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是很热的,无论是室内的空气,还是室外的虫鸣。烛火在姑娘略带忧郁的眉间闪烁跳跃。
江天唯不愿意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陪她说说话,逗她开心。
柒络暂时将烦心事抛到脑后,江天唯突然说:“有人来了。”
外头的人忙活许久,两双眼睛注视着房门,直到它被敲响。来了两人,看身形都是姑娘家。
有什么被放到在地上,其中一位隔着房门道:“慕姑娘,朝露姑娘托我们帮您准备热水,顺便带句话。她说‘姑娘莫要贪玩,早些睡’。”
江天唯喝了口水,并不在意外头的人。柒络心下了然,知晓外面的人没什么敌意,出声道:“好,多谢你们。你们先回去便可。”
另一个姑娘的声音响起:“慕姑娘,您一个人沐浴可以吗?”
柒络叹气:这到底是什么偏见?她又不是什么残废。
江天唯看她吃瘪笑出声来。柒络瞪他一眼,深呼吸完对门外道:“不必操心,你们回去歇了吧。”
门外的动静渐渐远去,江天唯起身说道:“那我回去。我在你隔壁,有事大声叫我我会过来。”
柒络笑道:“我睡不着也可以叫你吗?”
江天唯过去揉揉她的脑袋:“凡是你叫我,我就会来。”
他没接着逗留。只是他出门后并没有回到住处,而是将自己的身形藏匿在黑暗中。他素来偏爱黑衣,这是他在夜色中最好的伪装。
少女沐浴后回放房里,轻声哼唱着擦拭长发。室内的烛光透出窗,落在江天唯面前。阴影中,他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烛光黯淡些许,柒络剪去烛心,不再哼唱。
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蚊虫的鸣叫扰得她心烦意乱无法安眠。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有人呼唤她。
“阿启——”
柒络呢喃着:“是谁?都这样晚了。”
她迷迷糊糊起身披上外衣,推门出去。
一个温柔的男声从黑暗中传来:“小柒,你要去哪?”
柒络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转身抱怨道:“哥哥,你不回去睡,来这里吓我吗?”
她环住江天唯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口,低声嘤咛:“方才是哥哥叫我吗?”
没等江天唯否认,一声小心翼翼的“阿启”再次传进两人的耳朵。
柒络抬起头对上江天唯含笑的眸子。
那声音听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他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曾想柒络恍惚间将“阿启”听做自己的名字。
“谁家的孩子扰人清梦。”柒络回到屋里提盏油灯交到江天唯手里,拉着他要去找这个三更半夜还在外面乱跑的小姑娘。
柒络认不清路,江天唯牵着她左拐右拐,没多久便见到在黑暗里摸索前进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灯光掉头就跑,柒络上前一把拽住她,问:“你是谁?为何深更半夜独自在外?”
小姑娘低着头:“我叫梅儿……我找我弟弟。”
柒络问:“你弟弟?就是你喊的‘阿启’?”
小姑娘连连点头。梅儿约摸七八岁,瘦瘦小小,说话怯怯的。
柒络的语气不由自主变软:“怎么不提灯?这样黑的夜,磕着碰着该如何是好?”
“没有油灯。”梅儿低声说,“以前在家里有,爹娘也不许用。”
“这有何……”柒络想起山下村子已经被淹了,再说下去怕要惹人伤心,索性不再提。
柒络牵着小姑娘陪着她找人:“你弟弟可能去哪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梅儿突然改口,“也许他去了观外。”
柒络讶然:“夜里有人值守,他怎么跑得出去?”
“先前我和弟弟在这边发现了个小洞。”梅儿坚信弟弟就是从这边出去的,抽出手要去找弟弟。
“等等,梅儿。”柒络微微用力,不让梅儿挣开,“我们从正门出去。”
柒络怎可能钻洞,太有损名门千金的形象。
江天唯带着她俩去最近的侧门,路上柒络问了梅儿家里的情况。
梅儿的爹娘连生三个女儿才得了阿启这么个小儿子,将阿启视作掌中宝。头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家里还剩下梅儿与阿启。
今日晚饭时,阿启两三下吃完了手里的蒸饼,还想要。每人的吃食都是有数的,哪里还有多的给他?
梅儿的爹娘让梅儿分一半蒸饼给弟弟,梅儿的蒸饼本就小,还要分给弟弟。结果可想而知,梅儿的蒸饼都不够弟弟塞牙缝的。
柒络为梅儿愤愤不平:“你弟弟不够吃,难道你就够了吗?这是什么爹娘?”
梅儿道:“弟弟是家里的香火,我自然该让着他。”
柒络仍是气恼:“我怎不知有这等说法?分明就是偏心。”
江天唯只笑不语。丞相府不也是偏心的?不过是偏向她,她不自知罢了。
到了偏门,守门人不准他们夜间出去。毕竟是山里,野兽多,路也不好走。
柒络此时火气上头,对守门人道:“好啊,你们派一人将刘知县叫来,问问他许不许本小姐外出。”
刘知县早已告知下属们,同行的有一位“慕姑娘”,此人万万不可得罪。
有个机灵些的守门人赔笑:“恕我等眼拙,竟没认出慕姑娘。姑娘若想出去千万要小心,早去早归。”
守门人态度恭敬,柒络不好意思继续作妖,哼道:“我们去去就回,不会叫你们难做。”
江天唯将油灯还给柒络,略慢半步,时刻保持警惕。
梅儿说:“这边有棵桃树,是我和阿启一起发现的。”
走了十几步确实看到一棵低矮的桃树,树上零星挂着几颗果子,却不见有孩子踪影。
梅儿开口要喊,柒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莫要喊,当心招来野兽。”
见梅儿点头,柒络接着道:“四周找找看,别走散。”
柒络提灯和梅儿往桃树边靠。江天唯听到身后草丛传来窸窣声响,手放在腰间佩剑上,侧头看过去。
察觉到江天唯没跟过来,柒络将梅儿护到身后,小声询问:“哥哥?”
江天唯没答话,抬脚往草丛走。草丛那边的动静突然变大,他只看了一眼,拎出来个小胖子。
小胖子双脚腾空,又惊又怕,挣扎着吵嚷起来:“救……”
江天唯捂住小胖子的嘴,反被小胖子狠狠咬住。江天唯微微皱眉,一声不吭。
柒络将油灯塞给梅儿,上前轻轻拍打小胖子的脸,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不许叫,也不许咬我哥哥,不然要你好看!”
梅儿跟过来,灯光照到小胖子脸上,梅儿低声惊呼:“阿启。”
阿启看到梅儿顿时安静下来,江天唯将阿启放到地上。柒络拿过油灯,站到江天唯身侧,检查他手上的咬痕。
方才阿启真的是吓坏了,死命地咬住江天唯的手,留下黑紫色的牙印。
柒络心疼得吹着他的伤。江天唯笑道:“只是看着严重,不疼的。”
“扑通”一声将柒络还未说出的话噎了回去,俩人一看,梅儿不知为何摔倒在地上。
阿启站在姐姐面前骂道:“原来是你这个死丫头叫人来欺负我。”
柒络转身又去将梅儿拉起来,转头质问:“谁教你这般同姐姐说话的?”
江天唯环住柒络的腰,在她耳边劝道:“好姑娘,我们先回去。”
说罢,江天唯又拎起小胖子的后领,冷声说:“还敢闹就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柒络狐假虎威,装腔作势:“回去再教训你。”
梅儿还想说话,被江天唯冷眼一扫便噤了声。
这人真是可怕。
守门人看到柒络带了个男童回来,心知这位贵小姐是出于好心找人去了。先前对柒络的娇蛮还有些怨言,这会儿反倒觉得她人美心善。
若那男童不是被人一脸嫌弃地提着就更好了。
四个人一起回了柒络的屋子。
柒络拿出仅剩的几块桂花酥糖分给姐弟俩。
梅儿细嚼慢咽,还没吃多少阿启就吃完了。
阿启嘴里还没咽下去,口齿不清道:“这是我的,你不许吃。”
说着,小肉手飞快从姐姐手里抢过酥糖。
柒络抓住他的手,夺回酥糖:“这是我的,你不许吃!”
阿启气急败坏:“臭丫头,你凭什么不让我吃?”
“你敢骂本小姐?”柒络眯眼,正欲学江天唯把这小子提起来,奈何力气不够,“天唯哥哥。”
阿启吱哇乱叫着被按在凳子上。梅儿起身求情:“姐姐,我弟弟还小……”
“小什么小?他都比你高了。今儿我非得教教他何为‘尊老爱幼’。”柒络捏着阿启的脸,“给本小姐道歉!”
“臭丫头……”阿启的屁股被江天唯拍了一巴掌,阿启立马哭嚎起来,“呜呜,我要告诉我爹娘,你们欺负我!”
柒络嗤笑:“行啊,去找你爹娘,本小姐送你们一块进大牢。”
梅儿蹲下拭去弟弟的眼泪,抬头望向柒络:“姐姐……”
江天唯警告道:“她可不是说大话。单凭你弟弟方才那几句,我们送他去坐牢绰绰有余。”
梅儿对弟弟说:“阿启,你快向姐姐赔不是。”
阿启弱弱道:“我知错了……”
柒络抱臂,撇过头去:“听不见。”
阿启憋屈,提高音调:“我知错:了!”
这次柒络是真的没听清——外头不知为何吵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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