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上未免也偏心太过了，贵妃公然在宫内放火竟然没事，反过来还要皇后受罚，以后我们在这宫里还有站立的地方么？”送走了外人，甘叶一边给素嫔上药，一边不住口的抱怨着。

听着她的话，素嫔还没出声，就见门帘一掀，茯苓和当归扶着被贵妃上刑的朱砂进了屋子，她不顾自己双腿受伤，急忙要下床相扶，却被甘叶按住了将起的身子，等甘叶回头看到朱砂的脸，先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直被贵妃拉出去掌嘴的朱砂，此时的脸肿得有平日里的两三倍大，嘴角处血迹粼粼，煞是可怖。因着跪得久了，双腿依然无法用力，若不是被身旁的两人架着，早已虚脱倒地。

素嫔赶忙命人去调配消肿止痛的药膏给朱砂敷上，这时听到外边有个小宫女进来通报：“暒嫔娘娘来了。”

“这个时间来的倒巧。也是难为她掐着准儿了。”素嫔凉凉地说了一句，“请进来吧。”

有小宫女一掀帘子，暒嫔娘娘骆允暒走了进来，一打眼，先看到素嫔腿上的血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没什么打紧的，不过皮外伤罢了！”素嫔吩咐当归摆了椅子，请暒嫔坐在自己榻前，开口问道：“你几时到的？”

“我来时，刚好看到你院子里面冒出一团团黑烟，听人说是贵妃娘娘在里面，怕她为难你，便忙着找人去给皇上送信。”暒嫔答道。

素嫔听了她的话，微微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道：“还是你有眼色，知道躲着那个瘟神，没一头扎进来当垫脚的。”

暒嫔听了素嫔的话，知道她是疑心自己当时未进来帮忙解围，是害怕被贵妃怒火波及，故而出声埋怨，有心开口分辩一二，即便是自己当时进来，除了加重贵妃的怒火之外，并无半分帮助，反而还会害的素嫔被惩治得越发厉害。但此时再说这些也是无甚助益，况且素嫔自小待自己便是这般，委实没必要因为这些些微小事计较，索性笑笑不再搭话。转头看到一旁的朱砂，双颊红肿，眼眶充血，煞是可怖。不由得皱着眉问道：“这可是贵妃娘娘惩罚的？也太重了些。”

“贵妃娘娘原本要打我家小姐的，幸好被朱砂挡了一下，这不，就直接把怒火都发到她的身上，命人扯出去掌捆，若不是皇后娘娘及时赶来，朱砂就被她们打死了。”茯苓在一旁接口说道：“好在小姐已经命人去调配消肿止痛的药膏，一会敷上用不了几日就会好得和平时一样了。”

“这消肿止痛的药膏么——”暒嫔沉吟了一刻，继续说道：“只要止痛就好，消肿一事还是不要急的。”见众人听了她的话满脸不解，暒嫔解释说：“贵妃娘娘听说你们娘娘有了喜事，自是心里不舒服，借故跑过来生事，不管打了哪个人，都是为了发泄她心里的怒火，可你们这边若是调制出上好的药膏，不出三天恢复如常，那贵妃心里的气怕是没出去，到时候免不得还得再找个借口打一顿，反而得不偿失。你们只需调制一些止痛的药来，给朱砂服下，缓解她的疼痛就是，这肿胀的脸颊，还是要拖上一拖，肿上个二十多天，等贵妃娘娘这口怒气散去才好。”

果然还是暒嫔心思细腻，这一层关键众人竟然都忽视了，幸而得她点破，不然到时候免不得又是一场是非。

刚刚那话一出口，素嫔也觉得有些重了，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这一点上也不能怪暒嫔，况且人还是自己请来的，一会儿还有事要求于她，自是不能把话说得太过。见暒嫔把话头引到朱砂身上，素嫔暗暗心道：“她的心思一向颇深，自己这个困局必然要得她来解了。”

见素嫔一直低头不说话，骆允暒心里想着莫不是刚刚把话说重了，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还是由自己开个头得好，她看看朱砂脸上的伤，又开口问道：“我也不知你们早已请来的皇后，若是知道了，就不用再去皇上那边多这一嘴了。”

“幸而你请来了皇上，不然啊，就凭皇后哪里压得住贵妃娘娘，险险闹得无法收场。”素嫔顺着话头接下去，忽而又转头问道：“你们谁去请的皇后？”

几个丫鬟听了这话也都奇怪，互相看了看，还是当归想起来说道：“并没有人去请皇后，当时贵妃娘娘来的匆忙，进了院子就命人关门，我们院子里的人根本出不去，就算想送信，也没法子出去。想是之前太后和皇后离开之时，皇后特意嘱咐了她身边的嬷嬷留下片刻，怕是小姐这边身子不好，有什么需要叫人的地方，让她帮忙搭把手，待她看到贵妃娘娘过来，怕是生出什么意外，才跑去告诉皇后的。”

“皇后也算是有心了。”骆允暒赞了一句。

“就是不知安的什么心。不定是做谁的眼报神呢，碰巧赶上罢了。”姚素问凉凉地说道。

“你这脾气也该改改，总是说话这么不留神的，知道你为人的不介意，不知道的人，你让他们怎么想？以后有了孩子还能这般任性不成？”骆允暒半是玩笑半是埋怨的说了一句。

“孩子？呵呵！我也得有这个命啊！”姚素问冷冷地说。

“怎么？贵妃让你——”骆允暒听了这话不觉一惊，难不成贵妃这次闹将过来，竟然真的把素嫔的孩子给打没了？

可是素嫔接下来这句话才是更让人吃惊的：“我并未有身孕。”

“那你？太医？”骆允暒抬头看着姚素问愣了片刻，却是想清楚了这中间的关节。

骆允暒问道：“你可确定？”

姚素问答道：“从医十几年，如何不确定。”

骆允暒心里盘算着：素问并没有身孕，却被太医们诊断出有孕，若是一个太医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可是所有人异口同声，这就不容易了，这样看来贵妃的皇长子早夭一事，也未必是意外了。此时的关键，却不是找出幕后指使之人，而是如何先把眼前的困局解了。如何让旁人知晓素问并未有孕，是目前的关键所在。可是要让皇上、太后、皇后等人知晓宫中所有太医一起作伪，也要拿出些凭证才是。倘若没有贵妃今日之闹，或许可以联络贵妃一起，从已逝的皇长子身上着手，先治太医们一个罪责，再缓缓寻找太医们的底细。

但眼下贵妃已然与素问闹僵，自然不会听信她的言辞，只会认为这是她故弄玄虚，转移目标保护自己腹中孩子的手段罢了。不得不说，贵妃这一闹，算是坐实了素问有孕的事实。

“小姐，天黑下来了，要不要先把晚膳摆上？”甘叶一挑帘子走了进来，对着沉思的骆允暒施礼后，又转身去问自己小姐。

姚素问摆摆手说：“我没胃口，你们照着允暒爱吃的上些就好。”

甘叶答应着正要出去，就听骆允暒说道：“等一下，你去传一些温补养身子的菜过来，从今儿起吩咐御膳房，每日多加一碗燕窝粥给你们家娘娘，若是哪日忘了，你们要记得去催催。”

“我没有——”姚素问刚刚开口，就见骆允暒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继续说道：“你记得，从今儿起，你就要每日里安心在宫中养身子，其他妃嫔若是前来探望，一概都推下去，就说太后吩咐了，你身子弱，胎儿长得不好，寻常不能劳累，还是不见客的好。每日三餐也要御膳房那边精心伺候着，各种滋养身子的药膳都拿过来，正正经经的做出有孕的样子来，给那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人好好看一看才是。”

甘叶听了这话，不解地问道：“可我们小姐没有身孕，几个月后不是瞒不下去了？到时候又怎么说啊？”

骆允暒又说道：“现在说没有身孕，那是没人会信的，那不如我们就将计就计，变成有孕在身就好了。甘叶，你们小姐上一次侍寝是什么时候？”

“十二日之前。”甘叶想了想回说。

“十几日倒是也不打紧的，”骆允暒点点头继续说：“只要在这几日上能让皇上过来一次，让你受孕成了，那这件事就算遮掩过去了。”

“这事，怕是也难。”姚素问低眉沉吟着：“让陛下过来看看我，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如御医所言，我刚刚有孕，脉象不稳，禁止侍寝，就算是把陛下请来了，也是难成其事。”

骆允暒拍了拍她的手问道：“如果让你侍寝，你可有把握一着即中？”

“九成把握。”姚素问看着她回答。

“那便这样冒险一试。”骆允暒说道：“我回宫后，配置一柱催情香送过来，明儿起你便推说身子不适，把膳食都原样送出去，再把小宫女们打骂几个，这么闹上两日，陛下必然会来探你，到时候你燃起催情香，再事先服下助孕的药物，只要这次事成，那不是就化险为夷了？”

“这——”素嫔低头不语。

甘叶却在一旁拍手称好：“还是暒嫔娘娘厉害，这个法子真的好。”

看着素嫔一直低头不说话，骆允暒又问道：“你在担心什么？是怕这一次太过冒险，不能顺利受孕么？”

姚素问叹了口气说：“允暒，你是知道我进宫的目的，我此生唯一心愿便是想把这天下的医书看遍，查证历朝历代虚假差错的药方，再尽自己全力写出一本包罗世间所有疾病的医书，我本无意后宫争斗，更没想过要生育子嗣。可眼下莫名有孕，再生出个孩子来，以后他的路有多艰难。我没有你那事事谋划的心计，母家又无意于朝堂争利，他即为我的孩子，我必然要保他顺利落生，那自然就是圣宁的皇长子，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我却半点为他分担不得，出生在这后宫之中，真的是一件幸事么？”

“事有缓急，情有所衷。我们进了宫的女人，哪个能随着自己的心意？”骆允暒安慰道：“就算皇上、太后都知晓你进宫的目的，难道真能由着你的性子在宫中无子无女安稳到老么？你不过刚刚进宫，尚且能托庇在太后的照拂之下，过得三五年，还是这个样子，就算是太后也未必能由着你这样。后宫妃嫔若不为皇家开枝散叶，留着何用？”

见素嫔的神色略微和缓，骆允暒又继续劝道：“为今之计，先不论那御医院里众太医都是受何人指使的，便是你这边把眼前这个困局先破了才是正经。既然不能让人相信你没有身孕，不如我们就趁此时机，怀个孩子，待得日后他年纪稍长一些，你便求了皇上封他一个王爷远远的派出去，断了争权夺势这些事也就是了。”

“唉！眼下也是别无他法。”素嫔忽地想起什么，悄声说道：“那□□可是宫中禁止用的，倘若事后被旁人查了出来，连累到你怎么办？”

骆允暒想了想说：“直接用催情的药委实风险太大，不知你能不能调配出几味□□，一味我配制到燃香中，一味你放到茶水中，左右不过是那一时半刻的事儿，过后再小心处理掉香灰茶渣便是。”

姚素问点了点头说：“这却不难。”

“还有一事。”骆允暒继续说道：“若你这次幸而有孕，怕是日后更是贵妃的眼中之钉，少不了要处处找你麻烦，就算是孩子平安降生，也躲不过她的责罚。最好能把她的心思调开一些。”

素嫔不解地问：“如何调开？也让她受孕不成？”

骆允暒摇摇头说：“不是她。甘叶，这一年来，除了贵妃娘娘之外，还有哪位贵人侍寝最多？”

“是悦心昭仪。”甘叶回道。

“果然是我们圣宁第一美人，偏受皇上喜爱也是常理。只是，我这个法子却有些不大厚道。”骆允暒说完低头蹙眉，似有不忍之色。

素嫔心下好奇，忙追问：“什么法子？”

“我想，你给我一些助孕之药，我制成燃香赠送与她，待陛下去她宫中休息之时，助她有孕，若是后宫之中你二人同时有孕，贵妃心里对你的不满，就要分出一些到她身上，与你是喜事，与她却有些不……”

“我为自保却是无法，可再去害人便说不过去了。”素嫔也踟蹰起来。

甘叶在一旁插话道：“小姐，这怎能算害人呢？后宫中的妃嫔，哪个不想怀有龙种，悦心昭仪得了恩宠那么久，却一直没有喜事传来，我们这是在帮她啊！”

“这事，好么？”素嫔扯着骆允暒的衣袖问道。

骆允暒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说：“一事两面，各有因果。这一事于悦心昭仪而言，未尝不是喜事。你且先安心把催情、助孕的药剂配置出来，我们再细细商议妥当，此事断不可有半点差错。甘叶，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你可要把严嘴巴，万万不可出去乱嚼舌头，被他人听了去，知道么？”

甘叶听到骆允暒最后一句嘱咐她的话，立刻双膝跪倒在二人面前，伸手指天起誓道：“暒嫔娘娘，小姐，我甘叶对天起誓，今天的一言一语，但凡被我泄露出去一个字，我甘叶定会被千刀万剐，生生世世为娼妓。”

姚素问点点头说道：“也不用起这么重的誓，你自己有心就好。起来吧！”

三人又对细微之处斟度许久，骆允暒方才回宫休息。

转过天来，骆允暒梳洗装扮已毕，正要出门去给太后、皇后请安，就听小太监回报，说皇后娘娘近几日身子欠安，每日的早午请安就先免了。太后这几日着了凉，也不必请安，请各宫娘娘们自行用膳就好。

打发了小太监回去，骆允暒心知这必是昨日在灵枢宫中贵妃那一闹，害的皇后被陛下责罚禁足，闭门谢客，扯个身体欠安的幌子，略略留些薄面而已。正巧甘叶前来送东西，暒嫔心知这便是昨日几人议定的药剂，忙自己接过来，打发开闲杂之人，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面制香。

她身边的几个丫鬟，素日都知晓自家主子的喜好，平日里制香之时，不喜旁人烦扰，故而各个寻个空闲，留下两个小宫女把门，都乐得忙着自己的事去。

制做室内燃香，选择适合的基香最重要。特别是在后宫之中，禁忌颇多，很多香料都因种种原因列为禁用，故而可选的基香种类极少，加之平日里每个宫中皆有定量熏香派送，时间久了各宫主子的喜好便已然定型，左右不过是在自己偏爱的几种香中选一个来用，很少有随意更改的习惯。故而想要更换室内燃香，必然要有一个好的借口，不然定会引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