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事(一)

【六年前·省医科大】

罗夏和季从云提着笔记本电脑,并肩从学院的实验楼走出来。

离开了导师叶方舟的领地,罗夏感到省医科大的空气瞬间清新了不少,终于放松了呼吸——叶方舟最喜欢石楠,叫人在学院里到处都种了不少。

尽管罗夏认为石楠花尤其难闻,但还是听信了他们叶导的话“石楠花香可以净化空气,净化了呼吸等同于净化灵魂”。

净化空气我信,但你管这花儿叫香。罗夏闻了几年,依然每次在石楠花盛放的季节踏入学院时都咬牙切齿、暗戳戳地恶评叶方舟的品味。

“这叶方舟又把我们当苦力,他倒是说的轻松,眼一眨,数据一甩,回去睡大觉去了。叫咱俩写报告?他怎么不去叫叶展——”

刚走出学院的大门,一向性格沉闷、踏踏实实做事的季从云竟也罕见地大声抱怨起来。

听到季从云提叶展,罗夏不可思议地扭过头,瞧着他冷峻的侧脸赶忙出言制止:“哎哎,先不说这个了从云,打球去不?”

季从云也知道罗夏打断他也许是听到他抱怨叶展。可这罗夏玩心也太重了,方才从实验室出来,似乎就把叶方舟布置的写报告的事抛在脑后。

但是打球——季从云犹豫着,斜了罗夏一眼。

石楠花的盛开意味着堰江即将入夏了。天气晴朗,即将落山的斜阳印在省医科大图书馆前的湖面上,随风漾起着火红的余晖。天边的晚霞缤纷,映照在隔壁的球场上一片粉红。

季从云看着铁丝网里的空场地,眼神低落下去,闪过一丝犹豫。

这学期的学杂费还欠着一些——但打球的吸引力也丝毫不弱,也少不了一丝期待。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叫叶展去吧。”

“叶展不在学校。况且他那小身板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回不是只有坐在旁边儿干看的劲儿。”

从认识叶展起他们都知道,叶展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治,时好时坏的,经常连课都上不了。这也是为什么叶方舟有什么活总找他俩,并不仅仅因为叶展和他的那点亲戚关系。

但是自大学认识以来到现在,他们三人关系一直相当好。季从云和罗夏心照不宣地,几乎从不抱怨什么。

侧过头去刚想表达拒绝,季从云突然看见罗夏正双手合十,紧闭双眼面对着晚霞,仿佛在祈祷。

神神鬼鬼的。季从云在心里骂了罗夏一句,却暗自做了决定,还是先把兼职家教的事往后搁一搁。至于论文大不了今晚咬咬牙多熬两个小时。

“那行,我回宿舍去换衣服。”季从云淡淡道,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罗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咋咋呼呼有些兴奋地叫住他:“对了从云,你的衣服到了吗?”

前几天罗夏忽然心血来潮,说要他们三人毕业之前一块去合影留念一下。当然后来还加上了他姐亚宁和小叶。

但听说要买衣服,季从云还来得及表示反对,罗夏就说他早已经定好影楼了。

“啊……我就穿学士服好了。”季从云略显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免得过两天毕业了麻烦,东西多了搬来搬去的,我可请不起搬家公司。”

……

没想到他还没走到宿舍楼下罗夏便来了电话。季从云望了一眼天边即将消失的晚霞,站住了脚步。

“我姐回来了,咱们也别打球了,一块去吃烧烤。”罗夏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

“……哪呢?”

“城南路东门,老地方。”

季从云提着电脑穿过马路,走进城南路东门的小吃巷子里。

罗夏个子很高,在人群里十分扎眼。季从云老远就看到他正扶着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那女孩埋在他肩上,似乎在哭。

“不是,你……”走近了看清他们,季从云错愕地挤出几个字,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

罗夏的姐姐,高亚宁不是个长发女孩子么?

直到那脸上带泪的女孩转过头来,季从云张大的嘴巴才闭上。

见到一头齐耳短发的高亚宁,季从云依然很震惊。

高亚宁是罗夏同母异父的姐姐,同在省医科大比他们大一届的学姐,但不是一个学院的。季从云印象里的高亚宁气质文静,当时她笑容羞赧,长发飘飘的样子。

但这位长发及腰的美女,是个法医。

“支队里的那个冷副队,说什么都要我把头发剪了,他说出现场不方便我也忍了,竟然还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高亚宁抽抽噎噎地说,把眼泪和鼻涕都淌在罗夏的外套上。

高亚宁已经毕业了,在堰江市局实习了小半年了。

罗夏伸手撩开高亚宁脸颊的碎发,端详了一下她干净利落的侧脸,不以为意道:“那不一样儿,我姐还是这么美嘛!”

当时季从云怎么也没法把高亚宁的模样和法医这个专业联系起来。现在这样……倒像是工作经验突然丰富了许多。

“没事,亚宁姐你这样看起来也不错也不错——起码少走十年弯路。”季从云打趣她。

闻言高亚宁细长的眉一挑,骤然愤怒地起身就要掐他时,罗夏的手机突然响了。

罗夏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备注的那一刻笑容瞬间凝固,迟迟不敢接。仿佛灵魂突然被击中,罗夏眼神呆滞,念书一样挤出几个字:

“完了,忘了一件大事儿。”

高亚宁凑近一看,a小叶。

罗夏神色慌张地抬起头,扫视着一脸疑惑地季从云:“从云你车借我——啊不对你车……你没车……”

高亚宁扶额,从包里掏出钥匙扔给他,“开我的吧,赶紧去。”

……

天边粉红的晚霞彻底消失。城南路东门的小吃巷子里,陆陆续续开始有小贩推车出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大学生的声音,喧闹地混合在一处。他们身边的烧烤摊位也加了十几个桌。

鬈发少年抱着双臂,一脸怨气地在离罗夏最远的桌边落座,阴森森地盯着他。

罗夏搬了个凳子,腆着脸讪笑着凑过去,挨着他坐下,“我的小少爷,对不住嘛,我忘了你今天家长会……”

前两天叶方舟嘱咐过让罗夏代他去帮叶净月开家长会,罗夏也答应了,没想到方才可能是看了高亚宁的新发型,一时间太震惊,把小叶的事全然忘在脑后。

一想到小叶在教室里坐到方才,直到给他打电话——

看着罗夏一脸想扇自己的懊悔模样,季从云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关系。”叶净月淡淡道,目光却有些失落地撇开了。“你又不是我爸,哪有管我的道理。”

罗夏扳过少年消瘦的肩,捏在他宽大的手里像纸片一样。罗夏突然收敛了笑容表情严肃,一本正经道:“那你不能这么说,我还偏有管你的道理。”

“行了行了,赶紧点菜吧都快饿死了。”看着突然上纲上线的罗夏,和即将说出什么惊悚言论还是个未知数的小叶,季从云心中不妙,赶紧打断施法。

季从云扭过头去,正好和叶净月对视上。

“从云哥,你电脑能借我一下不?”叶净月瞥了一眼季从云脚下的公文包,离他靠近了点说。

季从云一愣,方才从实验室出来还没来得及带回宿舍去,垂眸看到放在地上的破旧电脑包——这还是几年前本科的时候他二手买的。

他有些窘迫道:“可以啊。就是这电脑实在有点旧,也就能做个表格。”

“你这里面不会有啥重要数据吧?我怕不小心给你删了。”叶净月打开笔记本,看着半天亮不起来的屏幕,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季从云一眼。

季从云也没想那么多,一摆手道:“那没有,随便用吧,实验室的数据都有备份——其实我平时不用这个,这里面没啥数据。”

话音刚落,叶净月就被烤盘烫了一下,胳膊肘一拐碰倒了一旁打开的可乐,全洒在了键盘上。

少年抬起头,满脸歉意:“对不起啊从云哥……”

季从云一脸黑线。好在这里面除了新拉的几个表格,还真没什么重要数据。

“小兔崽子,能不能安分一刻!?”

直到尴尬的空气里突然响起罗夏愤怒的声音,季从云才注意到可乐也泼到了坐在一旁的罗夏的白t恤上——他正怒视着一脸无辜的叶净月。

——

盛放的合欢在城南路东门的马路边四溢着香气,混合着直到黄昏还散发着被烈日晒烫的柏油马路的气息,是夏日即将莅临堰江市的标志。

罗夏摇下车窗,吹着温热的晚风。

“喂,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直到送高亚宁回了市局,罗夏才转过头,问坐在后排的叶净月。

叶净月没说什么,拉开后门下了车。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从车窗外扔给罗夏,淡淡道:“帮我赔给从云哥。”

罗夏接住那张崭新的、长江商会的银行卡,卡上贴着的六位数密码。

又看了看叶净月远去的背影,“嘁”了一声,却欣慰地露出一丝笑来。

小兔崽子,心还挺细。

——罗夏想到两天前在医院外的那个晚上,季从云应该没看见自己和叶净月。

但是叶净月赔给他的电脑钱,应该足够他补交上这学期欠的学杂费了。

季从云也就不用这样辛苦地一面写论文做实验,一面还要打好几份工了。

【两天前·市精卫】

堰江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封闭病房外,一高一矮的两人伫立了许久。一个高个子成年人,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他们见过了净望舒的主治医生,还是老样子。

想到患有重症精神疾病的净师母,罗夏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伸手拢住少年单薄的肩膀,朝自己怀里靠近。

罗夏个子高手臂也长,揽着十六岁的少年像抱着小孩子一样。

冰冷的封闭病房的铁栏杆外,罗夏轻轻拍着叶净月的肩,一句话也不说。

自从亲眼目睹过一次净师母的发病,罗夏瞬间了解叶净月的童年属实不易。

不知怎的联想到自己。罗夏不由自主地共情起来,突然就看这个不讨喜的少年顺眼了许多,甚至产生了一丝长辈般的怜爱。

-

叶净月走出住院部大门,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家粥铺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外卖员好像弄撒了打包盒里的粥,正焦急地和老板争执着些什么。罗夏随后走出来,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这一幕。

罗夏没细看,正打算继续朝前走,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门诊楼里拉回去。

叶净月没说话。

那正是他方才点的那家店。

随后他给骑手留言一句:突然有事不要了,钱不用退。

罗夏一愣,刚想说什么,只见叶净月摇摇头,拉着他绕过门诊楼大厅,从另一号门出去了。

——

【省医科大·摄影基地】

季从云手里提着刚给大家买的水,准时地来到摄影基地外等候多时了。

影楼在省医科大的摄影基地里。省医科大的影楼对外开放,影楼的工作人员除了一些参加摄影社的学生,还有不少外聘的专业摄影师作老师。

他们也兼职给校外的顾客拍照。省医科大也算得上堰江市的著名地标,来堰江旅游的游客许多都会慕名而来参观。因此影楼里有各式各样的省医科大地标性建筑特色,以供游客拍照留念。

冰镇饮料在炎热的空气中晾了一会儿,杯壁沁出的水滴润湿了纸袋。

在影楼外的树荫下等了好一会儿,季从云终于看到姗姗来迟的几人——罗夏背着包,一手挽着高亚宁,一手拉着小叶,叶展跟在他们三人身后,正迎着烈日朝自己走来。

“怎么还迟到?”季从云推了罗夏一把,从纸袋里拿出饮料分给大家。

罗夏神秘地笑了笑,把包背到身前来,拉开一条缝展示给季从云看。

“这我从小叶那借的单反——”罗夏伸手比了个六,“这个数,可贵了呢。”

叶净月拆着饮料包装袋,无语地看着罗夏和季从云说话的模样。烈日下他们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个点。

“赶紧进去吧。热死了。”看到大人之间的炫耀,叶净月翻了个白眼,猛吸一大口冰镇可乐,不屑地撇开罗夏走进影楼。

季从云又是第一个从更衣室出来的。他身着学士服,头发有点长,还没来得及剪但特意理顺了,软软地耷在脸颊两侧——他标志的脸让他看上去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但他看着影楼里说说笑笑、穿着漂亮衣服准备拍照的人们,略显尴尬地站在一旁,不安地等待着大家。

“从云,这儿!”罗夏高声呼喊,他们站在另一个影棚前。

季从云回头,顿时错愕。

身着白领学士服的三人正伫立在影棚外,逆着光对他招手。

就连去年毕业的高亚宁也穿着学士服。小叶也穿了一件白领的蓝黑色风衣,混在其中倒也不违和。

“一,二,三,咔——”

单反相机里清晰地映出五个人的模样。

季从云和叶展站在前面,小叶略微躲在季从云身后,罗夏站在他们后面,一手放在小叶肩上,一手揽着高亚宁,露着一排牙齿笑得无比灿烂。

身着白领学士服的五人背后是省医科大的图书馆,斜斜地露出环绕着图书馆的湖水。

师母叫净望舒。so明白小叶的名字怎么来的了吧ovo顺便小小伏笔一下……

ps:叶净月一直都是小天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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