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微眯了眼,望向自己的儿子,但是没有说话。
因周平的那句话,使臣便向黑衣武士们点头示意,蒙面武侯于是都松开手,放了周平。
感受到肩上力道的卸去,周平的心也似乎放松了一些,甚至得到了一些安全感,他背对周天子道:“父王,人生在世,性命最重要。卫伯虽在小地,可白发苍苍,为王朝尽忠了这些年,到老又怎么忍心他受到非人的折磨?”周平目光满是怜悯地看向卫伯。
满头白发的卫伯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本心如死灰,但此刻眼中却重新燃起了熊熊火光。他激动地哽咽着,但因为口含鲜血,拼命着却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太子……太子!”
西方使臣对小地的卫伯自然没什么兴趣,他只在乎周天子的反应。
然而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周天子开口,甚至他都没见到周天子的表情有什么波澜。
使臣转了转眼,重新看向周平:“周太子,你若是知道那大印在哪,拿出来盖在诏书上,也可作数。甚至……我可到我王面前为你美言——”
“我不需要你为我美言。”周平打断了对方的话,挺胸抬头,似乎又有了几个时辰前东方太子的自矜:“我只想知道,若那大印盖下,你今日是否可放过这殿中所有的人?”
“太子仁德,真乃臣民之福。”使臣笑盈盈道,“吾等又有何理由不成全太子殿下之仁义?我王得其应得,我尽我所责将此事办得漂亮,三方皆无一兵一卒之损,当然是皆大欢喜!”
周平闻言松下戒备,低声应了一句好,说着便往使臣的方向走去。
蒙面武士想要去拦,但被使臣一个冰冷阴恻的眼神制止住了。
便见太子周平一步一步向使臣——向王座靠近……
直到距离不足十步时,原本毫无反应的周天子却突然激动地喊道:“周平!这帮茹毛饮血的蛮夷人说的话你也信么?周平!”
周平的脚步却没有停,他仍旧背对着周天子,虽微微侧脸,可语气冷漠:“父王,儿臣只做儿臣能做的。”
*
赵边遍体生疼,这疼虽比不上当年劈肩之痛,但当日受那一剑之后,便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昏迷,醒来时已经好得**不离十,其实并没有受多少的折磨……
哪里像今日——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不容许有任何闪失,她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且要谨慎行事,否则一不小心便要被“暗流”所吞噬……
她现在身处一堆废墟之中,周围全是砖块和土块。
不用想,她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上一定也糊了一层灰。
灰尘太重,赵边咳嗽了几声,她伸手拍了拍坐在一旁没出声的孙仁。
孙仁这时也咳嗽了几下,声音低沉又沙哑:“还活着。”
赵边:“那就好。现在还有力气么?我们出去吧。”她指着远处一个低矮的小拱门道。
孙仁也注意到了那扇门:“要出去么?”
“不然呢?”赵边反问。
孙仁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了几声:“谁知道外面等待我们的是不是斧钺钩叉?”
赵边没应这句抱怨,又听孙仁道:
“他们……都已经没了吧?像卫临一样。”孙仁的声音很低,但在这空旷之地却也起了回音。
“或许吧。”赵边已经站起了身,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孙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你说天子为何要这么做?”
赵边短暂的闭上了眼,脑海中回想出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像一个月那样漫长,但在这些思索中她好像又明白了很多。她低头看着此刻与她一样狼狈不堪的孙仁:“你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哪些关卡?”
孙仁愣了一下,转而眼中含着讽刺:“赵边……我收回那句话,那句说你妇人之仁的话。你可真是残忍,竟然教我回忆那段路?”
赵边却答:“就算我这次不让你回忆,你最近的这些晚上也还是要再来一遍的。”
孙仁被揶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认真地回答道:“你是说有可能,我们每个人遇到的关卡都不太一样?”
赵边道:“我是有这样的怀疑,所以你打算告诉我么?”
“我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说说也没什么……”孙仁于是便将自进入那扇门起遇见的机关简洁地描述了出来。
其实深处黑暗,他也并不清楚那些机关的全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那种回过头来的后知后觉也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赵边听完后脸色更凝重了:“我们是不一样的。”她再次看向远处那扇孤单的拱门:“不过同样都是险象环生。”
孙仁闻言也恍惚起来,但很快他摇了摇头,将不久前的绝望、恐惧和费解都赶走:“周天子真是疯了……”
赵边没应这句话,她向前迈动了脚步:“走吧孙仁,我们歇得够久了,不知道再待下去这里还会发生什么。”
孙仁同意赵边的看法,艰难地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赵边趁着他努力的空档,回收了盾牌,同时将细剑重新别在了腰间。
孙仁盯着赵边即使被灰尘蒙上但仍然完美无缺的侧脸,吐槽了一句:“你怎么也不拉我一把。”
赵边觉得好笑:“你这不也是站了起来么?”
顿了一下又道:“况且我要是拉你这一把,往后你可是要欠我一个大人情。”
孙仁却回道:“就算你不拉我一把,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赵边摆了摆手:“不,咱们这算是抵平了。没有你,今日我也会死。”
孙仁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他也看出了赵边神色中的不在意,于是也没继续争辩下去的心思——
“走吧,孙武侯。”不知为何,赵边的语气落在孙仁耳里,竟有些轻快似的……
孙仁愣了一下,眸色半黯:“还是你先走罢——毕竟公主只能有一位武侯。”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知道我志不在此……”
赵边闻言心中暗自吐槽道:这和离开这个鬼地方有什么关系?
但不知怎的,脑海中就想起了关于孙仁和文姜曾经的暧昧传言,不合时宜地醋了一句:“那你当初怎么来选拔做武侯呢?”
孙仁自然听不出来赵边这话里的意思,甚至为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后悔,于是打岔道:“三言两语难以说明白的便不说了。”
赵边也无意追问,转头就往前走去,也不再劝孙仁了,今日她的此番遭遇,已经让她心起疑窦,父亲和公主是她此刻的牵挂,她很急切地想要确认这两个人是否安全。
孙仁没想到赵边真干脆地走了,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在背后喊道:“你去吧……不过我想就算到了这一步,接下来你也不会太容易。”
赵边停住了脚步,回头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意思?”
孙仁道:“以后的天下还不知道将要怎样呢……”
赵边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孙仁见到赵边回身,原本心里的憋屈此刻又被冷静所主宰,只是免不了冒出了一点别的感情:“赵边——如果公主不再是公主,你以后将要怎么办?”
赵边当然知道孙仁的话没头没脑,但她却还是回答了这句话:“就算她不再是公主,那我也是她的武侯。”
她知道孙仁接下来再不会透露出什么别的信息,因此转了身握住腰中细剑的剑柄,迈开大步朝着拱门走去,只撂下一句话:“孙仁,照顾好自己,别死了。”
孙仁看着赵边远去的背影哑然失笑,心想:
倘若赵边为男子,其风华意气,必将震撼四方,未来的天地,不知怎样广阔。只是命运弄人,可惜为女儿身……
孙仁轻叹一声,但转而他又摇了摇头,收敛了所有的神色和无关的心思。
*
赵边离开背后已坍塌的死“阵”,脚步终于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然而天色早已黯淡,九天之上星星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簇拥着一轮红月高悬。
赵边原本死里逃生的心情,因周围的寂静无声,反而又重新忐忑起来……
她在脑海中回想着路线,终于一步一步走近大殿,只见高门半掩,像一头沉睡的野兽、诡异的陷阱,似乎在隐藏着什么,但又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此刻已是亥时,人定之际,赵边的右眼突然跳动不已。
深夜寒凉,不祥的气息像雾气一般令人后脊生寒,赵边只觉得脖颈一侧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在她将要把门推开时,余光却瞥见了石阶上一抹刺眼的红。
赵边的身子蓦然一阵僵硬,她整个动作都迟缓了一些,听觉在此刻变得异常灵敏。
她屏气凝神,耳边似乎隐隐传来大殿内的声音,虽远,但不减音调中的愤怒与凄凄。
赵边身形一闪,躲入了一旁的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眼前的大殿,再不是什么庄严肃穆的场所,曾经被无数仆人侍从擦得近乎要反光的钝石,此刻已□□涸的血迹所染红。
在蜿蜒血流的终点,是横七竖八歪斜在地上毫无生气的躯体。
这些躯体,面容各异,可神色却出奇的统一,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斥着在弥留之际感受到的惊恐与绝望。
赵边紧皱眉头,目光向大殿深处望去——
只见不久前还端端有礼的外国使臣,此刻竟堂而皇之地坐在周天子的宝座之上。
而曾经雄踞一方的周天子,如今却被黑衣卫士押着,跪在地上,头低垂,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原来……
当她在周天子设下的死阵中拼杀时,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内,已上演了一场实力悬殊、血腥残酷的屠|杀。
赵边的身子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她的目光重新在大殿中搜寻,若周天子已是这般境遇,那她将天子视为同胞兄的父亲会是如何?文姜又是如何?
赵边的心已提了起来,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死阵中,她多少都能从容,可如今她却慌了神。
下意识地握住腰中细剑企图找寻一些底气,然而却只感受到了更冷的冰寒。
又是好久未见,还有朋友在看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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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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