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门已经被关上。

偌大的天台空荡荡的, 又只剩下了岑雾一人。

她挪动着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很沉很重的脚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今天的阳光格外得好,点点金光斑驳一地,只是太过刺眼, 她下意识地伸手遮在眼前。

可还是刺眼。

刺激得她的眼前似乎就要浮起生理雾气。

小的时候, 她在生日这天被她母亲扔到虞家。

而今年的生日,她知道了藏在心底喜欢到了心尖尖上的少年, 原来讨厌她这样的私生女。

明明已是三月中旬,温度渐高。

可是。

还是有些冷。

缓缓的,她眨了下眼睛, 僵硬的身体蹲下。

双手抱着膝盖,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

2011.3.17那天结束的前一分钟,那瓶每天都会折一颗星星放进去的玻璃瓶里, 又多了一颗——

不能再喜欢他了。

-

隔天, 周五。

七中按惯例考前放假,布置考场。

这一天风和日丽,天蓝如洗。

岑雾从公交车上下车。

抬眸,马路对面不远处就是三中,也是明后两天她和周思源沈岸三人的考场。

原本是周思源约了她去市中心一家商场逛逛,放松一下考前的紧张,周思源还没到。

她是提前出了门, 提前到了市中心, 之后,又鬼使神差地坐车来了附近的三中这里。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提前来熟悉考场而已,并不是因为其他。

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眼前渐渐要模糊,她微不可查地深舒口气, 终是抬脚往马路对面走。

三中外一排绿树。

她站在其中一棵树下,十指无意识地攥在一块儿,犹豫着要不要再走近一点时,有人飞快地从她身旁跑过。

风拂过,带来曾经闻过两次的少女香水味。

岑雾全然是下意识地转身。

视线里,那个身影陌生却也熟悉。

——夏微缇。

她低着头应该是在看手机,好像拨了个电话。

下一秒,“梁西沉”这个名字毫无预警地随着风钻入了岑雾的耳中,后面的话则淹没在了车经过的鸣笛声中。

心跳倏地失衡,岑雾的思维有那么一瞬的凝固。

等回神,她赫然发现自己竟跟在了夏微缇身后,意识到这一点,她猛地停在原地。

想转身。

指尖掐着手心,几道掐痕深深印出。

半晌,她到底没忍住,并不光明磊落甚至像偷窥者一般,继续跟上了夏微缇。

直到夏微缇跑进一条巷子里。

“梁西沉!”低喊的声音里分明是着急,甚至是担心。

岑雾呼吸停滞。

她克制了又克制,藏在没人能发现的角落,悄悄地探出了视线。

而后,她看见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一场分明充满戾气的打架,每一拳都像是混着血。

穿着黑色外套的少年一打三,本就透着桀骜难驯的眉眼此刻是前所未见的凶狠。

只一眼,足够叫人不寒而栗。

一脚,他将站在他面前的男生踢了出去,男生后背撞上墙,闷哼一声。

蓦地。

地上一根不算短的木棍被捡起,由另一个男生紧抓住就要挥上他背脊。

岑雾瞳孔重重一缩,脸上血色尽失。

一声梁西沉梗在了嗓子眼。

“梁西沉!”但夏微缇喊了出来。

他显然更敏锐,早已察觉。

出其不意地转身抬腿,想偷袭他的男生直接被踹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上。

垃圾桶被撞翻,垃圾滚落。

“梁西沉!”被踹在地上的另一人往后缩了缩,胸膛起伏,“我他妈怎么说也是你朋友,你为了个女的……”

“唔!”

一声疼痛难惹的闷哼。

他被梁西沉一把抓住抵在了墙上。

隔着其实不算近的距离,偏偏,岑雾竟能看清楚梁西沉的神色。

那张五官极为出色的脸上,即便在没有阳光的巷子里,每一寸的冷漠狠戾依然清楚可见,极具攻击性。

他掀唇,语调冷然刺骨:“再敢背地里胡说八道,见一次打一次。”

“滚。”

“唔。”

墙上的人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还想说什么,却在瞥见梁西沉的眼神时,身体狠狠一颤。

下一瞬,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其他两人也挣扎着爬起来。

万分狼狈。

有淡淡血腥味弥漫进了空气中。

不知是谁的。

岑雾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

侧对着她的梁西沉像是要转身走出巷子,夏微缇抬起手,似乎是想扶住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怕他发现,或许是怕看到他和夏微缇站在一起,在他转身的前一刻,她快一步拔腿就跑。

却因一片恍惚,直接撞上了一辆慢悠悠骑过的自行车。

“唔。”

她低低闷哼,几不可闻。

不知是哪里撞到了,说不出的疼。

“对不起,对不起。”大脑空白无法思考,她只是凭借本能地道歉,站直身体慌乱地继续跑。

“诶,你……”自行车车主好像在叫她。

岑雾什么也听不见。

左手边有另一条巷子,她想也没想直接跑了进去,一路小跑,不敢停,不敢回头。

好像这样就能把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忘掉。

可是。

偏偏那一幕每一帧都分外清晰,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

风吹在耳旁,重复的也只是他为了夏微缇警告别人的话。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没了路,她被迫停下,靠着墙,艰难地呼吸。

风顺势灌入,顺着喉咙直达心口。

很冷。

周思源的电话是在这时打来的,嗡嗡的振动不停,快自动挂断时,岑雾才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

“思源。”她接通,有意地想要克制,然而嗓子低哑,睫毛也止不住地扑闪。

“雾雾,你在哪呀,我和沈岸到了。”电话那端周思源的声音轻快,总是无忧无虑。

岑雾一只手按着难受的心口,衣服在不知不觉中被攥出褶皱。

她长了张嘴,唇瓣微颤。

“对不起,思源,”她垂着眸,长睫掩去眼底泛起的一丝红,“我突然有事,没办法来了。”

“怎么啦,很重要的事吗?没关系,等考完了再来放松也一样。”周思源没有意识到不对,笑说,“那明天见啊。”

“明天见。”她努力回应。

通话结束。

手滑落,手机仍握在手心。

她也久久地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没有动。

好久。

岑雾终是一步步地原路返回。

那天的风明明不大,她却还是被吹得红了眼。

-

岑雾回到了盘溪小区。

平静地吃了几口饭,平静地最后过了遍基础复习资料,特意暂停一天没有练舞,早早洗漱,早早地上床休息。

她闭上眼,意外地睡得很快。

只不过在深夜时分,她被活生生疼醒了,手本能地摸向疼痛的地方,摸到小腹,小腹一片冰凉。

恍惚了好几秒,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例假来了,且来势汹汹。

可是。

不该在这个时候来的。

算是惯例,为防止学生因为痛经影响小高考或是高考,学校会提前让女老师问问班里的女同学,要不要选择吃药推迟。

前几天数学老师就在班里说过,如果赶上小高考来例假,或者会痛经的话,可以考虑吃药推迟。

岑雾的例假不算准时,按上个月推算差不多是小高考后两天,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吃了。

但没想到例假不仅没有推迟,反而会在今晚提前造访。

甚至,前所未有的疼。

睁开眼,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扶着墙去卫生间。

等换上卫生棉洗手,冷不丁的凉水让她一个激灵,浑浑噩噩的脑袋终是清醒了几分。

不大的卫生间里,回荡着的是她微沉的呼吸。

她抬起头,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疼到发白的脸,长发散乱,十分狼狈。

她站不住,缓缓地蹲在了地上,小腹仍然冰凉直直地往下坠,哪怕她不停地按揉。

太疼了。

呼吸越来越沉,片刻后,她挣扎着扶着东西站起来,一步步挪回到卧室,换上衣服,拿上手机钥匙钱包下楼。

她住在六楼,顶楼,没有电梯。

她一只手抓着扶手,一只手按着小腹,每一次的抬脚,几乎要用尽她仅剩的力气。

岑雾从未觉得六楼这么高,楼梯这么多。

好不容易终于下了楼,凉如水的夜风迎面吹来,吹得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又冷又疼。

她努力地走快,前往小区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

平时只要五分钟的路程,这一晚,岑雾硬是多花了一倍的时间。

以至于走上台阶踏入药店的动作都变得万分勉强。

药店里灯光明亮,值班的店员在看电视,眼皮上下打架就要瞌睡。

岑雾口罩下的唇瓣动了动,出口的声音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低:“您好,请问痛经可以吃什么药止痛?”

尾音甚至在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店员没听清楚:“什么?”

小腹坠痛得厉害,岑雾一只手撑着柜台,勉强重复了遍。

“布洛芬。”店员听清楚了,也回了神,手脚麻利地从柜台里拿了盒布洛芬给她。

一抬头,瞧见岑雾露在口罩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冷汗,不由放柔了语气问:“很痛吗?”

莫名的,岑雾鼻尖竟是一酸。

“还好。”她摇头,生怕还会继续问,飞快眨了下眼睛换话题,“请问多少钱。”

店员说了个数。

岑雾低头,从钱包里拿出钱。

店员接过,边找零边说:“吃了药早点睡好好休息,多喝热水,红糖水也行,别着凉了。我给你倒杯水,就在这喝吧。”

每多说一字,岑雾鼻尖的酸意就浓上一分。

无法控制。

她用力地眨着眼睛,试图遮掩情绪。

接过店员从饮水机那接的温开水,她拿下口罩,掰了粒布洛芬。

仰头,吞咽。

“谢谢。”她低声道谢。

走出药店,凉意再袭来。

已是凌晨,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陪伴岑雾一路的,是一盏盏亮着暖黄光线的路灯,将她勉力支撑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忽然站定,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良久。

回到楼上,床单已经弄脏不能再睡,她从柜子里找出新的换上。

很简单的一件事,却因为疼到站不住,每隔几秒就要休息,导致又浪费了很久。

最后重新躺在床上,她本能地缩成了一团。

想要尽快睡着,却是辗转难眠。只要闭上眼,他为夏微缇打架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

黑暗笼罩。

岑雾手指死死地攥着被子,脸蛋埋入枕头里。

良久。

寂静无声的卧室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吸鼻子声。

其实。

疼的。

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

都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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