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就黑了。罗夏坐在警车后座,望着商业街繁华的景象,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唯一的好事便是窗外没飘雨。
“放心吧,也许只是个误会。我们也是按规章制度排查,做个笔录就完了。”
见一路上罗夏的脸色都不太好,冷藤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松宽慰他。
“还是陈光的那个案子?”罗夏眉头紧蹙地说,但语气听上去倒也不紧张。
不知道他们查到了什么。这两天也没联系高亚宁,既然是陈光的案子,高亚宁也没和自己说什么,应该和小叶关系不大。如果是小叶去季家屯一事,倒是有很多借口可以开脱。
想到这里,罗夏并不是很担心。
“对,结束这件事我想就可以正式开始做成立专案组的准备工作了。你那边要提供的资料到时候我会让祁颜联系你……”
听冷藤絮叨AT专案组的事,罗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从一开始的坚决反对到逐渐动摇,如今的罗夏已经对成立专案组无动于衷。他频繁回头望着——小叶和钟一飒坐在后面那辆警车上。
警车后座上,钟一飒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衣角。坐在旁边的叶净月倒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手机,钟一飒凑近看了看,还是那些油画的照片。
“1024。”面无表情的少女突然说。
叶净月从屏幕上抬起目光,“你说什么?”
“这幅画的作画时间,因为在我最喜欢的画集里面……我印象很深。”钟一飒抿了抿嘴唇,说话的语气生硬,好像有些交流障碍一般。但她注视着叶净月,还是继续说,“这几幅画的时间……”
屏幕震了一下,有电话进来。但他摁灭了屏幕,收起了手机。叶净月朝钟一飒坐近了一点,仔细倾听她细若蚊蝇的说话声。
看着小叶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面无表情的俊秀少女神色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垂眸不再讲下去了。
“别担心我,就是去做个笔录,没事的。”叶净月看出钟一飒神情里的害怕,浅浅微笑着安慰她。
【市公安局】
“你平常喜欢吃糖?”
审讯室里,冷藤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坐在对面的叶净月手上也没带着镣铐,叶净月神态如常。如果不是停留在逼仄的省讯室内,他们的谈话甚至像在咖啡厅。
“嗯,我低血糖,兜里经常带着糖。”
叶净月从衬衣口袋里拿出几颗糖放在桌上,玻璃纸的精致糖果在省讯室黯淡的灯光下绚丽夺目。叶净月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冷警官,这犯法吗?”
省讯室外的罗夏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他看着物证袋里的纸飞机——看得出来,那是一个透明糖纸纸叠成的纸飞机,材料正像是叶净月手里的玻璃纸。
“怎么回事?”
审讯室外的监控室里,罗夏问站在一旁的高亚宁。
“这个糖纸折的飞机被发现在面包车里,糖是日本进口的一个牌子。冷队查了代购记录,确实是小叶购买的那一批次生产。”高亚宁顿了顿,犹豫着说。“不过,这个糖纸上没有指纹。”
“纸飞机?”
罗夏摸着兜里的磨砂质感细腻的糖包装纸,晚上向小叶要的糖他还没吃。但罗夏感觉出熟悉的触感,是日本代购的糖,小叶一贯买的那种——是六年前他母亲常买给他的那个牌子。
“四月三十号下午,你在哪?”
省讯室里冷藤问道。
此时坐在一旁的钟一飒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好像怕冷似的裹紧了叶净月的红外套。她和罗夏一样坐在省讯室外的铁板凳上,是什么也听不见的。
罗夏看着玻璃窗内省讯室里的叶净月波澜不惊的表情,靠近了钟一飒两步,手轻轻搭在覆着叶净月红外套的少女的肩上。“别担心,他肯定没事的。”
“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杀人么?”罗夏看着少女冷峻的侧脸问。
原本是想让她放心,没料到她竟在认真地回答。“阿净不会的。”
钟一飒冷峻的神色在那一刻有所动容,她甚至没有看向别处,神情改变了一刻,少女那男子一般英气的俊秀的脸庞被牵动着,她语气坚定:“阿净不会杀人。不是他。”
虽然对小叶的糖纸出现在面包车上有些奇怪,但陈光肯定不是他杀的。罗夏想到这里,所以然地安慰着钟一飒,“一个误会罢了。”
-
叶净月的确没有作案时间。冷藤看了一眼物证袋里的透明纸飞机,长叹了一口气。
陈光的案子,看来还得继续这样排查了。尽管一开始冷藤也没有真正怀疑叶净月杀了陈光——从罗夏嘴里问不出什么,他还是想看看叶净月如今对当年叶方舟的事知道多少。
“冷警官,专案组的事罗夏已经答应了。那我……”
“放心吧,”冷藤从桌前站起来,笑着走到叶净月身旁替他倒了一杯水。“最近队里有几个棘手的案子,等搞定了第一个联系你来局里。”
这叶净月倒是对AT专案组的事格外上心,恨不得立刻进组开始调查。不过六年前的事——冷藤看了一眼叶净月年轻的侧脸,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叶净月,你对你父亲的事怎么看?”冷藤看着叶净月略显不快的神色,还是继续说,“除了当年AT的事他做法激进了些,以我对他的了解,似乎平常是个很开明的人。风评也一向不错……”
“叶方舟就是个败类。”叶净月打断他,抬起阴鸷的眼神,“我对他怎么死的毫无兴趣。我进专案组的目的是查AT。”
省讯室的空气里弥漫开一股低迷的气压,面色苍白的消瘦青年从审讯桌前起身,走到沉默的冷藤跟前。
叶净月阴鸷的目光盯着冷藤的脸,摊开双手:“不是么?我们是你请来配合专门调查AT的,不是他叶方舟的专案组。”
直到叶净月推门离去,还站在原地的冷藤一言不发。良久他转过身,双手撑在桌上,看着纸杯中的茶水。触摸了一下杯壁,还是温热的。
方才见叶净月泛白的嘴唇有些干裂,冷藤给他倒了茶,看出他原本是想喝的。但在触碰到热茶杯的一瞬间又放下了。
-
从市局出来,夜色已经深了。罗夏摸着口袋里的车钥匙,恍然想起车子还停在商业街的地库里。他们是坐冷藤的车过来的。
罗夏一阵烦躁。摸到大衣口袋里的烟盒刚想拿出来,瞥见和叶净月并肩走在一起的钟一飒,握着烟盒的手停住了。
“咱们打车吧,”罗夏叹了口气,“先送钟一飒回医院。”
“小飒还没吃饭呢。”身后突然传来叶净月的声音,“这么晚了,医院食堂应该早就关了。”
罗夏转过头,讶异地看了一眼叶净月。平常对自己吃饭一点儿也不积极的叶净月,居然还能想着钟一飒。
“没关系的,回去吧,我不饿。”钟一飒的声音柔软又轻。但她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冷峻,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不行,不好好吃饭病怎么能快点好起来。”
这话竟然能从小叶嘴里说出来。罗夏侧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叶净月的侧脸,严重怀疑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市局门口的路灯还是没修好。堰江的五月夜风湿热,带着被晒烫的柏油马路的余温。草丛里蟋蟀的叫声弥漫,月色朦胧在两个年轻人脸上。
晦暗的月光下,叶净月的神情看不太清。他略微抬起头,眼里盛了一抹月色,看上去晶莹的发着亮。
见叶净月的神态不太正常,罗夏翻了个白眼:“行,回大学城,老地方吃烧烤去。”
商场大楼关门的时间,却是城南路东门夜市刚刚开幕的时刻。马路对面正对着省医科大的图书馆,里面同样灯火通明。
快期末考试了,大学生最勤奋的时刻就集中在这一两个星期。看着图书馆里亮着的灯,罗夏嘴角微微扬了扬,自己从前也是这样。
愣神之际,两个年轻人已经走到自己前面,在烧烤摊外的桌边落座了。
“最近不忙呀,又来照顾生意了。”老板娘提着一打冰镇啤酒,拿着菜单笑容满面地朝叶净月走来,“怎么不上里面坐去?”
叶净月微笑着接过菜单,看着周围三两说笑的大学生们,摇摇头说:“不了。就坐这里吧。”
远远看着红衣青年和俊美的少女,罗夏心中不知为何感慨万千。一模一样的情景。才过去两个月,踩着城南路小吃街的石子上,触感依旧熟悉。
却像是哪儿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直到看见小叶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启瓶器,罗夏的眉毛拧了起来,快步朝他们走去。
罗夏夺过叶净月手里的开瓶器,“你忘了我说什么着?不准喝酒!”
叶净月震惊地摊了摊手,睁大了眼睛瞪着罗夏,“我伤好了,干嘛不能喝?我都忍一个月了!”
看着叶净月苍白的脸色,罗夏叹了口气。“就一杯,不能再多了。”
“阿净,少喝点酒。”少女扯了扯叶净月的衣袖。
叶净月立马坐直了,“不喝不喝,一口都不喝。”
罗夏狠狠翻了个白眼,重色轻友的小兔崽子。
刚才点过菜,叶净月侧过头问钟一飒喝什么饮料。罗夏刚想说帮他带瓶苏打水,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看到来电是季从云,罗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两人,起身准备到旁边去接。“你们先吃,我接个电话。”
叶净月看着钟一飒,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面容冷峻的少女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糖。
“阿净,你能再教我折一次纸飞机吗?”钟一飒细若蚊蝇的声音蓦然响起。在小吃街喧闹的叫卖声里,面容冷酷的少女声音清甜,低微却声声入耳,牵动着叶净月的心。
半年前在天台上,叶净月伸手将她拉回这个世界。当时他给她吃了一颗糖,用糖纸折了个纸飞机,丢进深渊下的冷雨里。
“小时候我母亲告诉我的。不开心的时候折个飞机,把它从高处丢下去。许一个愿望,它会带着你的不如意飞走。”
天台的冷风中,钟一飒看着叶净月被雨水打湿的鬈发,他转过头朝自己微笑的样子……她冷峻的神色动容了一刻。
“我不会折。”少女摇摇头,她没有关于童年这般温馨的回忆。
“我教你,”叶净月抬起头望着阴霾的天空,雨要下大了。“咱们先下去吧,我有点冷。”
钟一飒攥着衣角——叶净月的衬衣被雨浸湿了一半,他的外套正披在少女肩上。
“当然。”思绪回到眼前,叶净月淡淡地笑了。
这个面色冷峻,容貌俊秀的少女天真无邪地笑了。叶净月心中五味杂陈,他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是在去市局路上时季从云打来的。
有一刻叶净月神思恍惚。想要逃离、不想面对一切,只想静静停留在此时就好。
-
“你们在干什么?我刚给小叶打电话他没接。”季从云的声音听着有些着急。
罗夏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两人,“一两句说不清。刚从市局出来,现在在老地方吃饭呢。怎么了?”
“市局?又是冷藤?”季从云看着电脑上的数据,“是专案组的事?还是陈光……”
“没什么大事。冷藤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怀疑是小叶杀的陈光。”
季从云松了口气,语气立马又紧张起来,“你赶紧抽空来一趟,我查到那个网址了,顾振东的数据传出去了。”
小飒:我当然知道不是他。因为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糖纸飞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