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郁青那边进了一大堆人，文学院热烈非凡，熙熙攘攘，下了几车人。

赵鸣安看着出入的人流，有些出神。

他可能挺有名的吧。

手机在口袋震动，是钱为打来的电话。

钱为手下有家服装品牌，卖手绘成衣以及小工艺品，赵鸣安在他手下工作，负责帮他画衣服。

衣服材质各异，牛仔面料为最佳。衣服上的图案工作室有一大堆素材，供画手随意搭配，画出来的衣服各有特色，被称作“孤品天下无双”。

工作室客户多也杂，还有一个专门直播的部门，面向国内互联网。也有卖到国外的单，价格就要翻翻。

赵鸣安之前只负责上色，如今直播竞争激烈，钱为就让他转去卖货，从中午断断续续播到凌晨五点。

赵鸣安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他很难表现自然。

好在呈现效果比想象中更好，直播间人数暴涨，有些客人喜欢聊天，赵鸣安只能挑着回答。

“喂？”钱为的声音从屏幕传来，似乎还带着含混的吸气音，好像又在抽烟。

赵鸣安叹气：“钱哥这几天来不了了，真的，赵坚这小子又搞我……”

钱为哈哈大笑，“你这弟弟啊像我，我以前也是，要花时间，以后就好！”

他咳嗽两声，声音稳下来：“你忙你的这几天，我就跟你说个事儿，我准备给你搞个个人账号，平时发发视频直播啥的，偶尔也带一带品牌，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

赵鸣安一时半会儿有点蒙。

他不太能接受这样做什么都像被勉强一般艰难的工作，无论是直播，还是拍视频，他都不擅长。

“鸣安你什么性子我不了解？”

钱为声音已经带点戏虐，他曾经就说赵鸣安这种性子带点傲，吃不开。骨子里还是清高，他们这种人最怕的就是这样，如今算是应验了。

他这个小品牌终于开始崭露头角，那还真是直播以后，泼天的富贵来了，没有人不想接着，赵鸣安，只会更想。

所有人都知道他拼命，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有个上高中的弟弟。

他第一次见赵鸣安，就觉得这小子路能走开，还生得一副面向大荧幕也无所畏惧的皮囊，直播不发愁。

品牌的名声，趁热打铁，就能续着。

但是有些人的脾性，实在硬到骨子里。

赵鸣安苦没少吃，可就是永远也改不掉死倔的性子，钱为常气得说他这应该去当少爷，而不是在这种地方又要扬着脖子又要抢吃的。

没等对方开口，钱为认命，他明白赵鸣安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行了我现在跟你说你估计也不好答应，你今天有空是吧？马上过来啊！咱俩见面聊。”

没等赵鸣安答话，钱为已经挂了电话。

他有些无奈地默了默，此刻烟不知道被他心烦意乱地扔向了哪个角落，已经找不到了。再买一袋？没必要了。

他给钱为发过去微信，说自己要下午上课和家教，至于账号的事情，感谢钱哥提携抬爱，他会尽量经营好。

钱为那边迅速回了几个大拇指。赵鸣安觉得太阳穴疼的很，转身往校园里走。

树荫繁茂，有些买糍粑和烘糕的摊子还在冒着雪白的水汽，盖住天空，像更繁茂的木林。

这种烘糕好像是叫顶糕，外面是米白的两层，中间夹着湿黏潮热的红糖内心，压实在木头的容器里，香味四散开来，小小一个倒出来装在袋子里，很诱人。

赵坚特别喜欢吃。

他记得有一年兄弟俩生活特别拮据，他抱着赵坚在火车站，人流汹涌，敲锣打鼓，动乱如同闹市，赵坚还在感冒，一直哭。

赵鸣安正慌乱地哄着，手上还领着大包小包，于是把人放到自己肩上做好，赵坚扒着自己的耳朵玩，他暼见远处的铺子，就开口哄到：“小坚不哭啊，你看有卖红糖烘糕的阿姨，我们去买好不好？”

赵坚在上面吸了吸鼻子，然后奶声奶气笑着说：“好！”

赵鸣安点点头，把包扶到自己背上，腾出一只手翻兜，算算还有多少可以剩来买零食的钱。

还有六块钱。

他背着孩子过去找卖顶糕的阿姨，大姨看着这孩子身上又扛着一个孩子，大包小包的，眼睛瞪大了。

赵鸣安早就无意了这些目光，一只手艰难地捧出一沓钱问：“六块钱能吃多少？”

大姨答：“四个。”

赵鸣安点头，这个价钱，比他想象中实惠。

他把钱递给阿姨，大姨接过来放兜里，给他倒了四个顶糕，分开放了四个小袋子，又套了个大的。

她又从里面拿出一个，径直递给他肩上的赵坚，然后把袋子帮忙挂在赵鸣安手臂上，笑着对他说：“小伙子趁热吃！”

赵鸣安犹豫了一下，神色有些隐忍，然后垂下眼睛，低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有些轻，他意识到，于是又补了句：……谢谢您。”

顶糕是十元三个。

阿姨递袋子的时候，他看到了。牌子在铺子侧边，用黑色记号笔写着。

那时候赵鸣安是真的没钱，他只能退回几个，可是他看到那些若隐若现的同情和关心后，他明白，她一定不会收的。

十几岁的少年总是有些自尊心，赵鸣安以为自己早就没那玩意儿了。别人怎么羞辱他，瞧不起他，嘲讽他，他都不会在意。

那些任何感到惊讶和打量的目光，他都不会再起任何波澜。

可他这会才真正知道，有些目光，才是他真正不知道怎么应对的目光。

他不会应对善意。

甚至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心不止一次在抽搐，他有冲动，想立刻回去补上那些钱，这样他的心就不会这么酸痛了，酸到他想在下一秒流泪。

他不喜欢欠着东西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又不是真正的难堪。他曾经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哥哥你也吃！”

赵坚从上面递过来啃了半口的顶糕，赵鸣安嗯了一声，然后把赵坚的手推上去，结果赵坚又再次坚持不懈伸过来。

赵鸣安就着他咬出来的尖角咬了一小口，赵坚这才收手。

……

校内人声鼎沸。

“十元三个啊，小伙子。”卖顶糕的男人招呼他，赵鸣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摊子面前。

他扫给老板十块钱，等着他倒顶糕。

糕体白里露着糖红的馅，还发着外面竹筒的香，也是分了三个小袋子，很薄很烫，用手拿着上面的地方拎起来等凉了就能吃了。

他接过来，碰到了糕体，隔着光滑的塑料袋，烫地一心惊。

他来到图书馆准备先看会书，却无意间发现图书馆和自习室间的冯氏捐藏馆开了。

冯教授是导师口中这辈子最敬佩的人，也是中文系和历史系学子绝对听闻其名的存在。这位教授他见过一次，个子不高，格外慈祥，也格外朴实。

他的导师性情倔强高傲，他认识他这么久，唯一一次见他落下泪，就是这位冯先生离世的时候。

冯教授护犊子是出了名的，有学生找他帮忙，他甚至会生气找他找晚了，抽奖抽到特等奖高档电饭煲，也要欢天喜地送给学生。

w大偶尔会有晚会，冯先生的女儿最喜欢的，就是跳舞，外界经常造谣说w大著名学者冯教授喜欢趁舞会的时候，开着手电筒往女生堆里钻。

结果事实是他要去找自己跳舞跳晚了的女儿回家。

赵鸣安走到捐藏馆看了看，墙上挂的字画居多，据说冯老书画也特别好，画人更是形神有力，又几笔成形。

如今人走了，那些好的字画，通通捐献出去了。

他在字画前看出了神，往后退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

待他扭头，发现燕郁青正在笑着看着自己。

赵鸣安瞪着眼，一时间还沉浸在回忆和情绪里，大脑根本没有反应。

燕郁青笑着指了指他背后的字画：“我看你在这看了好久。”

赵鸣安嗯了声，道：“我导师很敬仰的一位大家，也是他的老师。”

燕郁青眼睛亮了亮：“这么巧？冯先生也是我爸爸的老师。”

话音刚落，他又惊喜地问：“这么说，你是历史系的啊。”

赵鸣安点点头，静了静，末了他想起来燕郁青去文学院那热闹景象，于是问道：“你是文学系的吗？”

燕郁青摇头：“不是哦，你说文学院那边吗？我去找我朋友的。”

“哦。”

……

空气再次冷场，燕郁青扭头看了看左边人满为患的自习室，又看看安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赵鸣安，又笑了。

赵鸣安闻声抬头，眼底印着疑惑。

燕郁青摆摆手：“没什么，我好无聊啊，被自己无聊笑了。”

赵鸣安噎了下，还有人能给自己无聊笑吗？

“你朋友呢？”

“不要我了。”

“……”

赵鸣安看了看手机，差不多要上课了。

燕郁青看出来他有事情，问：“是要上课吗？”

“嗯。”

“历史课啊？”

“嗯。”

燕郁青有些高兴地说：“我对历史很感兴趣的，那咱俩一起去吧？”

“嗯。”

……

他们在楼下便利店买了水和巧克力，往教学楼走。赵鸣安揣了瓶矿泉水在兜里，嘴里咬着蛋白棒，燕郁青则煞有介事地端着印着星巴克图标的盗版星巴克，然后扭头告诉赵鸣安比正版好喝多了。

赵鸣安啊了声，说恭喜你。

燕郁青的墨镜掉到鼻梁上，问他：“嗯？恭喜我什么？”

赵鸣安：“……喝到了好喝的咖啡。”

燕郁青哈哈笑，推了把墨镜，说：“谢谢你啊，鸣安。”

赵鸣安周身一震，错愕地扭头问他你叫我什么？

燕郁青神色如常：“鸣安啊，你身边没人这么叫你吗？很好听的诶。”

赵鸣安收回目光，睫毛掩盖瞳孔深处的情绪——

“没有。”

祝大家都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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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感觉，赵鸣安像姜水，燕郁青像茶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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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捐藏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