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采纳冯院的建议,詹湛不是没有犹豫。春雨是艺术生,专长大提琴,英国读书期间在夏小叶经营的“deerfly”做驻唱乐手。听冯院说她归国心切,对传媒业十分感兴趣,当年在学校没少旁听他的课。这些年白换礼从中牵线,陆续在媒体上发表过几篇文章。文笔稚嫩了些,但艺术感觉还不错,尤其审美鉴赏力,犹如躲在字里行间跳动的音符,让詹湛稍稍动了心。
“可以了解一下。这是她的电话……”看出她的犹豫,冯院找出纸笔,将一串号码写在上面,递给詹湛,“这个孩子我知道,内向敏感但也很有创意。或许聊一聊,你有不一样的感觉……”
了解之前她因为心理治疗去的英国,担心直接打电话太唐突,回去后詹湛先给春雨发了一则短信。
很快,收到对方回复:“詹姐姐,听冯院长说起您与贵社,我非常好奇,下周正好回国,约您面谈可否?”
事情进行到这里,一切都蛮顺的。
此时,廖红从夏小叶那里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夏小叶的语气焦急:“叔叔,我担心办错了一件事,春雨放下论文不管,现在非要回国。我一着急就跟他说了我爸的情况,以为能阻止她呢结果回去的决心更大了。我忘记她曾经是病人,现在怎么办啊?”
“你先别急,我问问大夫。”廖红挂了电话,直接给那边的主治医生打电话。
医生客观评估:“春雨现在状态稳定,回国的事情她有和我聊过,感觉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经过前期治疗能否痊愈,也要通过具体情景验证。建议给她一次机会。回国之后最好有专业心理医生跟踪,如果发现了什么异常,后续辅助治疗积极也没太大问题,毕竟前面已经打下相当不错的基础。”
专业心理医生不是问题,高兰可以胜任,关键心病还需心药医,最要紧的环节在于,此次回国希望达成的愿望能否顺遂。
暂时分开一宿,两人皆是无眠。
小早毕竟是孩子。回到大舅奶奶家,洗漱完毕躺在被窝里。路菲亲了她的额头,刚要熄灯出去被她喊住了:“妈妈,爸爸有多高?”
路菲扭过头来,迷惑地望了一眼,随即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宝贝,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我想长高个,将来当模特。”
“妈妈个子你不满意?”路菲宠溺地开着玩笑。
“嗯,不行,妈妈的个子,当不了模特。”
路菲笑了笑,只当她是突发奇想:“快睡吧,宝贝,玩了一个晚上,这会儿还不困吗?”
“妈妈,你还没回答我呢……”小早紧追不舍。
路菲怔了一下,她意识到,小早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清楚廖红并非亲生父亲这个事实。她不想退缩,于是钻进小早的被窝里:“今天是不是想跟妈妈一起睡啦?好吧,妈妈和你聊聊天,你觉得南南算不算高个子?”
小早认真思考了一下:“嗯,他比我小一岁,但和我一般高。等到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比我们班男生高多了。”
“对吧,就因为詹阿姨个子高,小朋友的身高都随妈妈的。将来啊,你只会比妈妈长得更高。怎么样,这下可以放心睡觉了吧。”
听到这里,小早似乎暂时忘记关于爸爸的好奇,沉浸在未来身高的憧憬,不一会儿就恬然地睡着了。
路菲却睡不着了。
有件事她一直想和廖红商量,现在更坚定了信念。她想把不属于她的戒指物归原主。
彭小秋翻开的陈年旧事,曾让她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残忍。廖红亲口向她坦白了几乎所有的事实,唯独艾滋病这一项,是从彭小秋嘴里知道的。她知道廖红重情义,本能维护着他和夏平多年的友谊,同时希望她做忠于自己的决定,而不受任何人任何事干扰。
这么多年过去,以沉淀后的理性看待,她不认为与夏平的距离,缘于任何疾病,无论显性还是隐性。他们之间来来回回地,总是有一些重复出现的迹象,每当一个靠近的念头产生,势必无可避免地遇见阻力,到头来执念终究敌不过天意。直觉告诉她,春雨的归来是一个机会。多少人迷途中走散,便此生不复相见。然而,上天给了她一张酷似栾洋的脸。
送完母女俩,廖红直接回公司了。李重最近升了职,负责集团大宗采购,出差特别频繁。这晚刚从山东回来,见老板这么晚还来公司,直接问了一句:“我妹呢?”
廖红没接他的话茬,一边往办公室方向走,一边背对他说:“帮我查一下小早幼儿园同班的卢奇侠父母是做什么的?”
“老板,怎么想起问他?”
“看着面熟……”
联谊会上,卢奇侠公然挑衅之后,扭身去找他的父母。廖红一旁观望,那个略微谢顶的中年男人好像之前来公司谈过业务。
李重见廖红不想多说,应承着去完成任务了。不多时敲了老板办公室的门,端上新沏的热茶将查到结果如实汇报。此人是京郊某葡萄酒杯生产企业的厂长。
廖红听完点了点头:“我说面熟呢……”他低头想了会儿,随后斩钉截铁布置李重:“预定他家5000只葡萄酒杯,1000只留用想入酒吧,其余发往各地连锁。”
“老板,按规矩,酒杯都是在当地采买,这样可以节省运输费用,而且易碎物品也不宜长途颠簸。”
“我说话不算数了吗?”
李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见老板和路菲近来感情稳定,不自觉拿自己当大舅子看待。“不是,这不给公司省钱吗?既然让我负责这摊业务,总得尽忠职守不是吗?”
“酒杯不是白买的。你跟卢厂长说,他家公子和你妹妹的孩子在同一个班上。如此便值回来了!”
李重听罢,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没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也没觉得不妥。
李重走后,廖红出神片刻,拉开办公桌右侧最下方的抽屉取出一个红色锦缎小盒,用拇指弹开来端详安放其中的一枚精巧戒指。记得上次,“麋鹿含心”的胸针,闹出让人寒心的结果。这次他省去所有的寓意,只保留朴素的心型。不想搞花里胡哨了。“泰坦尼克”已经够了。路菲在这个无形构建的幻象中沉溺太久,差点成为淹死的那个。
正看得入神,手机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他右手捏锦盒,左手点开来看,是路菲发的:“做什么呢?想你了……”
廖红笑笑,直接把锦盒揣进了西服口袋。两手捏着手机,给路菲飞速地回了一条:“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吗?”路菲立刻反问。
两个人来来回回好几条,都是这种废话,那也是甜丝丝的。
第二天圣诞节,李重和高兰带小早去欢乐谷刷夜场。路菲千恩万谢了哥嫂,自己盛装打扮一番,开车去最爱的一家蛋糕店,订了一只挂着鹿角的粉色心形蛋糕。她希望这个夜晚属于甜蜜蜜的二人世界。
自由职业以来,时间宽裕不少,做完这一切还不到五点。一个人开车先去南城小别墅等,想着到了那里再给廖红发信息。圣诞节当晚酒吧生意正忙,她想做一只乖巧懂事的小鹿。
临到门口,掏钥匙的一瞬,忽觉异样。直觉让她扣了一下门把手。发现并没有打开,这才放心用钥匙旋开。可是刚一旋开,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夏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子倚靠扶手一侧。左手拎着一只酒瓶,右手支着额头,看上去已经喝醉了。
路菲曾无数次想象,与这个四年未见的男人,在某个场景下不期而遇,她是喜极而泣还是无动于衷?想象永远不如现实更有冲击力。她发现自己不是两种状态当中的一个。
显然对方没感觉有人进来,仍保持姿势纹丝未动。她放下手里的蛋糕,轻轻走过去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将他手中的酒瓶稍微使了些力气拉出来,放到茶几上的时候将他吵醒了。这下被惊到的换作夏平。他本能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好像刻意拉开他们的距离。醉后的眼神愈发迷蒙,他又让眼缝眯得更窄,仿佛为了聚焦将对面的人看得清晰。
“你怎么来了?”路菲先开了口。
“我,我……这是哪里?”路菲的反问让夏平迷了方向。
“曾经我们的家。”
“家?”他的声音微颤。
夏平当然知道这是哪里。今夜的想入酒吧喧闹异常而他孤独的心无处安放。他来此处正是为了寻觅过往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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