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些兴奋过度，蒋青青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护栏，她伸出手臂拥抱水面，声音清脆又响亮，在夜空中打了个旋、响起久久不绝的回音来：

“去死啊！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秦理拽着她的手臂提防她掉下去，又怕拽地太紧打扰她的兴致，她只顾埋头调整位置，怀里的人却调转了方向，倚靠着栏杆，抬起双臂轻轻搁在她的肩头。

她的手臂白皙又柔软，在寒冷的夜里透过布料传递出温暖的气息来。

蒋青青有些醉了，秦理觉得，可是今夜谁也没喝酒不是吗？

开阔的天台上不知何时只剩下两人，风在耳边怒号，可秦理只能看见眼前的人。

她比蒋青青高出不少，力气也大出不少，可女孩只是将双臂轻轻地搭在自己肩头，柔软的发丝轻抚肌肤，就叫她动弹不得。

于是秦理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撑在栏杆上，彻底将女孩困在自己的包围圈里。

可她终究不敢直视，微微侧着脑袋，眯着眼睛，视线落在蒋青青白皙的锁骨上、高高扬起的脖颈上...

蒋青青笑着，她的后腰靠在栏杆上，微微抬着下巴，好看的眼睛半眯，眼神有些涣散：

“秦理，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的！”

“可是华粤说这洪水只涨不退啊，即使搬到了天台有什么用，这里迟早也会被大水淹没的...”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啼血，几乎落下泪来：

“秦理，如果明天就会死，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如果天崩地裂，下一刻就会死去，你最想见的人是谁？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最想说的话又是什么？

————————

2020年，8月28号。

大一新生秦理提前报道，宿舍里也只来了她一个人，架不住朋友的邀约和死缠烂打，也为了庆祝大学生活的开始，秦理和几个好友去了一家颇具盛名的酒吧。

灯火昏暗，时不时有浓烟配合着台上身材曼妙的女子将整个酒吧的气氛推向高峰，酒吧中很吵，放着刺耳喧闹的重金属音乐，酒气熏天。

酒过三巡她实在招架不住，借口去路边透气，华灯初上，这条街霓虹璀璨，酒味飘香。

秦理靠在路边的槐树下，女孩面色冷峻，身形修长，皮质大衣衬地气质更加出众，时不时有人上前搭讪，她不胜其烦，转身就要离开。

这是秦理第一次见蒋青青。

路旁灯红酒绿，急促的刹车声骤然响起，一辆硬挺宽阔的黑色路虎在旁边一男人面前停下，驾驶座车门打开的时候，却从里面钻出来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来。

女人…不对，瞧着年纪约莫也就十**岁的模样，偏偏一身恬静的气质，身上披着件白色毛线罩衫，瞧着头发极长，却是用一根筷子模样的东西绾了起来堆在脑后，耳边垂着缕缕发丝，眉毛极细极浅。

她从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路虎车上跳下来，或许说，她站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街道中央。

女孩皱着眉头强忍不悦，却还是扶着那男生上了车，车辆开启转瞬离开，不过一眼，秦理呆愣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2020年，9月1日。

秦理再次见到蒋青青。

她穿着白底碎花的纯棉无袖长连衣裙，戴着软白色窄边贝雷帽，帽檐下是一对一指长的麻花辫，脚上是白色软皮小靴。

女孩拖着粉白色的行李箱，宿舍门“叮咚”打开，有强劲的风把她推向自己！

秦理想。

————————

搬到天台的第一个夜晚，几个人挤在破烂的床板上，到了后半夜时久违地下起了大雨，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上，窗外狂风骤起，夹杂着狗鱼响彻云端的嘶鸣，闪电如蛇，一晃而过。

直到众人被一声巨大的水浪声吵醒，蒋青青和白汲二人已不见踪影。

秦理披上衣服拔腿就往外走，狂风堵住了房门，她费了好大力才打开，彻骨的冷气夹杂着雨滴扑面而来，模糊间只看见天台边上站着五六个人。

“怎么回事？”

赵昭藏了把手术刀在衣袖里，华粤看见了她的动作，她伸手拽住了女孩的手腕低声询问，也像是在问自己：

“洪水上涨的消息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你是会让出这间小破屋子呢还是...”

话音未落，只听见姜楚湘低沉沉的声响：

“谁管得了那么多？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就收收那可怜的圣母心吧！”

屋外传来秦理的警告：

“放开她！随便你们怎么样！放开她！”

华粤挑了个根趁手的铁棍，她掂量了下，姜楚湘、华粤紧随其后，强劲地风逼地几人寸步难行，赵昭的眼镜根本戴不住了，她索性拿掉了它，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眸。

“白汲！你个贱人！！！明知道那肉有毒，你还拿给我们吃...”

说话之人已然癫狂，正是730的李青等人，她们挟持了蒋青青，步步后退，已经到了天台的边上。

众人赶走了709，同样吃下那块肉的李青等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她们同样被逼上了天台，无处可去。

看见姜楚湘几人赶来，李青扼着青青的咽喉，倒转水果刀对向了白汲：

“你们这群傻逼，你们都被白汲这个贱人骗了！她就是个恶毒的贱女人，瞧着是个楚楚可怜的小哑巴，其实是个贱人！贱人！”

黑夜的水面上没有一丝光亮，天空偶尔长电闪烁，瞬息间照亮每个人的脸。

黑夜没收了白汲“说话”的权利，没人看得清她的手势，天台上长久地回荡着李青几近疯魔的尖叫声：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贱人蛊惑蒋青青造了一条小船，这小船就只能坐得下三个人，没想到吧你们，这种时候她也就自私地想着自己逃跑...”

“小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落水声是来自哪里，此刻天台外的水面上浮沉着一艘...不，称不上一艘，最多就是一片...一片木筏，瞧着还只是个雏形，四周没有什么保护的围栏，木筏上瞧着也确实是最多坐三个人。

木筏上已经站着一个人了，是730的其中一位，李青挟持着蒋青青勒令众人往后退，等她们离开了自然会将蒋青青安全还给她们。

“你先冷静，这木筏是游不了多远的...”

赵昭的话还没说完，猛地从一旁传出华粤凄厉的哭喊声，她像是突然抽风了一样，对着白汲又哭又喊：

“你个杀千刀的居然私自造船准备逃走，亏我们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以怨报德我当时就不该救你...”

她反常的举动一瞬间弄懵了所有人，闪电劈裂漆黑的苍穹，电光火石间白汲和华粤目光相对，只一瞬就相错开来。

华粤还在哭喊，她拽住白汲的衣摆来回撕扯，像是在摔打一条濒死的鱼，秦理连忙抱住她的双臂将两人分隔开来，赵昭揽着白汲瑟瑟发抖的肩膀，冷声警告：

“华粤！你是疯了吗？就凭李青的三言两语你就这样，你脑子被猪啃了吗？”

场面一度混乱，蒋青青被掐住了咽喉，她也在哭，女孩只穿了件单薄的纯白连衣裙，此时湿漉漉地黏在身上，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整个人瑟瑟发抖，鼻尖眼眶通红一片：

“呜呜呜呜那是我们唯一能出去的希望了呜呜呜...”

那条她和白汲花了好久做的木筏，好几个夜晚做的救生工具，一转眼就被别人抢走了！

每天夜里天台工具房里“霹雳乓啷”的声响便来自于此。

“呜呜呜我求求你了把船还给我还给我！”

眼瞅着709已然人心惶惶，蒋青青的哭喊声更是打消了李青最后一丝理智和犹豫，她拖拽着蒋青青往天台边缘挪，这边却还在闹成一团，或者是说，是华粤一个人单方面的胡搅蛮缠。

她疯狂推搡着白汲，一改往日的冷静自持，像真是被“白汲私自铸船意图逃走”的消息动荡了心神，疯癫了意志。

一时半活儿倒真的没人理会被挟持的蒋青青，瞧见这般场景，李青推开蒋青青转身就要往船上跳，衣角却被死死扯住了。

蒋青青用牙齿死死咬住了李青的衣服，阻止了她离开的步伐。

“你找死！！！”

李青拔刀就砍，面色狰狞，尖利的水果刀直袭蒋青青左眼，女孩也不闪躲，就真的闭着眼睛死死咬紧衣角，任凭刀面反射的寒光擦过鼻尖。

“呲！！！”

刀刃入骨的声音，温热的液体飞溅开来，耳边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就是巨大的落水声，蒋青青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只柔软地手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揽入怀里。

女孩颤巍巍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秦理微微咧起的嘴角，她偏头去瞧，李青那柄本该插入自己眼睛的水果刀此刻直挺挺地刺入了秦理的小臂，雨水倾盆，秦理将手臂虚虚地躲藏在身后。

蒋青青再也绷不住，她揽住了秦理的脖颈放声大哭：

“秦理呜哇秦理呜呜呜她抢走了我们的船我们的小船我们本可以逃出这个鬼地方的呜呜呜呜...”

“别哭了...”

秦理和声安慰她。

好险啊，幸好你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