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帝病得十分重,已经起不来床了。
萧素玄接手所有朝政,当起了一个十分合格的监国太子。
但是太合格了,合格到又碍了眼。
张公公给病重的安和帝说起太子最近的作为,有些赞叹,“没想到太子殿下小小年纪,竟能将国事处理得这么好。”
“是啊,好过头了。”安和帝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张公公觉得皇上这语气有些奇怪,这是……不满?
“木桪喜武,他好文,可这些年两位太傅提及他们的课业,都说素玄差木桪一筹。连木桪都比不上,可见差到了何等程度,现在当上太子却突然变得这么出色。”
张公公暗道,这不是很正常吗,大皇子又不受宠,贵妃势大,要是表现得太聪明岂不是给自己招祸,不过嘴上却说着:“太子殿下这是受上天眷顾,开窍了。”
安和帝摇摇头,“十年啊,他就在朕眼皮底下瞒得滴水不漏,韬光养晦这四个字可真是被他做到了极致。”说着又有些不安,“如此心计,有朝一日木桪回来,哪里会有活路。”
张公公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安和帝的眼神不断变化着,似忧,似狠,又似无奈,最终归于平静。
他做下一个决定。
由于病势太重,又两次伤及心本,安和帝没能撑过一个月,临终之时,他将方太傅叫到内殿,秘密交给他一样东西。
“方卿,木桪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一切就托付给你了。”
“微臣……明白。”
方太傅接过东西,恭谨叩首。
安和帝放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丧钟声响起,在位二十多年的安和帝结束了这不知该如何评价的一生。
——
落叶宫。
萧素玄紧紧攥着手里的遗诏,指尖都在发白,“传位宸王……父皇,您将我这个太子置于何地!”
方太傅对于将安和帝的遗诏交出去这件事一点都不觉得有何不妥,在一旁也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太子销毁那份不该存在的遗诏。
“果然,我就不该去奢望那虚无缥缈的父子之情。”萧素玄将遗诏丢进炭火中,火苗嗖地窜了上来,慢慢将明黄色的布帛吞噬,“没关系,我想要的,从来也不指望别人能施舍。”
烧完东西,萧素玄又对方太傅道:“多谢先生了。”
方太傅恭敬回应:“殿下言重,这是臣的本分。皇位相争原就是我东齐家务事,三殿下自踏足中周国土的那天开始,便再没有资格承继大统。”
——
安和帝驾崩,停灵七日,萧素玄冷静得很,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着实又招来不少议论。
第七日,送走安和帝的棺椁,萧素玄独自坐在这皇帝才能住的安居殿中,只觉心里空得很。
他喝起了酒。
长忠一进门就见到自家主子竟在喝酒,忍不住对着一边的小太监斥道:“谁让你们拿酒过来的!”
小太监为难回答:“长忠公公,陛下发话小的不敢不听啊。”
长忠也知道是这个理,可主子他……算了,跟他们计较也没什么用,只能吩咐道:“赶紧去煮一碗解酒汤。”
“是。”小太监如蒙大赦地跑走。
长忠走到萧素玄身边,“殿……陛下,您这身子不能喝酒啊。”
“登基大典还没办,礼不可废,别叫我陛下。”
长忠只好改口:“殿下,您这身体您自己不清楚吗,这酒不能喝。”
可萧素玄却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饮下满满一杯酒,“这世上什么都能算计,权势、地位,只要想得到,总有办法可筹谋,唯有真心,真心算计不来。”
长忠:“……”
萧素玄又要倒酒,可酒壶却被飞一般闯进来的苍狼按住了,苍狼力气很大,酒壶纹丝不动。
“放手!”
“殿下,别喝了。”苍狼的手一动不动,劝道,“他的态度您早就看清了的。”
萧素玄见拿不动酒壶,也没再坚持,他收回手,脸色黯然,“他活着,我至少还能有个盼头,盼着有一天他能改变心意,可他现在走了,我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何必强求。”
“不强求,就只能一无所有。”萧素玄觉得老天真的很不公平,有些人生来什么都有,有些人注定什么都得不到,他觉得心口好疼,疼得仿佛上辈子就这么疼过一样,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我所求明明不多,我想要的明明很少很少,只要他心里能给我留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好,可是他到死都不肯给我留一丁点的位置!”
金制的酒杯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苍狼看着被摔落在地的酒杯,叹气道:“殿下,您忘了吗,人性本恶,不值得您难过。”
萧素玄努力扯出一丝笑,父母缘分,终是他不配得到,“我不难过,只是两个无情无义的人而已,我一点都不难过!”
殿外不知何时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凉风吹来,屋里冷了几分。
不一会儿,煮醒酒汤的小太监回来了,长忠赶紧端过汤碗,正要拿给殿下,可中途苍狼却伸出手,“我来吧。”
长忠把解酒汤递给苍狼。
而苍狼则端着这汤重重放在自家殿下面前,掷地有声道:“您马上就要登基,肩上扛着整个东齐,要是病了会耽误很多事,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病倒,您如何对得起自己担负的这一身责任!”
萧素玄盯着解酒汤沉默半晌,还是端起来喝了,只是刚一入口,他就发现这汤苦得要命,仅仅是一小口就他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怎么会这么苦?”
长忠有些奇怪,刚要说话,却被苍狼一手肘捣在肚子上,话又吞了回去。
苍狼适时开口:“良药苦口,这解酒汤是王太医新开的方子,效果很好的。”
“可这也太苦了。”萧素玄发誓,他过去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苍狼摆出一张苦口婆心的脸,“苦也没办法,现在这么晚了,您总不能为了一副解酒汤再把人王太医从被子里挖出来重开一副吧,药嘛,都是苦的,忍忍就过去了,快趁热喝吧,您明天要是再发起高热可真就不好了。”
萧素玄皱着眉,一时竟没想起来明明可以不喝这所谓的新方子的,鼓起勇气直接一口闷了这碗解酒汤。
苦,太苦了,苦得脑海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苦字。
萧素玄实在是受不了,很想吐,殿内候着的小太监赶紧机灵地端了盆过来。
看着殿下弯腰胆汁都要被吐出来的样子,长忠惊得不得了,忙要上前查看,却被苍狼拽住了袖子。
长忠顿时察觉出什么,跟苍狼窃窃私语起来。
“不对呀,这汤我尝过的,不苦,你是不是干了什么?”
“我刚刚加了点提神醒酒的东西,不伤身,就是有点苦。”
“你确定这是有点?殿下身子本来就不好,你还瞎折腾。”
“这样他不就没精力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长忠一言难尽地看着苍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损了?”
苍狼一脸正直,“有其主必有其仆嘛。”
——
这天晚上,萧素玄做梦了。
梦里,是一条鱼。
奇怪的是,这鱼蓝身白底,还长得异常胖!
它在一片幽暗的水里游了很久,很久。
可四周除了水,什么都没有,看不到鱼,看不到草,更看不到岸。
只有它一个。
日复一日,前路茫茫。
胖鱼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无数的感情,叫人……感同身受。
好冷
好饿
只有我
怎么会只有我
是不是永远都只有我一个
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
为什么没有尽头
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
……
最终,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
办完了安和帝的丧仪,新皇的登基大典迫在眉睫。
安居殿里,长忠喜气洋洋地将新做的龙袍拿给自家主子看。
萧素玄摸了摸金黄色的龙袍,脸上毫无欢喜之态,“我不喜欢金色,让他们重做一件。”
长忠倒觉得挺好看的,又大气又威严,“金色多好看啊,金灿灿的,像太阳一样。”
“太阳又如何,再温暖也照不到我身上。”萧素玄喃喃道,“换靛蓝,玄墨都可以。”
长忠觉得有点不妥,哪有皇帝穿那种颜色的龙袍,“可世人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传说那龙就是金色的,您当了皇上怎么能穿别的?”
萧素玄坚持道:“那就用金线镶点边,点缀一下就好,我不喜欢满目的金色。”说着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尤其是赤金色。”
长忠还想再劝,“可其余四国都是金色的,您穿一身黑,多奇怪。”
“帝王身份从来也不是靠一件衣服决定的,是朕穿,当然合朕心意最重要。”萧素玄不肯改变心意。
“好吧。”见自家主子不肯让步,长忠也不好再劝,只能拿着龙袍又出去了。
走出殿外,长忠忍不住嘀咕:“以前皇上一直都那么穿的,也没见您有什么意见,怎么轮到自己穿就不喜欢了?靛蓝玄墨,那还是龙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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