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初回到启华宫的时候已是正午,日头有些烈,一路晃得人眼晕,入了门才发现眼下院中空荡,只有陈吟一人围着院中的歪脖树打转。
以萧元初的年纪,如今还住在宫中多少有些于礼不合,可萧洵打定主意把这刚接回来的狼崽子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既不赐婚也不封王,就这样故作不知地放在了启华宫住下,萧元初和陈吟也乐得这样的安排,能让各方都对九皇子放松警惕,又赚足了接触宫中势力的机会。
只是自入了宫中,一向随心的陈吟也不敢放肆,为免女子身份暴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陈狐狸出门都在衣里塞棉花以将瘦窄的肩头撑宽,这也给了一向懒怠的陈吟,更不愿出门的理由。幸而眼下萧元初刚回燕安,启华宫里没几个人,陈吟便时常这样无所遮掩,大喇喇地在院中乱晃。
萧元初格外爱看陈吟不被束缚的模样,看着心情还不错的陈吟,萧元初挂着一抹笑走近:“看什么呢?”陈吟不知今日擦了什么,刚一靠近,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萧元初心头却蓦地一松,眼前好像也恢复了清明。
陈吟回头与萧元初对上眼神,脸上也倏地明媚起来:“快来快来,这可是我们启华宫的福树!我正在这想着……”
听着陈吟话中的意思,这树怕是给了她不小的灵感,萧元初抬眼看了看这棵孤零零的歪脖树,带了些怜悯:“该不会,桓州孙家的树,是你的手笔?”眼见这歪脖树,独矗院中连片叶子都不肯与其作伴的凄凉模样,那孙家百年的基业,一把火烧下去,肯定比这更惨。
陈吟向来视这些为死物,不觉怜惜,顿时嫌弃地白了萧元初一眼:“不是我,难道真有天公助你,你想查孙家的错,雷火就助你烧开一面墙?”
萧元初被说中了心思,有些羞赧,还不知如何开口给自己找补,陈吟已经摆了摆手,说回了正题:“我要在这里系个秋千,你看怎么样?”
萧元初又抬头看向那歪脖树已经快歪成垂直的枝干,想着若明朝自己醒来失枕歪脖,定是树兄有所不愿,但此刻……
萧元初默默在心里念叨:树兄,辛苦你了。
堂堂九皇子的住所,就这样被决定多出一个秋千,以哄陈狐狸开心。
用过午膳,萧元初才把今日早朝的事说与陈吟听,陈吟呷了口茶,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孙公道和孙志也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请入府中的座上宾,怎么就会在次日以一副受害者的面容出现在了金库中,虽早对萧翊的到来有所防备,但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也打了孙家一个措手不及,假作真时真亦假,就连孙秀都拿不准桓州的事到底哪件是自家的作为,反倒让已经藏好的尾巴,露了出来。而临行前,司马华之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让那两人下了大狱,就有把握让其开口,虽不知桓州的进展如何,但终归只能放手一搏。
萧元初手中自然地为陈吟的杯中续了水,斟酌道:“桓州的底已打得足够好,我们势单力薄,不必再过多参与,能做到何种程度就要看萧翊的了,如今东宫和中宫的目光都放在桓州,我们倒是可以在京城做做文章。”
陈吟的眼睛亮了亮:“莫非……我们想一块去了?”
萧元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难得做成陈吟那些弯弯绕的蛔虫呢。
桓州大牢。
“滴答——滴答——”
“啊——”
水滴声与惨叫勾连,回荡在阴暗的地牢中,显得格外瘆人,司马华之却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翻阅着卷宗。
“孙大人可真是块硬骨头啊,还不说吗?”司马华之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似是自言自语一般。
对面的孙志被绑在凳子上浑身几乎僵硬,被迫仰着头,决眦欲裂,紧盯头顶的容器,已经过去一夜,起初孙志还觉得怡然自得,这水滴简直是在给自己挠痒痒,现下却只觉得每一滴水都像一根钢针,落下便狠狠扎入脑中。
滴水虽然痛苦,却并没有在身上留下实际的伤痕,司马华之这一步走得看似轻巧,实则阴毒,就算饱受折磨的孙志此次能安然无恙地出去,也无法反咬司马华之用私刑。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司马华之放下了手里的卷宗,身旁萧翊带来的侍卫无恪立即端着个杯子上前,放在了孙志额头上。
“滴答——”水滴落进了已经生了锈的杯中,带出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看着头顶横空出现的杯子,想象中的钢针没有如期到来,孙志仍旧保持着刚刚的状态,颤抖着不敢大幅呼吸,仿若没有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孙大人,想好要说什么了吗?”司马华之笑着走上来。
孙志的精神已经被摧残得不像样,几乎是在崩溃的边缘,看着这样的孙志,司马华之似乎很愉悦:“看来还没想好,无恪,再给孙大人醒醒脑。”
虽然在微笑,但此刻的司马华之浑身散发着阴鸷的气息,无恪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手上却作势要移开。
“不要!不要!”眼看又要经历这酷刑,孙志仿佛恢复了神志,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我想好了!我想好了!让我见二皇子殿下,我想好了!”声嘶力竭,宛若兽类。
司马华之敛了笑意,眯了眯眼,阴恻恻地,透出些许危险的气息:“孙大人最好是想清楚了,殿下马上就到,孙大人少说一句话,说不准就要再多享受一天这滴水穿石的魅力。”说罢司马华之转身离开地牢,走前还嫌恶地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
无恪见司马华之离开也终于放松下来,长顺了一口气出来,又叫了两个狱卒来撤了孙志头顶的容器,孙志也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地喘着粗气。
京城中最热闹的茶馆,今日上了新故事,说书人醒木一拍,满堂寂静。
“……且说那桓州刺史孙公道,乃是百年难遇的清官,每逢水患,必躬亲率太守孙志,身先士卒……而给予孙家支持的,正是太子殿下,无太子之倾力支持,无孙家之安虞;无孙氏之殚精竭虑,安有今日桓州之乐?我荣朝,得有太子,乃国之大幸!”
这说书人平日里讲的多是奇闻轶事,甚少这样明目张胆的褒奖,座下一时鸦雀无声,茶馆中不知是谁,爆喝一声鼓掌叫好,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随众称赞,
有人说桓州孙家被撤职查办了?
那是万万不行的,这样的清官,怎么能被冤枉呢?
不出半日,燕安城中已处处有人赞颂太子和孙家那子虚乌有的功绩。
“荒唐!”正与萧光、孙秀商量桓州之事对策的孙皇后一把将手中的玉如意砸了出去,玉身狠狠撞在柱子上,落地粉碎,“圣上多疑,怎么能这么蠢,在这个时候为自己造势?”还是这样煽动了全城百姓的浩大声援。孙皇后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萧光,美目圆睁,盛满怒火,涂着丹蔻的玉指紧紧攥着锦帕。
萧光也不知这战火怎就被引到了自己身上,慌忙辩解道:“母后息怒,此事并非儿臣授意!”
孙秀也紧接话头,摘清了自己:“殿下息怒,臣对此事也毫不知情啊!”
那又能是谁呢,萧翊吗?远在桓州却将京城事早留后手了?
冷静下来的孙皇后,考量一番,缓缓开口:“没有证据,一切都只能是推测,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被这些流言,打乱我们的阵脚。”
“是。”孙秀和萧光都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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