”、
从秋日堕冬,温度是急转直下的,云县虽离都城不远,但因为四面环山的缘故,冬日显得并不凌冽,魏清泠是第一次在都城过冬,被这恼人的天气折腾到病倒在床上躺了几日。
床边有些冷清,除了小桃忙前忙后,卫家的人也只是偶尔来看望清泠,倒是卫轻筱来的多,总是缠着魏清泠问些铺面学问之事,魏清泠被问的烦了,也差纪掌柜去卫轻筱的铺子帮衬了几日。
早已过寒露,三季茶已采尽,魏清泠也不似之前那样忙碌,靠着茶铺魏清泠倒也赚了不少银子,三分利再刨开近日奔走散尽的钱财,魏清泠的小金库也存了不少银子。
银子有了,但出逃的心竟然有些动摇了。
今日都城雾气深重,听小桃言,今年的雪就在这几日了。
都城来往的人有些熙攘,天气严寒可不是商贩偷懒的理由,反而成了他们谋利的最好时机,无论是外乡人还是本乡人,都陆陆续续开始置办过年的物件了,而张灯结彩,灯笼换新都成了这几日都城的大事,各家各户都忙着雪前挂些新彩,讨个红火的寓意,都城有这样的习俗,似乎新雪覆上新灯笼就能开启好兆头。
高萦思对这些事总是置办妥帖的,卫府虽没有往年的热络,但是魏清泠病好走到院中时,已看到院中的新灯笼了,连自己的小院子和侧门上都挂上了小小的灯笼,远远看去像结了小小的柿子。
魏清泠想趁着这样的日子出门走走,披上一件鹅黄织锦斗篷,魏清泠从里屋沿着侧门一路往街道走去,一栋暗暗的房子突兀地立在一圈红色之中,驻足一看,是李府。
自李府发生蔡瑶那桩事之后,这宅子似乎陷进了无尽的黑暗,本来因李酲喜静,下人本来就不多,约莫丫鬟加侍卫不过就十余人,事情发生后,李酲多半住在大理寺,这李府也就竹青偶尔回来收拾收拾,眼下看这宅子的样子,怕李酲和竹青也是多日未回了。
这些事都是小桃讲于魏清泠的,本来不想关心的事,总是偏偏直往魏清泠耳朵里钻。
“黑的有些突兀了,更何况挨着我这院的的侧门。”魏清泠心里想着,随手扯了自己门上的灯笼挂在了李府侧门的环佩上,也顾不上好不好看了,总归是给这黑屋子添了点人气。
一路上魏清泠见了不少人,有带着孩子玩闹的,孩子在铺子前不走了,非吵闹着要那编织的蝈蝈儿;有陪着夫人买胭脂的,好声好气的哄着夫人生怕夫人不满意,又恼了;还有些世家小姐,后面跟着一串满手提溜着东西的仆人,看样子是淘到了不少好货,大家总归是成簇成对的,对比起来魏清泠显得冷清许多。
原本是想逛到茶铺去看看的,临到地方却想到最近给茶铺的伙计放了假,只留了两名小厮帮忙倒倒水沏沏茶,给来往的行人暖暖身子。
属实有些百无聊赖。
不知不觉中,魏清泠竟然走到了大理寺。
“看来人还是有些不清醒。”魏清泠晃了晃脑袋便往回走去,走了两步想起来醉仙楼的仙人醉了,上次吃多了有些晕乎乎的,这次正好买一些到家中,趁着下雪和小桃喝上两杯也是冬日幸事了。
也正好,正好给骆宸留一壶等着他回来。
魏清泠相信李酲说的,听他的便能保全骆宸的命,而李酲所言的听他的竟是好好呆在家中。
只几壶酒应该无碍。
雪总是猝不及防的,魏清泠抱着两壶仙人醉从醉仙楼出来时,空中已然飘起了小小的雪花。
托骆宸的福,醉仙楼日日给魏清泠备着半壶仙人醉,今日魏清泠求了半天算是赎回了前几日的量,掌柜勉强给了两壶,也不算是看在魏清泠求情的份上,是看在骆家日日差人送来的银子上。
只可惜这银子魏清泠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今日恐怕得把这醉仙楼的酒搬空。
魏清泠正欲抱着两壶酒冲进这密密淅沥的润雪中,一把油纸伞适时出现在了魏清泠的头顶。一双温润的手适时钳住了魏清泠的胳膊,将这只要跑出去的小兔子逮了回来。
“阿泠。”魏清泠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声音是李酲的。
“额......出来买点儿酒应该还算听你的话吧。”魏清泠听到李酲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但下意识的反应却是不知道这算不算破了李酲的禁令。
“无碍,本来让你呆在家中也只是怕你受凉,毕竟都城的冬比云县难挨一些。”说罢,李酲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裹在了魏清泠身上,墨色的衣服裹挟着男人的余温,似与这冬日分割出了两种光景。
油纸伞向魏清泠偏了些许,李酲拿着书卷的手竟还能腾出一部分帮魏清泠拎了一壶酒。
被大理寺困乏了,李酲本只想出来走走,路过醉仙楼正巧看到这只乱窜的小兔子,想着那就送这小家伙一程吧,顺带回一趟家,说是家,没有家人的地方又算什么家呢,这样说起来,李酲早就没有家了。
绕过醉仙楼,便到了听雪楼,从听雪楼的侧边,正巧能绕到李府西门,这是一条近路,魏清泠是不知的。
当初李府的宅子安在这里可不只是靠近卫家,听雪楼一贯是李酲和二皇子私下见面的地方。
李酲很少从这条路走,不过今日例外,雪大露重,魏清泠本身就染了风寒,破一次例实属无奈。
将魏清泠送入卫府,李酲看了眼自家的府邸,叹了口气,准备今日依旧回大理寺府休憩。
但一个转角,一个红彤彤的小东西映入了李酲的眼中,不禁莞尔,又看向了那缺一个灯笼的小侧门,心里升起一阵暖意。
也罢也罢,屋子嘛,多住住也就有人气了。
这厢,听雪楼上。
二皇子抿了口茶,略带欣慰地看着这都城来往的人群,听雪楼正好能揽住都城纵横的街道,说是城中最为中枢的地方也不为过,听雪二字便取于“伸手揽天,耳边听雪”,当然今日对匡缙而言还有眼观世间。
“李酲呐李酲,终究也是个傻的。”
落下这句,随雪花一同飘散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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