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病房里的谈话声,罗夏在门口站住了——是小叶在给她做咨询。
“死和睡像是兄弟。”少女柔弱的低低的声音。
“这么说的话,其实你是害怕死亡的?”叶净月捏着病历本的手背在身后,轻声问。
钟一飒眼神涣散而迷茫。“不。也许最初是……我记不太清了。小时候,我很怕死,像所有人类一样。但如今……其实也并不是很想活,但依旧怕死。”
“怕死和想活好像从来都是两回事。”叶净月道。
钟一飒坐在病床边,被子覆在她腿上。她很久没有理发,已经能感觉到额前的碎发扎着眼睛,少女摸着脖子,似乎垂在耳后的头发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如果你想出去逛逛,我可以向罗主任申请,我陪你。”叶净月看着少女神明般的侧脸,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尽管叶净月感到她一直情绪低落,在听到“出去逛逛”时钟一飒忽然转过头,冷峻的脸容嘴角有些僵硬地扯了扯,无神的双目带着期待笑了。
罗夏见状敲了敲门,“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发吧。”
不知为何,看着他们比肩伫立在一起时,罗夏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钟一飒的短发也有些微微蜷曲,不过没有叶净月那么卷。
走出电梯带来的风将钟一飒的短发撩起,侧脸的轮廓如同精雕细琢过,俊美的不像该在人间。
路灯刚刚亮起来,罗夏回头望了一眼天边弥漫的晚霞。看着叶净月微笑着替少女拉开车门,空气里还浮动着湿润的晚风。罗夏突然觉得嗅到了一丝合欢的花香。
五月中旬,合欢花早就枯萎在堰江了。早晨在街边看到的合欢,是前些日子的暴雨摧残的最后一批。这会儿已经被环卫工人用泥土掩埋的完全看不见了。
罗夏的车很宽敞,并排坐在后座上,钟一飒离叶净月坐的很远。俊秀的少女不笑的时候神色冷峻,冰雕般的面孔仿佛拒人千里。
但叶净月能感觉到,钟一飒的视线一直默默地落在他身旁。
“吃糖么?”
叶净月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钟一飒眼前,掌心有几颗玻璃纸包的精致糖果。少女侧过头,发现叶净月正微笑着看她。
罗夏闻声撇过头,“什么糖?我也要吃。”
话剧院在堰江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的商场大楼里。商业街的主干道笔直而长,甚至头尾连接着两个地铁站,站在入口处一眼望不到头。
今天堰江的天气太好,先前因为暴雨闷在家中的人们开始报复性地出来逛街。地下车库都车满为患,罗夏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停了车,带着两个年轻人从安静的地库七拐八绕,终于上了地面。
各色的街灯亮起,繁华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这条商业街的尽头是长江,江风掠过人们的脸,扬起叶净月的衣角,像一朵火红的合欢。
罗夏眯着眼睛,好像许久没见小叶穿着这件颜色鲜艳的短风衣了。
这些日子在堰江精神卫生中心实习,期间他一直规矩地穿着白大褂,认真学习了各项事宜,倒是真的不仅没给罗夏添乱,还帮忙干了不少琐碎的活儿。
最重要的是,小叶真的在这份工作中久违地开心。
想到这里罗夏对自己从前的想法有了一刻怀疑,是不是真的不该让小叶卷进这些事来——照目前的情况看,一切都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罗夏抬眼看了看钟一飒的背影。
他们走在自己前面说笑着,罗夏忽然想到一个月前在城南路烧烤店的那个傍晚。那个戴黑色口罩的短发少女应该正是钟一飒。
联想到前几天在市局里看到的她在江城疗养院中的监控画面,罗夏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罢了,小叶开心最重要。罗夏无意识地笑了笑,迈开大步,很快追上了他们。
“话剧院就在前面的商场里,咱们看完了正好在那儿吃饭。”
刚进话剧院,还未落座罗夏就一直盯着二楼的露台包厢。靠近帷幕的倒数第二个——也就是观看位置最好的一个,始终没有动静。
“这要演什么呀”钟一飒扯了扯叶净月的衣袖,盯着还未拉开的帷幕悄声问道。
直到演员们就绪,即将开幕时那个包厢的窗帘才动了动,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刚刚进入,两个人影攒动了一下。
叶净月也像是觉察到什么,装作不经意地顺着罗夏的目光瞟了两眼。
“还没在这看过话剧吧?”罗夏挤到叶净月身旁坐下,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的确没在这看过。”叶净月抬眼看了看四周挤来挤去找着座位的人群。
闻言罗夏得意一笑:“带你长长见识。”
叶净月干咳一声,“以前都是坐包厢。”
帷幕拉开,钟一飒和叶净月的视线聚焦在舞台上。
“我最看不上那些秘书,他们看不起人——尤其看不上我们做护士的——大海的味道……海鸥……”
“我想你会的,我想我们俩,都会的——”
漫不经心地听着演员深情并茂地念台词,罗夏一直留意的那个包厢里的人动了动,影子起身,好像打开了房门。
罗夏小声在叶净月耳边说了句“去趟卫生间”,低头弯着腰,快速地从旁边的座位挤了出去。
出了剧场一路小跑了几条走廊,罗夏紧跟着方才从包厢出来的那人身后,来到商场后门的甬道里。
甬道里十分安静,除了话剧院里隐隐传来演员的说话声,只有月色打在翘起的大理石石板路上。罗夏左右看了看,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黑暗的甬道里,一个人正将另一个人按倒在地上。罗夏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纱布,开始一圈圈缠在手上,紧绷着脸慢慢朝他们走去。
直到看清两个人影——施远山轻而易举地扳着顾朋的双手,将他反摁在地。顾朋的脸贴着地面,毫无反抗之力。
听到脚步声顾朋突然用力挣扎了一下,被贴住胶布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
“怎么说?”施远山手上加了把劲,抬起头问罗夏。
“跟他多说什么。”罗夏淡淡地说道,走到施远山跟前,从他手中接替按着顾朋的手。罗夏力气也很大,顾朋丝毫挣扎不动。
罗夏缠着绷带的拳头仿佛带着愤怒的情绪,开始雨点般地落在顾朋身上。
被牢牢封住嘴的顾朋丝毫喊不出声,只能任由罗夏结实的拳头砸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声。
甬道里没有路灯,堰江黑暗的月光洒在二人脸上。罗夏终于站起身,寥白的月色如水浸着他眉间肃穆的神情。
“这就完了?”
施远山看着还在喘气的顾朋,声音低沉道。
“给他个教训就是。我不想闹出人命。”罗夏擦着手,冷漠地说。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松弛的脚步,在五米开外站定了。罗夏回过头,赫然看见抱着双臂的叶净月斜靠在石壁上。
“啧啧,罗夏医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心软那。”
看不清鬈发青年的脸,罗夏扭头和施远山交代了两句,快步上前拉着叶净月离开了甬道。
回剧院的路上,叶净月几次欲言又止。
尽管叶净月对顾朋绑架自己的事只字未提,但看来罗夏对此早就一清二楚。看着罗夏闷不做声地走在前面,叶净月不知怎的有点想笑。
伤都好了,罗夏竟然还对顾朋打他的那回事怀恨在心。
叶净月正想着该如何感谢他的报仇之举,罗夏突然转过头:“小飒呢?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剧场?”
叶净月一愣,加快了脚步。
《无人生还》已经落幕,剧院阶梯两边的地灯已经亮起,观众席上的人正三三两两的陆续离开。罗夏望向方才他们三人坐的位置,果然空无一人。
钟一飒不见了。想到她身上没有手机,叶净月瞬间着急:“才刚离开一会儿,应该走不远,咱们赶紧分头去找。她穿着我的红外套,应该比较显眼。”
从剧场的大门出来,罗夏手机突然响了。罗夏接起来,听筒里传来冷藤的声音:“找什么呢?抬头看看。”
罗夏抬起头,赫然看到冷藤坐在剧院门口的石凳上。披着叶净月那件正红色短风衣的少女正低着头坐在他身边。
刚散开的叶净月回到罗夏身边,看了看人头攒动的剧院门口,快步向钟一飒奔去。
“冷队,听高法医说你们支队最近挺忙的不是么,”罗夏踱步到冷藤跟前,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着他。“怎么还有空来看话剧?”
“没看着呢,来迟到了。刚来就看到小姑娘落单,就忍不住职业病犯了,想帮她找家人呢。”冷藤笑了笑说,盯住罗夏的眼睛。
冷藤扭头看了一眼钟一飒,她垂着头,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叶净月将她往旁边拉开了些,警惕地看了一眼冷藤。
冷藤起身将罗夏拉到一旁。
“你想说什么?她是小叶负责的病人,我批准的。一会儿就安全地送回医院去。”罗夏抽了抽肩膀摆开冷藤的手,语气十分不快。
冷藤:“不是钟一飒。”
罗夏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来冷藤暂时不知道账本的事。
那天后来罗夏找了个理由,跟冷藤说钟一飒在疗养院时是医院的人一时疏忽,她发病走失,后来被人发现又送回了堰江精卫。
冷藤继续道:“是叶净月。他牵扯到一个案子,得跟我们回局里调查。”
刚放松了一口气,听到小叶罗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冷藤转过身,看着坐在石凳上的二人,“你最好也来一趟。AT专案组的事,也该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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