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学楼出来，天色昏沉，太阳落了大半，马上月光倾城。

赵鸣安带前走了几步路，发现后面人并没有跟上来，此刻教学楼人流汹涌，频频回头，暖橙灯光下，一抹斜影细细打在后者的皮靴上。

燕郁青正靠在路灯杆子上，歪着头笑盈盈看他。

袖口被他卷起来，露出冰腻瓷滑的一截手腕，骨筋分明，有力且清晰。他刘海垂下来盖住一边眼睛，一身燕彩华服招摇撞市，害得周边一切的一切都给他做了陪衬。

比肩继踵的大学城，暖黄昏萧萧，电影的男主人公也是这么站在路灯下斜倚，身形高一截。

赵鸣安目光疑惑，他就笑笑，抱住侧边的杆子讲起了《小王子》里的故事，那个孜孜不倦点亮路灯的人，并说这样的愚人，他也想当。

赵鸣安一时无言，他终于跌跌撞撞走过来，神态宛如那天醉酒，只怪这人群湍急，乱他阵脚。

赵鸣安上前扶了把，燕郁青低头笑着反攥住他的手，说今天上课特别触动，以后还要来听。

确实，今天课燕郁青听得比他还认真。

燕郁青又指着天，说自己在很多国家看过日出，可是自己出生的城市，他一次没看过。

赵鸣安突然记起来，小王子好像住了一个很可爱的星球，那里一天可以看四十四次日出。

听他这么说，他应该很喜欢看日出，所以燕郁青为什么想当的不是小王子呢。

傍晚的校园地面晦涩地斑驳，二人并肩往大门走，燕郁青不知道上午去干了什么，现在状态疲态尽显，他们没吃晚饭，去了天台。

气空高绝，凌空浩狂，风飒飒地吹，赵鸣安反手撑着栏杆，强烈的推力让他莫名轻松和自由，他低眸看着对面墙角，燕郁青蹲在那里躲风。

他很累了。赵鸣安很明显地感到。而且他心情也不太好，已经疲惫到人开始有些糊涂。

今天风特别大，特别大。

墙面青灰污泊，燕郁青背靠墙面蹲下，手护着火，正在点烟，一言不发。

空气和人都无比寂静，呼吸声穿耳可得。赵鸣安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燕郁青点烟，然后吸第一口，吐掉。

烟雾很空薄，很细，很细。

赵鸣安长呼一口气，转过身，风瞬间将他拥揽，缚裹。猛雷般的劲风狂号，他眼睛睁不太开，额发向后飞，赵鸣安有点想张开双臂，但这个动作实在有些蠢，他忍住，彻底闭上眼睛感受风暴扑来的享受。

燕郁青不疾不徐抽完一根，又慢悠悠点燃，烟草味奇丽，赵鸣安看看时间，还早，再陪他半个小时。

他转过身，燕郁青已经坐下了，无所谓地盘着腿，脚边落着一个红黄色的烟盒，还有一支抽完的烟蒂。

赵鸣安好奇他抽什么烟，于是走过去蹲下，瞧了瞧烟盒。

姿势不太舒服，他干脆也改坐姿，抬眼一看，燕郁青两眼空茫，望着远处的云雾缭绕发着呆。

赵鸣安一挑眉，让他沉寂一会儿吧。

他眼睛瞪大了。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燕郁青居然抽的是这种烟?

法国黑猫，太久远太久远的品牌，现在根本没人会知道，大概也只有在朝鲜这样的地方可以买到了。

价格不贵，对于燕郁青而言，就更不值得一提了。不过想想也合理，这烟现在已经可以说是绝迹了，知道的肯定有一把年纪，燕郁青会抽这样的烟，或许也有一些渊源和情怀吧。

赵鸣安拍了拍烟，点着上面那只黑猫，问燕郁青：“法国黑猫?你还抽这烟?”

燕郁青视线缓过来，他点点头：“你居然知道…很早之前就抽的，习惯了。”

赵鸣安嗯了声，随后说：“应该没卖的了吧?”

燕郁青点头：”国内没了，我朋友给的。”

他说完又掏了掏兜，只见又拿出一个更小的盒子，这次是白边的红盒，还是有只小小的黑猫在上面。

赵鸣安惊了惊，接来一翻盖，还是白色滤嘴那款的，更少见了。燕郁青难得，还是个藏家。

燕郁青胳膊伸过来，手里躺着一个打火机：“试试?”

赵鸣安接过来，站着翻过来覆过去半天不会用，叼着烟叹了口气。

燕郁青可算是笑了，他拿回打火机，示意赵鸣安弯弯腰。

赵鸣安撑着膝盖，侧着头，烟还在嘴里叼着，燕郁青蹲过来，拨开盖子，二人一起用掌心护着火，点了根烟。

赵鸣安坐过去和他倚着墙坐着，风声鹤唳，他们的头发齐齐被吹乱。

赵鸣安闭着眼，双臂搭在膝盖上，这是他人生迄今为止最惬意明目的时光，空气和一起的一起都在慢慢流淌，平静，缓顺，仿佛未来很长，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温柔美好地，慢慢，慢慢地来。

等他睁眼的时候，才发现燕郁青正在扭头静静注视着自己，眼睛有些发红，润明荧泽。

他喃喃地说，嗓音有点沙哑：“我以为你睡着了。”

赵鸣安摇了摇头，也静静回看着他。

燕郁青点头，然后说：“这里风吹着舒服，我想睡一会儿，你别走。”

赵鸣安点头，燕郁青安心地闭上了眼，很满足。

大概过了十分钟，赵鸣安惊觉时间快到了，自己还没解释去家教的事。

他拍了拍燕郁青，对方气息平稳，没醒。

燕郁青皮肤很白，猩红色的外衣一衬，就显得脆弱地艳丽，还带点病态。

黑眼圈青绕在眼下，像起雾的**，翻腾覆率，绮绮其青。

赵鸣安叹了口气，罢了，微信告诉他了，他这状态估计好久没睡这么好一会。

他转身下楼，发了条消息过去。

赵鸣安：突然想起来，我后面还有两节家教，忘了告诉你。后来看你睡得很沉，就想着微信发信息给你，就不会打扰，不好意思。

他发完信息已经走到门口，心里突然有些空，不过时间有些赶，他还是选择坐车先去。

这次是教一个初三的女孩，两节课一节课讲新课，一节课讲卷子练卷子。

赵鸣安话少，上课从来不聊天，所以效率高，女孩家长对他很满意，他下课也偶尔会跟她聊一些喜欢的故事和电影，女孩也很喜欢他。

他现在固定下了时间，加上效果显著，上次去还收到了一沓厚的红包。

走到院子门口，风一吹，他才想起来自己抽过烟，也不知道烟味消没消。

见孩子家长，形象还是要正面，他自己其实也不习惯抽烟的风潮，为了一些奇怪的理由，一入似海。

赵鸣安深受尼古丁带来的困扰，却也以此解脱

他在楼下跳了跳，把外套脱下来狠狠地甩了甩，然后穿上进电梯。

上次春节家长让他把弟弟也带过来一起，态度坚决，赵鸣安没办法就把赵坚带来拜年，赵坚一进院门就开始各种哇

当时坐电梯，赵坚扣着碎嵌的杂石，两眼放光，问这种高档地方的石头不会是和田玉吧，要是扣下来卖会赚大发的。

赵鸣安哭笑不得，说这么值钱怎么会等你扣?

赵坚却斩钉截铁，说别人看不上，但这不代表不值钱。

赵坚说，这些东西他们这种人才最需要，可别人都拿来装电梯了，肯定是不需要，还多得没处花，就应该拿给他们真正需要的人。

赵鸣安皱眉，买东西本来就不是看谁最需要，而是看谁有钱，只有钱才能换需要的东西，不然世界就会乱套。

最后一层层问下去，赵鸣安被问烦了。

他转头告诉赵坚，这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命，不单是他六岁那年去寺庙看的，印在手掌心的东西叫命，一切都叫命，所经历的，所拥有的，都是命，遇见谁，错过谁，都是定数。

有人命好，因为前世修的好。

赵坚点点头，然后抬头，坚定地说：“那你下辈子一定特别命好。”

……

电梯门打开，女孩已经等在客厅，兴奋地跑过来，赵鸣安很惊讶，她说自己这次数学考了全班第七名。

赵鸣安答应过她，如果她数学可以过约定好的分数线，就送给她一个礼物。

“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女孩点头：“我想要你画的牛仔外套，我想在上面加一朵玫瑰。”

赵鸣安答应她，答应下次上课带过来，女孩挑了款式后欢天喜地跑去书房，还给他盛了碗银耳汤。

女孩起初见到他，还会喜欢聊天。

赵鸣安担心上课进度，本身也不是喜欢聊天的人，女孩心思细腻，接触两节课就不再找他聊天了。

她上课喜欢在旁边放一杯橙汁，边听边喝，赵鸣安对此无意见，今天到了讲卷子的时候打翻了杯子，卷面也被染色。

赵鸣安下意识翻荷包，还真找出一包纸，拿出来才愣了愣，这是燕郁青给的。

两个人途径篮球场的时候，球落到积水的洼里飞溅了些泥浆，他的鞋脏了，燕郁青注意到后就给了他一包纸。

他的心又空了起来，也不知道燕郁青有没有收到消息。

赵鸣安喝完汤才从女孩家里离开，一出门他打开手机，只见屏幕静静躺着燕郁青的回信。

Le cerf blanc：嗯，没关系

赵鸣安手指悬停：好，你现在回去了吧？

Le cerf blanc：还没有

还没有?

可是到晚上，天台只会更冷，燕郁青只穿了一套西装……他就这样一直坐到十点?

燕郁青回消息的时间很早，他还没上课。

赵鸣安去街上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学校地址：“麻烦快点。”

树声扶，夜风滴，校内冷清，零散几个人还在散步，只剩下路灯还在亮。

燕郁青不快乐，赵鸣安想。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快乐到底是什么。

或许这种东西他从小到大难以触及，所以从不清晰自己的心情，他的心拧成了一股绳，随着心脏脉搏，在日复一日地跳动。

却也只是维持生命的基本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