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颜清的睡眠被各种乱糟糟的梦切割成碎片,第二天睁开眼时,积聚在身体里的疲惫仍未全部消散。
顾斐萌趁着假期的尾巴出去旅游了,清晨的宿舍静悄悄的。
打开手机,几十条未读,有顾斐萌的消息,也有课题组群(无导师版本)的消息。
她先点开顾斐萌的对话框。
“大新闻!黄老师火了!”
跟着是一个PPT。颜清点开,原本还带着三分睡意的双眼瞬间在震惊中睁得老大。
整整六十页PPT,举报L大数学系副教授黄倩破坏他人家庭,和有妇之夫保持不正当关系长达一年之久。里面列出了黄倩和对方私密的聊天记录,一起看话剧、购物的实名制消费记录,出差期间同进同出的行程记录,连出差时在酒店共住一间房的房间号都列出来了。
那个有妇之夫的名字颜清听过,是化学学院的一位副教授,吴川。举报人是吴川的原配妻子,白晓莹,L大后勤的一位工作人员。
课题组群已经炸开了锅。
“什么情况?黄老师不是清心寡欲很多年了吗?”
“遇到真爱了?”
“长期的压抑,结果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激情。”
“女人到这个年龄,有需求很正常。”
“那个吴川老师我好像见过,就在咱们老师办公室,还以为他来公办,原来是……”
画风开始跑偏,平日里正人君子做派的师兄师弟也随便起来:“俩人在办公室里?嘶,有点劲爆。”
“岂止劲爆,简直狂妄,不把我们学生观众放在眼里。”
“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处男,大惊小怪。女人,尤其是中年女人,爱是养分,没有爱的滋润就容易干瘪。”
“难怪近一年黄老师看着丰满了。”
“廖师兄在组里时间最长,你最有发言权,我信你。”
小师妹提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黄老师不会想不开寻短见吧?”
师兄立即驳斥:“黄老师是女强人,没这么脆弱。”
小师妹不服:“事关名誉,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名誉吗?”
最能煽风点火的王永兴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热点话题,时不时在群里语出惊人:“这下精彩了,下学期的评优、奖励什么的别想了,咱们都中枪。”
小师妹:“那能怎么办?”
王永兴:“说不定黄老师会被辞退,咱们也散伙,赶紧自谋出路吧!”
颜清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在消息栏里打着字:“你是猪八戒吗,动不动就要散伙回你的高老庄?”
好在师妹及时站出来说公道话:“这时候应该和黄老师共进退,师兄怎么能想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王永兴振振有词:“原配都打上门了,就算我想站黄老师也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人家说咱们不分是非吧?”
师兄师妹轮番在群里艾特颜清,都知道她暑假不回家,想从她这里得到第一手情报。
颜清没有出声,默默删掉了编辑好的文字。
最新一条消息是师妹发的:“唉,最可怜的就是缃缃了,开学后她在学校怎么待呢?”
这句话不是危言耸听。黄妍缃就读的L大附小,里面几乎全是L大教职工的孩子。大人们的风言风语多少会传到孩子中间,黄妍缃将要面临的处境可想而知。
颜清第一反应是给黄倩发消息,手指停在她的名字上许久,还是退了出来。她不确定黄倩现在是什么状态,也许这时候的关心很不合时宜,不但起不到安慰作用,还很可能成为打扰。
顾斐萌又发来消息:“起来了吗?”
颜清把课题组群里的一部分消息截图发过去。
顾斐萌骂骂咧咧回复:“这个挨劁的肥猪王永兴,看热闹不嫌事大,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他的腥臊气。黄老师真是英明一世,眼拙一时,招了这么个背信弃义的搅屎棍子进来。唉,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你要不要去看看?”
颜清想了想,迅速起床,洗漱,换衣服。出宿舍后径直往实验楼去。
至于为什么要去实验楼,她也不知道,只是第六感隐隐指向那个地方。
然而她吃了闭门羹,实验室和黄倩的办公室都上着锁。
接下来大半天她都心神不定。
下午,她又去了黄倩住的乐居小区。由于没有门禁权限,她只能在小区外守候。徘徊了好一阵,既没有看到黄倩,也没有看到黄妍缃。
最后,她还是没能耐住焦急,给黄倩发去一条微信消息:“老师在家吗?”
发完消息,她就在乐居小区外的小卖部门口等待。可是电话陷入长久的沉寂。她不确定黄倩是没有看到,还是不想被打扰。
在她纠结该不该离开时,电话铃终于响了,她急忙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却分明显示着三个字:沈寒阳。
她一阵失望,毫不犹豫按下挂断键。
电话又响了一次,依然挂断。
然后她收到沈寒阳的消息:“关于乔熠的事。”
颜清回复文字信息:“什么事?”
“到FANTLAND面谈。”
颜清一惊,他竟找到FANTLAND来了?
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如果不去,不知道他还会玩出什么花招。况且他到底在赖英德找自己麻烦的时候出手相助过,这次就去当面跟他说清楚,也算大家扯平,两不相欠。
下午六点半的FANTLAND刚开张,大多数座位仍空着。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LED帕灯染出的暖调光晕下,颜清的面色还是冷得像冰。
沈寒阳未答,含笑的眼神指向她怀中的帆布包。
颜清低头一瞥,恍然大悟。这只帆布包是FANTLAND的纪念周边,上面标着酒吧的名字。沈寒阳竟然通过这个细节追踪过来,真是够闲。
颜清连客气都懒得客气:“要谈什么,快说吧,我还有事。”
沈寒阳握着一只酒杯,悠闲地摇晃,散漫的目光越过她,停泊在不知名的地方。
“不说话我就走了。”颜清没什么耐性地说。
沈寒阳这才收回目光,将桌面上另外一只水晶杯推到她面前:“边喝边聊。”
“我不会喝酒。”颜清说,“会喝也不喝。”
“饮料,没有酒精。叫什么……”沈寒阳点点太阳穴,像是努力回忆,“哦,金色特卡波。”
颜清看了一眼杯中橘色和天蓝色组成的液体,两种颜色一上一下,之间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很像傍晚海面上的火烧云。她有印象,诸葛潇湘给她点过,确实无酒精。
她端起来,例行公事地喝了一口。
“现在可以说了。”
沈寒阳凝视她那张板得冷冰冰的脸蛋,半晌才开口:“我想你能先听我解释,关于**静,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重要,与我无关。”颜清没心思断他的风月官司,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对我很重要,关乎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你浪迹花丛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顾及形象?”
颜清的嘲讽丝毫没令沈寒阳着恼,相反,他注视着对面的她,眼神里满是探寻的趣味。
随着风铃清脆的响动,酒吧的门开了。颜清看过去,神情忽地紧绷起来。
沈寒阳的目光在颜清和来人之间不经意地扫过,立刻了然于心:“男朋友?”
颜清没有说话,而诸葛潇湘已经看到她,笑着招手。走近了看见和颜清同桌而坐的人,诸葛潇湘显露出惊讶。
“沈总?”
沈寒阳颔首:“你好。”
“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伸出手,“诸葛潇湘。”
两只手很官方地握了一下。
诸葛潇湘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怠慢了。”接着对路过的服务生说:“这一桌算在店里账上。”
沈寒阳看着服务生对诸葛潇湘服从地欠身,问:“这是你的店?”
“对,开着玩。沈总有什么想喝的?我这里有一些年份不错的藏品。”
沈寒阳反应淡淡:“我就是坐坐,不用客气。况且我和颜老师认识很久了,从来不见外。”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颜清一眼。
颜清低着眼皮,没有看到他的眼神,耳朵却警惕地竖着,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诸葛没有察觉到两人间的异常,笑道:“我知道,我也去您家里应聘过教师岗位,不过,被清清比下去了。”回头看看颜清,毫不避忌眼神中的宠溺。
“您这样的人才做家教,大材小用了。”沈寒阳倒也不吝于客套的恭维。
得到赞许的诸葛潇湘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容:“实不相瞒,我一直想认识沈总,应聘家教也是为了曲线救国。”
沈寒阳嘴角微扬:“你倒是挺坦诚。找我什么事?”
诸葛潇湘便把成立教育公益基金会的想法简单说了。
沈寒阳听罢不置可否,捏起桌上的两颗骰子放在手心把玩。
酒吧陆续上座,驻场歌手登台,气氛渐渐热闹。
“这里似乎不是一个谈公事的好地方。明天上午吧,带着你的材料,到家里来谈谈。”
沈寒阳的提议令诸葛潇湘喜出望外。
沈寒阳又说:“颜老师一起去吧。嘉铭也好久没见你,总念叨。”
听到他又提自己的名字,颜清无端紧张了一下。然而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极其合理的建议。蒙在鼓里的诸葛潇湘也征询地望着颜清。
颜清百般不情愿,可一时想不到拒绝的借口,只得微笑点头,以示同意。
诸葛潇湘中途出去接电话,桌上又只剩下颜清和沈寒阳两人。
沈寒阳望着台上唱得投入的歌手,呷了一口酒。
“他对酒的品味可比对人的品味差远了。”
颜清耳热,扭转身子去看表演,对他的话恍若不闻。
今天的驻唱是一位长着络腮胡须的男歌手。相貌虽然粗犷,嗓音却空灵,FANTLAND不大的空间很快被他的歌声盈满。在音乐的掩盖下,所有无关的响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杂音。
唯有沈寒阳的声音,低沉,却清清楚楚地钻进颜清的耳朵:
“我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青睐。今天我看到了,不得不说,确实有可取之处,至少卖相不错。”
“外在只是表面,我更看重人品。”
“成立个公益基金会就代表人品好?”
“有理想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寒阳安静地听着,两颗骰子在手心里来回翻转。
“你喜欢他吗?”他忽然问。
颜清的睫毛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下。
她无意识地抓紧帆布袋上的中国结挂件,说:“他很好,起码不会乘人之危。”
沈寒阳笑了。
灯光摇曳,掺了糖的酒精氤氲出微甜的气息。络腮胡男歌手闭着眼睛唱:“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歌词叫人意乱心迷。
“我去找他。”沈寒阳起身。
颜清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他”指诸葛潇湘。她惊道:“找他干什么?”
沈寒阳回眸,朝她坦然一笑:“告诉他我要和他竞争。”
颜清急了:“你别乱来!”
可沈寒阳像没有听到,一径往后门走去。
酒吧侧面,昏黄的路灯笼罩着安静的小巷,目之所及处没有诸葛潇湘的身影。
沈寒阳继续往小巷深处走,颜清紧张地跟在他身后:“你到底要干嘛?”
沈寒阳脚下不停:“跟他说清楚。我可不想偷偷摸摸。”
“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以为是?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沈寒阳充耳不闻。
越走视线越黯,两侧老旧居民楼窗口里透出的零星灯光,还未到达地面就已消融在沉沉的夜色里。
颜清看不到沈寒阳的背影了。四周黑得像墨,寂静令她心慌,她停下来,准备折返。
忽然身子失去平衡,黑暗里晕头转向,被人扼住手腕,按在巷子拐弯处的墙壁上。
她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庞,只能隐约嗅到雪松的清冷。这味道令她有一瞬的惘然。
“我骗你的,偷偷摸摸才更刺激。你可真容易上当。”
颜清像一尾钻入罗网的鱼,沈寒阳的话让她如梦初醒。她想逃开,可他的网已经铺天盖地撒下来,牢不可破地将她封锁在他的统治范围内。
颜清恼怒:“世界上女人这么多,为什么非盯着我不放?”
沈寒阳一改方才的玩味,语气温柔而认真:“你招人喜欢。”
颜清摇头:“别拿我寻开心了,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应付生活已经很难……”
“跟着我,你再也不用为钱辛苦。”
沈寒阳说得依然认真,颜清却语调骤冷:“沈总的意思是,让我出卖身体?”
“当然不是。因为我不止要身体……”他开恩似的松开她的右手,将这只手带到她胸前,轻轻放在心房的位置。
“还要这里。”
八月的深夜,粘稠的暑热沉积在地面,难以散去。颜清身上冒出黏腻的汗水,衣衫贴着皮肤。膨胀的热空气堵在喉咙,堵得胸口发闷。而对面近在咫尺的地方,一股更为灼热的气息正压迫着她,令她愈发透不过气。
她咬牙道:“你一定要让我变成另一个**静,为你疯魔,你才满意?”
沈寒阳的手背轻轻刮过她的下颌:“不要,我舍不得。”
颜清想说什么,却感到他俯下了脸庞。
无人注意的小巷尽头,万籁俱寂,颜清恍惚以为身处宇宙的真空中,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渐渐失去感知。只有耳畔沉沉的呼喘声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结。
一个长长的吻结束,他沉沉的嗓音传来:“这样,好么?”
浓郁的夜笼罩了一切,遮盖了一切,她却莫名感觉两道目光穿透黑暗,穿透她苦苦支撑的防御,直达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一点点凿碎她渐渐虚弱的精神。她心力交瘁,语气一软:“放过我,好吗?”
“你在求我?可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
颜清勃然变色:“沈寒阳你是不是有毛病?你到底多缺女人?我没时间也没精力陪你过家家!”她努力使自己听起来凶狠。
周围恢复了安静。她紧贴着墙壁,等待他的反击。
可忽然,腕上一松,他放开了她。
“明天上午十点,我要准时见到你,否则,我不保证对你亲爱的男朋友说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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