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觉得非常疲惫，望着女儿的面容，以她对自己女儿的了解，知道对方自然不可能乖乖地和她回去。

若她苦口婆心的劝，恐怕也不管用。

但是，她问过国医。要是赵边执意留在武侯院，就是日常的训练，对赵边造成的身体创伤也是不可逆的。

没个三五年的休养，赵边是不能再踏进武侯院。但那个时候，武侯院已经不复存在。

赵夫人自己想，便觉得这对于赵边来说无异是个艰难的选择。按照那孩子的一股倔劲，不折腾到自己折寿，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身为母亲，她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股劲的往着悬崖跑。

不过悬崖勒马的事情，她无法直接做，自己的丈夫也无法直接做，赵阡更别想了。

那就只有文姜。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因此在当晚，赵夫人就将照顾赵边的任务交给了赵阡。

赵阡巴不得接下照顾赵边的任务，自己的母亲眼中已经布满了红血丝，身为儿子，赵阡自然心疼。

可是之前，无论是赵阡还是赵侯都是劝不动赵夫人的。

这时候，自己的母亲主动愿意休息休息，他自然求之不得。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照顾赵边——赵夫人去了文姜的寝宫。

赵夫人被文姜的侍女挡住了：“赵夫人，您请回吧，公主正在接待贵客。”

赵夫人一眼就看出来门道：“是么，这贵客恐怕不能在公主的寝宫里住下，我等一等。”

侍女闻言再想劝解，但见赵夫人一脸的坚持，便知道说再多的话都无益处。因此折返了身子道：“奴婢这就去禀报公主，就劳烦夫人稍等片刻了。”

赵夫人李娴一扬眉头，而后道：“我与你一起进去。”

侍女道：“这恐怕不行，赵夫人。”

李娴道：“公主若在，会同意我的提议。”目光里有一种威迫。

侍女犹豫了一会儿，便让开了步伐。

李娴一进公主寝宫，便遇见了一位少年。

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一剑刺伤他女儿，导致她女儿长久不起的始作俑者。

孙仁却朝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仿佛并不知道李娴的真实身份。

侍女停下脚步，在一扇高门前，阻挡住了赵夫人：“赵夫人，恐怕您不得不在这里止步，容我禀报公主，您的到来。”

李娴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没过一会儿，侍女打开了门，示意赵夫人可以进入。

*

文姜公主的模样确实动人心魄。尤其是那双眼睛，更像是会读懂人心思似的。

李娴整理了自己的心绪，而后向着这位女孩微微行礼。

文姜眉眼带着笑：“赵夫人怎么来了。”

赵夫人并不想和文姜这样的女孩拐弯抹角，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

文姜了然，而后对侍女微微示意。接着房间就只剩下她们两人，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公主应该知道，我的女儿受了很重的伤。”

文姜点了头，脸上露出关切：“她现在怎么样？”

文姜的反应让李娴的心沉了沉，但同时又让她的心更加坚定：“她现在仍旧昏迷不醒。”

文姜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天子派去的国医怎么说？”

李娴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成为自己女儿信仰的人，心里怒火熊熊，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态度：“据我所知，公主是赵边放在心尖的人。”

文姜闻言愣了一下，但转而便神色自然：“这是武侯的箴言。”

“这是公主的武侯的箴言。”赵夫人修正道：“而它也并不是冰冷无情的。”

文姜闻言望着李娴：“文姜不懂夫人的意思。”

赵夫人终于冷笑了一声：“如今赵边对于公主来说，已经没有了什么价值，公主恐怕也明白。”

“价值？”文姜的神色变了变，嘴角的笑有一丝违和：“我恐怕不明白。”

赵夫人太了解王宫贵胄之间这套虚与委蛇了。

她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再看看文姜此刻的模样，联想到其中有可能的关节，赵夫人也忍不住心底的愤慨：

“赵边是个单纯的孩子。她与公主不同。她心底的善良，公主难道无动于衷？她本就是一位无辜的孩子，公主何必要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连累了她？”

文姜听了这话，自然感受到了冒犯，眉目间的神色已然变冷：“比武大会上是她自己的选择，在赵侯宫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知道赵夫人说的一己私欲，又是什么意思？”

赵夫人说完刚刚那番指责的话后，已经不打算再进一步，有些事，点到即止，再深入，就失去了意义：“若公主对赵边尚有怜爱，那么公主的寝宫与赵边的病床就该有一条道路。”

文姜自然也不是喜欢歇斯底里和人随随便便置气吵起来的人：“我会派人去看赵边的。”

赵夫人往前走了几步：“国医是国王最信任的医师，他的话，公主也不相信么？”

文姜皱了眉：“我并不知道国医说了什么。”

“他说了很多话，但公主只需要知道一句话。除非你希望赵边这个孩子，死在武侯院，否则，她不可能继续为了你而活。”

文姜闻言一愣，罕见地没有接话。

李娴继续道：“我今日来这里，是假设尊贵的公主，仍旧保有一颗善良的心。”

文姜从发愣中回神，望着眼前这个很有威仪，但尽力憋住自己怒气的女人，突然地笑了：“夫人以为，若赵氏家族陷入困境，赵边会怎样呢？”

赵夫人也笑：“公主心明透彻，周天子虽然宠幸您，但是四大家族的平衡，他恐怕无法不考虑。还是说，公主另有打算？”

文姜闻言收起了眼眉。

“我只不过是一位可怜的母亲，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够平平安安长大，从生到死。”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告诉赵边呢？”文姜问：“这是赵边的选择。若国医认为赵边不能继续留在武侯院。我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夫人道：“公主，我们都知道，您的话很有意义。在这个世界上，理性与感性，并不是平等的存在。而感性一旦强大起来，理性是不值得一提的。赵边自小以来的信念，就是这种感性。武侯院将近四年的时光，对这个孩子造成的影响，在比武大会中可见一斑。”

文姜没说话。

“公主，我能看得出，您对赵边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只是有时候，单纯的喜爱，有可能摧毁一件事。”

文姜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赵夫人闻言道：“孙仁也是。”

文姜抬起头看向赵夫人：“但他是一个男人。”

赵夫人笑了：“但至少，他能活下去。”

文姜转过了身：“夫人这些话，还是亲自告诉赵边罢。我并不是她，无法代替她做选择。”

“但你可以让她理性起来。”赵夫人道：“公主，你若真的爱她，便该让她的感性消弭下去。”

文姜身子一颤，她转过身，重新注视着赵夫人：“爱？”

赵夫人的心也是一个咯噔，但还是故作平静道：“有些话本不必要说破。”

文姜闻言，冷笑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后，望着赵夫人：“所以，赵夫人，这次来也是让我理性起来？”

李娴道：“我的话只到这里。”

文姜望着李娴，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说出什么来。

*

赵阡自守着赵边开始，那张嘴就没停下过。

或许是赵边被他念叨念叨烦了，久不动的手指，竟然微微抬了抬。不过赵阡念叨的入神，没有发现。

因此等他念叨完与赵边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住，而做不出一点反应。

赵边刚醒，也是愣愣的。

姐弟两罕见地对视了半晌，而没有像以前那样吵起来，或者移开目光。

赵阡终于回过了神：“阿姐你醒了！”

赵边对于赵阡突然的激动，还不是很适应，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醒——阿姐，你有哪里不舒服么？我去请国医来。”

“喂我口水喝。”赵边道。

赵阡立即应下，很快就为赵边送来了水。

赵边抿了口。准备自己起来，但是肩膀失去了知觉。

赵阡看出了赵边的意图，连忙为赵边垫起高枕。

赵边缓了缓神，开口时嗓子已经哑了：“我睡了多久？”晕倒前的场景一下子冲击进赵边的脑海，让她心口发胀。

虽然，肩膀失去了知觉，可是那一剑在肩膀上造成的伤痛，总让赵边觉得伤口那里正突突的疼。

赵阡想了一下，只能答上一句：“很久。”

赵边想了想，又问：“这段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

赵阡挠了挠头：“是母亲。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你，眼睛都红着。为你掉了许多眼泪。”

赵边想到这个心里也是发酸。愧疚的意思更深了。

“我一定让父亲和母亲担心了。”

赵阡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道：“阿姐冲动了。”

赵边道：“这不是一句冲动可以解释的。我没想到我与孙仁的差距竟然那样大。”

“阿姐，我在看台上能看得出，孙仁，似乎非常了解你。”

赵边点了头：“他远比我想的要深不可测。不过，下次我可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赵阡听了这话，心中一跳，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阿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赵阡的声音太小了，赵边又正在出神，因而没听见，而只是自己问出了自己想要问的话：“公主呢？”

赵阡愣了一下道：“你昏迷时，很多人来看你。阿姐看来你在武侯院内很受欢迎。我还担心你会受气呢。”

赵边闻言也没觉出自己的弟弟是在转移话题，笑了笑：“我当时不是在信里说了么？”

“报喜不报忧谁不会啊？”

赵边道：“我看你就不会。”

赵阡闻言愣了一下。

赵边收起了笑：“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

“赵阡——”

“阿姐——只是，国医——阿姐如果你以后不能留在武侯院，你——”

赵阡话还没说完，看见赵边脸上的表情，便不忍心继续往下说。

“什么叫，我不能留在武侯院？”赵边问：“……天子不是说，比武大会只是切磋，无关其他么？”

赵阡正要接话，却听见推门的声音，是赵夫人。

“母亲……”两人异口同声道。

赵夫人看向了自己的女儿：“本来是无关其他的，但是我的女儿，你以为当你做出了那个举动，一切还能退回到什么都没发生时那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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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