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传来细弱的猫叫声,乐修竹扒着车窗探出头,墙角下蜷着团雪白的小奶猫。
“老爷快看!”
他半个身子都悬在车窗外,银丝掐腰马甲蹭了灰,“像芝麻元宵的团子!”
尚泽言忙把人拽回来,“危险,险些栽下去。”
转头吩咐司机,“停稳当些。”
乐修竹蹲在青砖缝前,用糖油饼碎末逗猫,“猫猫,给你看我的小胖锁。”说着从自个的衣里掏出长命锁。
小奶猫扒着他,长命锁跟着晃出一串清音,他仰起脸,“老爷,咱们能捡回去吗?竹竹喂它杏仁酪。”
尚泽言掸了掸身上的食物渣,“竹竹听话,家里的锦鲤池经不起猫崽子祸害。”
接过叫司机去旁儿买的碗羊奶,“端着,当心挠。”
这猫瞧着也不像是没人要的,其实还是担心这猫崽子挠人,要是抓着竹竹可怎么办?
所以还是不养的好。
“才不挠人呢。”乐修竹把奶猫裹进苏绣帕子,露出截粉红鼻尖,“老爷你看!”
暮色里突然传来嘎吱声,隔壁四合院的门枢转响。
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姑娘挎着菜篮子出来,见着奶猫“哎呀”一声。
“这崽子蹿了三条胡同,原是在爷儿们这儿讨巧呢。”
尚泽言瞥见姑娘腕上缠着绷带,“姑娘认得?”
“齐家前儿丢的狮子猫……”姑娘话到半截突然噤声,菜篮里芹菜叶簌簌直抖。
乐修竹正捏着猫爪去够尚泽言的衣袖,“猫猫不吃糖油饼吗?”他指尖还沾着杏仁酪,奶猫粉舌一卷舔得净光。
尚泽言忽然按住竹竹手腕,拇指蹭过他虎口沾的奶渍,“回家。”
转头看了眼司机,司机会意,对姑娘说道:“劳烦姑娘带个话,明个儿晌午前叫门房递帖子。”
刚拐进另一条路,乐修竹忽然扒着车窗惊呼,琉璃厂方向腾起火光,将暮色烧出个窟窿。
巡警哨子声里混着报童吆喝,“号外!城南走水!”
“老爷……“乐修竹攥紧尚泽言衣袖,奶猫在他膝头拱出个窝,“竹竹昨个儿才和哥哥去买了好吃的……”
火光映得尚泽言侧脸忽明忽暗。
尚泽言难得没有回答乐修竹,而是吩咐司机绕路。
回到家,因为竹竹在车上,所以张伯一早便在外头等着。到了宅子门口,司机稳当的将车停下,下车时竹竹手里头还抱着猫崽仔。
张伯过来开门将乐修竹扶下来,“老爷。”
尚泽言点点头,没下车,对着乐修竹说道:“竹竹,我现在有点事情,你先跟着张伯去你院儿里给猫崽子搭窝。”
乐修竹听着,有点不乐意,想重新钻进去,“那老爷带上竹竹。”
张伯从后头拉着,不知如何是好。
尚泽言又哄道:“我马上就回来,竹竹听话,你去照顾猫猫,好不好?”
乐修竹闻言这才停下往上抬的脚,“好吧,那老爷要早些回来。”
尚泽言应声答应,嘱咐了几句,又吩咐司机往城南开。
路上在一辆黄包车面前停了下来,车夫原先懒散等客的模样,在看到车牌时瞬间换了一副表情。
车窗降下来,车夫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才走上前,“尚老板,出事了。”
他拇指顶开匣子,猩红火漆印上盘着五爪青龙,“江云楼的火,不是意外。”
青石板缝隙里的烟雾还未散尽,尚泽言摩挲着信笺上洇开的墨迹。报馆的汽笛恰在此时撕裂天际,惊飞檐角蹲着的一溜灰鸽子。
“江云楼里头快烧光了,救火队从江云楼底下……”车夫喉结滚动,压低的声音,“刨出七口红木椴樟衣箱,金漆描的可是前朝内务府的龙纹。”
“正是前段时间走私的前朝古董……”
尚泽言听此深邃的眼眸暗了暗,槐花簌簌落在青砖灰瓦上。
夕阳斜下映得信纸背面透出的箱龙纹样愈发狰狞——这哪里是寻常的衣箱锁扣,分明是镇墓兽的獠牙。
当真是又咒又害啊。
尚泽言将信纸折成方,嘴角冷笑,“前朝衣箱装新鬼,唱的是哪出狸猫换太子?”
“可这一票栽赃嫁祸,使得是不是忒糙了?”车夫说。
“糙戏有人看,便是好戏。”
“这十有**是出了内鬼,里应外合和别个儿躲暗处阴我呢。”尚泽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叫阿四盯死江云楼后厨的泔水车。”
车夫只得应下。
尚泽言靠回座上,长吁一口气。
车夫走了,司机从后视镜中瞧尚泽言脸色不好,低声问道:“老爷,去哪儿?”
尚泽言沉吟片刻,说道:“江云楼。”
江云楼是北平最大的饭店,新古典的中西折衷主义风格,是个饭店,又是权贵的交易场。
尚泽言到地方后,江云楼前一片狼藉,西装革履的二把手正和灭火队打商量,“……火灭了,各位劳累了,只是这楼危险,诸位高抬贵手,别进去……”
尚泽言拨开人丛,“出了这么大的事,怎得没人报我?”
二把手苦着脸,“这不是正料理嘛……”
尚泽言瞥了他一眼,“经理呢?”
二把手感觉一身冷汗直冒,“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尚泽言打算往里走,被二把手给拦下了,“尚老板,这火刚灭,危险着呢,您就别进去了。”
尚泽言不理他,径直走进去。
大火虽扑灭,但楼内一片狼藉,焦味刺鼻,几个伙计正在搬东西,见尚泽言来,忙招呼道:“尚老板,您看这……”
尚泽言皱眉,“怎么一回事?”
伙计急得直抹汗,一脸心虚,“我去瞧过,说是后厨火油没盖盖子,被伙计撞倒……”
尚泽言不禁冷笑,当我这江云楼是枯木棒子搭的,看他那样也没什么用,便挥挥手让人忙自个儿的去了。
尚泽言往后厨走,这时阿四正好从里头出来,“老板。”
尚泽言点点头。
“刚刚一个伙计倒泔水车的时候,我拦下了,从里头拽出个人。”
阿四凑到他耳边说道:“是经理的人。”
紧接着阿四将尚泽言带去后厨里头,后厨的人早已先前被人故意调出去帮忙了,留下一个到泔水的搞鬼被他抓住。
确认附近没人后,阿四才说道:“老七还从附近的货船上,抓到了从公馆出来后被人安排的出海的管事,手里还拿着江云楼的账本。”说着从怀里掏出账本递给尚泽言。
尚泽言不吭声,飞快翻着账本,忽然眉头一皱,账本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不对劲,常有不知去处的大额支出。
之前给的账本是伪造的。
江云楼竟不知从何时起,成了古董铺子,干起了走私的买卖。
尚泽言将账本合上,“好了,这不是谈事的地方。”
言外之意,隔墙有耳。
“这背后还有人,他一个经理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从公安局捞人。”
尚泽言又叮嘱道:“将人都看好了,别出其他幺蛾子,我去一趟崔公馆。”
阿四点点头。
尚泽言刚迈过崔公馆的门坎儿,地砖缝里就窜出一股子腥檀味儿。雕花门廊后头闪出个影儿,正是商会崔五爷跟前儿听差的刘副官。
“尚老板来得不赶趟!”刘副官指尖烟卷烧得猩红,“五爷正跟陈大人在里头吃茶,您要不等——”
“那就麻烦通报一声。”尚泽言嘴上语句客气,脚底下可没闲着,径直往东厢房闯。
话没落音儿,里头“哗啦”一声脆响,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尚泽言脚步一顿,瞥见穿灰布衫的杂役端着碎青花瓷片往外跑,那釉色分明是前清官窑的霁蓝。
崔五爷从里头闪出来,金丝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贤侄呐,局气要往大里看……”
尚泽言直勾勾的看着他,笑而不语。
崔五爷到底绷不住面儿,把人往屋里让,吆喝底下人沏茶。
茶端上来人便退下了,“茶是好茶,泽言你也尝尝。”
尚泽言端着盖碗不喝也不言语。
崔五爷端起茶喝了一口,“古董走私的事现在闹的沸沸扬扬的,都上小报画影儿了。你这当东家的这会子找上门,不是给我上眼药么?”
尚泽言笑说道:“难办?五爷要的不就是这出儿,亦或是整个商会?”
“你看你,这是什么话?”崔五爷镜片寒光一闪,笑道:“泽言你这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招人红眼是常理儿。但你也不能把屎盆子往我们身上叩不是?”
“五爷拿你当亲侄子疼!早预备好了顶雷的,局子里走个过场,保准查不到你的头上。”
崔五爷话说大气,“就是名声上暂且委屈贤侄些个,但流言嘛,风一吹就过了。”
尚泽言冷笑一声,“给我顶了?没干过的事我尚泽言可不认账。”
“看您跟别人合伙倒腾,挺累的吧。”尚泽言掏出账本放在桌上,纸页被风掀得哗哗响,“按五爷这么说,替死鬼应当在牢里啊?”
“怎么会在出海的船上呢?还是我的人。”
“顶着我江云楼的名头,干走私的买卖?我那就是个饭庄子,可卖不起古董啊。”
“账本有两本。”尚泽言冷静的端起茶喝一口,“您猜公安局拿着的,是赝本还是真本?“
正僵持着,外头忽然响起汽车喇叭声。
崔五爷暗里抬手示意,止住要掏枪的刘副官,虚伪道:“年轻人火气旺,咱们改日……”
尚泽言笑道:“流言是风一吹就过了,”话没说完,尚泽言已经掀开东厢房的湘妃竹帘。
满地西洋座钟零件里混着几片青铜残片,他脚尖一挑,残片内壁赫然錾着“内务府造办处”的满文戳记。
“民国二十三年了,还做着宣统年的营生。“尚泽言用帕子包起铜片揣进怀里,“您说这要登报,够不够八大胡同聊半个月的?”
“这卖祖宗的罪名我可扛不动,您这商会理事的椅子……怕也硌屁股吧?”
尚泽言弹了弹西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尚泽言不做赔本买卖,也不做没有准备的事儿,您老仔细掂量。”
“家常话就说到这儿,眼瞅着擦黑儿了,不耽误您老歇晌。”
崔五爷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脸上还堆着笑,“自家人不说外道话,我就不送了。”转而对着外头道:“刘副官,送客!”
求收藏!爱你们[亲亲][亲亲]
看一下我[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 走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