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涌上心头的温软,来自五年前的圣诞节。
说好他因公来纽约探班,老爸突发急症未能成行,终究失落抵不过感动,夏平独自摆平了一切,在公司瞒天过海,为她争取升职的时机。他曾是她唯一的依靠,那个最值得信赖的男人。
“小菲,真是你吗?对不起,我喝多了……我没打算遇见你,只是想起很多年前的圣诞节,所以到这里看看熟悉的地方……”夏平口齿略微不清,话说得断断续续。看得出来他既惊又喜,但更多的是害怕。
原以为可以一直平静下去。听他诚惶诚恐的口吻,路菲有点担心控制不住情绪,稍稍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迷蒙的眼睛。此刻,不争气的是眼角流下的眼泪。“对不起,打扰了……”不知怎会冒出这样一句。
“你来了,我也该走了。”夏平摇摇晃晃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却又把住旁边的扶手,高估了当下的行动能力。
路菲见状,下意识要去搀扶,被他一下子抖开了,神经质地说:“别碰我,我有病……”
他主动捅破窗户纸,路菲索性不害怕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扶他坐在刚才的位置。然后转身去厨房,从冰箱里取一瓶苏打水递给他。见他拧开喝了大半瓶,气息渐渐平顺,这才缓缓说:“八年只是一个理论数字,四年都过去了,一定要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小菲,你不懂,时间不是问题,甚至生命都不是问题,是漫无边际的等待,改变了我的轨迹。”
“谁不是这样呢?谁能保证,我们兜兜转转了一个世界,回来还保持最初的样子?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好在一路上,我们失去了,也得到了……”
夏平的情志逐渐恢复。他将路菲精心布置的客厅重新环视一遍,感慨说道:“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心境不同了。”路菲语气淡淡的。
“可是,小菲,你不是因为舍不得才回来的吗?告诉我,你留在这里是为了等我回来吗?”
来南城小别墅躲一晚清静,这是夏平临时起意的决定。有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人声鼎沸的夜晚竟然无处遁形。他不敢去招惹路菲,即使她距离自己那么近,也从来不敢躲在远处看一眼。他将心理时钟拨至四年后的某天,当他从疾病的埋伏中大赦抽身,必将洗去一身灰尘,重新站在她的面前。彼时若她肯接纳,他才是原来的他。没想到一旦见面,情绪完全不受控。这些原本想都不敢想的话,此刻脱口而出毫无阻拦。
“我去弄点水果……”
“不用……”路菲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对于这场意外相见,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多年未曾交集的人,忽然没有距离,总有回光返照的感觉,纵使情话听上去也像赠别。
两个人同时被尴尬的气氛镇住了。
“想知道栾洋的事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今天什么都告诉你……”夏平率先自乱阵脚。
“别说了,我不想听。”路菲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以前她只觉得他们有陌生感,从来没有发现他竟然不懂她。
“再给我一次机会,小菲。四年我们都熬过来了……对了,你有孩子,你离婚了,一个人很难,对不对?我可以帮你照顾……还剩四年时间,让我好好疼爱你……”
“别再说了!这些年你去哪了?之前为什么不能一起扛?现在,凭什么觉得可以和你一起?”路菲听不下去了,从提包里翻手机,想给廖红发信息。
夏平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猛然本能地扑过来,碰撒了她手里的提包,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小菲,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他蹲下身子,将散落的物品逐一放回,无意中拾到了那一枚不能再熟悉的戒指。
他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收拾到一半的包无心打理,里面的东西复又撒出一些。看见这枚戒指他仿佛冷静了点。毕竟,不是为眼前这个女人打造的专属。
路菲低头看见,觉得这样也好。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晚上一次解决那么多问题。既然事情撞上来了,再没有躲闪的道理。她蹲下身把整理到一半的包全部收拾好,重新坐回沙发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将语气调回正常:“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吗……”
在想入酒吧盯到晚十点,主持完最后一轮现场嘉宾抽奖,廖红的心已经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前段时间怕夏平冲动做傻事,给他的手机装了一个定位系统。圣诞节这天从黄昏开始,定位指针不断向南城移动,最后落在了最忌惮的地址。
圆圆看见廖红,远远地躲着走,生怕他问点什么,廖红也没理会。他知道,圆圆并不想让夏平走,可她抓不住这个男人的心。
他给自己设了一条底线,过了凌晨12点,如果路菲还没给他信息,他就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接近12点的时候,圆圆终于主动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咖啡,笑说:“廖总,您提提神儿吧。”
“大半夜的,那么清醒干嘛?
“我看您是有心事,待会儿怕是也不能睡吧?”
“乐队怎么样?客人有反映吗?”
“有一说一,这是咱们酒吧请来最好的驻唱乐队了。可是,廖总我就奇怪了,台上那个大提琴手,不好好拉她的琴,中场休息老问夏总干嘛呀?”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不是她该问的……”
廖红喝了一口咖啡,其实不喝也精神的很。他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圆圆啊,你可别给自己树敌了。”
“为什么会树敌?哦,我明白了,就知道她不怀好意,这是哪儿请来的乐队呀?刚见了夏总一面就这么花痴,以后可不敢让她来了。”
“放心吧,你请人家常来,人家也不会来的。”
“怎么廖总,您真的认识这女孩子吗?她看上去好漂亮,不像是乐手,倒像是演员呢。不会来咱们酒吧体验生活吧?顺便傍大款儿……”
廖红深知夏平的异性缘。多年来都是如此,对此他从不妒忌。
但是现在,有一个人除外。
廖红一面和圆圆聊着近来酒吧的经营情况和客流变化,一面暗自看着手表。指针打到12点的时候他毫无先兆地一跃而起。圆圆本能将身子撤后,瞪圆了眼睛看他,不晓得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合适。
“夏总,您回来了!”此时,门口负责迎宾的小服务员传来一声招呼。
他们的目光同时移向那边,不仅看见了夏平,也看见了跟在身后的路菲。
众人仿佛都按了定格键。第一个走上前的是春雨。
这个时段正是乐队中场休息,换一个女歌手在台上低吟浅唱。春雨款款走近夏平,手上不知何时拎一件毛衣外套,温柔地说:“出去了好久,外面冷吧?快进来暖和暖和。路菲姐,好久不见啊……”
尽管对这张脸已有免疫,再次见到了,路菲还是心头一惊。如果说她曾经还存有想法,那么自从见过酷似栾洋的春雨,好像是彻底死心了。绝望是一个好东西,粉碎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再叫人做没有结果的争取。
她从夏平身后绕过来,走去拉住了春雨的手,浅浅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春雨,你更美了!”然后转过身来,和春雨一起看向夏平,好像她们才是一个阵营的。
夏平颔首低眉,没有说话,双手搂紧了外套,但见许多人看着,表情略微有些尴尬。
廖红和路菲越过人群,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对视,似乎作用很大,在不方便对话的时候,两个人也可各自安心。
圆圆坐不住了,廖红虽没有跟她讲太多,但是她看明白了,夏平和春雨并非才认识,心想春雨算哪门子主人呀,自己才是想入酒吧当仁不让的元老,于是职业习惯上来,热情招呼这一大群熟人到二楼小包间落座。
夏平却不领情,淡然推说:“圆圆,你去忙你的吧,现在店里客人正多,说不定一会儿还需要用包间。我们自己找个地方,大堂吧坐坐就好。正好欣赏春雨的压轴演出。”
圆圆笑说:“好的,请便……”扭头一肚子委屈。
落座时,路菲故意贴着廖红身边。刚刚坐下,廖红便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锁入有专属钥匙的小柜门,钥匙却揣进自己兜里。一顿操作行云流水,路菲只当什么都没察觉,默契却是悉数落在了别人的眼里。
夏平的目光适时转向台上。直至圆圆按照他的吩咐把镇店的拉菲和茅台一起端上桌来。
这里的熟客都知道,这个被誉为“铁汉柔情”的组合,只有在重要的场景下,才会难得的配套出现。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两样为什么放在一起,表面看只是对某种价值的标定。当然,选择在这里度过重要时刻的也都不是一般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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