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林丞口鼻都像是被塞了棉布,求救和惊呼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双腿软如面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视线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廖鸿雪骤然放大的、写满惊愕的精致面孔上。
预想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清冽冷香的怀抱。
廖鸿雪反应极快,在他倾倒的瞬间便已起身,稳稳地接住了他。
少年人独有的灼热体温陨铁着他,林丞惊魂未定。
他的手臂看似纤细,却异常有力,一只环住他的腰背,另一只下意识地护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揽在了怀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丞的脸颊紧紧贴在廖鸿雪的颈窝,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下温热的脉搏跳动,那独特冷香细细密密地包裹上来,令他几近窒息。
这个拥抱太紧密了,紧密到超出了安全距离,令他的心狂跳不止。
此情此景令林丞的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阵阵眩晕感袭来。
不是害羞,不是悸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和恶心!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那个昏暗的杂物间,带着酒气和廉价香水味的中年男人,也是用这样看似“搀扶”实则禁锢的姿势,将他堵在墙角,油腻的手在他背上滑动,令人作呕的气息喷在他的耳侧。
“小林啊,别不识抬举,跟着我,有你好处。”
当年那种黏腻、窒息、被侵犯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与此刻怀中清冽干净的气息形成了荒谬而尖锐的对比。
明明不一样,可林丞却已丧失了辨别的能力。
“松手!放开我!”
林丞猛地挣扎起来,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廖鸿雪。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情绪太急,以至于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未散尽的惊恐和强烈的抗拒,像是受惊的家猫。
廖鸿雪的身形还钉在原地,他的身躯比林丞想象中更沉重,林丞拼尽全力爆发的力量竟然没让他后退分毫。
林丞的脸色更难看了。
廖鸿雪脸上还残留着担忧和错愕,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受伤:“丞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丞急促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有些变调。
他不敢再看廖鸿雪的眼睛,任何担忧和关心的话语此刻都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让他心慌意乱。
他飞快地低下头,语无伦次地说:“我,我该回去了!天快黑了!”
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腿软抽筋,也顾不上探究廖鸿雪的反应。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逃!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抓起桌上的电脑包,看也不敢再看廖鸿雪一眼,跌跌撞撞地冲出门,踉踉跄跄地下了吊脚楼,一头扎进渐浓的暮色里。
晚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一路狂奔,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风声。
寨子里鳞次栉比的楼群像是追逐他的鬼影,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快,心跳越来越大,路在脚下,却没有尽头。
直到冲回那间属于他的小屋,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林丞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黑暗中,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个拥抱的感觉……挥之不去。
廖鸿雪的怀抱是干净温暖的,带着安抚的力量,是同龄人不曾有过的可靠。
可他却还是想吐,甚至控制不住地发抖反胃。
他想起廖鸿雪那双瞬间写满受伤和不解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
阿尧只是好心扶住他,他那样的反应,肯定伤到他了。
可是……可是那种被触碰的恐惧,是真实存在的。
林丞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所有温情都离他远去,只剩下冰冷的后怕和深深的自我厌弃。
吊脚楼内——
方才还弥漫着茶香与温和气氛的空间,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廖鸿雪脸上那副纯然无辜带着几分委屈和受伤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深处,最后一点伪装的暖意湮灭,只剩下幽深冰冷的深潭。
他微微偏头,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屋内,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胆寒的弧度。
“蠢货。”
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却让空气都为之凝滞。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脚,将不知何时悄然游弋到他脚边、正试图讨好般蹭他裤脚的一条通体乌黑的细蛇狠狠踢飞出去!
黑蛇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软软滑落在地,却不敢有丝毫反抗或嘶鸣,只是蜷缩起来,微微颤抖着。
那是他平日最宠爱的蛊蛇之一,灵性极高,此刻却如同最卑微的虫豸。
几乎在同一时间,房间的角落阴影里,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先前林丞在时完美隐藏起来的“居民”们,此刻纷纷现出了形迹——房梁上垂落下色彩斑斓的毒蛛,桌脚缝隙里钻出尾钩高翘的蝎子,墙壁的阴影中浮现出蝶翼上布满诡异眼斑的硕大凤蝶,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形态各异的毒虫,从各个隐匿的角落爬出。
但它们无一例外,全都匍匐在原地,一动不动,违背了生物本能,只是因为眼前的人太过可怕。
廖鸿雪烦躁地抬手,用力扯开了衣领最上方的盘扣,动作间,衣袖滑落一截,露出了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狭长伤口,深可见骨。
那伤口周围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边缘的肌肉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生命在底下忙碌着。
“以后他在这里,你们有多远滚多远。”廖鸿雪敲了敲桌面,口吻很是不耐。
这些东西身上或多或少带着蛊毒,林丞不慎沾染到一点,便腿软得站不住,若是待得时间再长一点,他那孱弱的身体怕是要完蛋。
廖鸿雪低头瞥了一眼手腕,眼神冷漠,仿佛那狰狞的伤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他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前,指尖在特定位置按了几下,暗格悄无声息地滑开。
里面赫然摆放着数件做工极其繁复、蕴含着古老力量的银饰——项圈、手镯、额饰……它们静静躺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秘的光泽,与他此刻简单朴素的衣着格格不入。
修长苍白的手指静静地抚过面前的银饰,最后落到一枚尾戒之上。
廖鸿雪面色如常地将戒指套在右手的小拇指上,那戒指被做成了衔尾蛇的模样,上面的鳞片栩栩如生,衬得他的手指愈发瘦长。
这里的一切林丞一概不知,或者说他完全不想再去回想。
他蹲坐在门口,蜷缩在地上,慢慢睡了过去。
“小丞还不起床,早饭都要凉嘞!”带着乡音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熟悉又陌生。
林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是暖黄色的窗帘,遮蔽着外面的艳阳。
“快起床了,都快十点钟了。”门被敲响,外面的声音有些不满,却带着几分古怪又亲昵的嗔怪。
这声音是他的亲生母亲,可语气却不是她会用的。
林丞恍恍惚惚地走出门,看到系着淡黄色围裙的母亲,阳光透过干净的格子窗帘,在铺着碎花桌布的餐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钟表,看了一会儿才分辨出现在是早上八点半。
母亲总会将事实夸大,在这种小事上也不例外。
林丞默不作声地在餐桌前落座,环视四周,眼眸中划过丝丝茫然。
母亲从厨房端出煎得金黄焦香的荷包蛋和温热的牛奶,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你这孩子愣着干什么,快吃啊。”母亲催促道。
林丞怔愣半响,拿起滚烫的食物往嘴里塞,母亲露出欣慰的笑容,絮絮叨叨地说:“今天是你的毕业典礼,老林特意从外地赶回来参加,一会儿吃完就赶紧去学校吧。”
毕业典礼?林丞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画面一转, 他穿着挺括的学士服,站在明媚的阳光下,从系主任手中接过优秀毕业生的证书,台下父母骄傲地鼓掌,眼眶微红。
同学们围过来合影,热热闹闹地簇拥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毕业后的去处。
林丞被温暖的人群包裹着,恍若隔世。
他被校招进了一家全球五百强的科技公司,领导赏识同事和蔼,还在公司楼下邂逅了一位笑容甜美的女孩。
没有狗血的剧情,只有顺理成章的相识、相知、相爱。婚礼上,父母的笑容真挚而幸福。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小家伙咿呀学语时,第一声清晰喊出的是“爸爸”。
周末,公园的草地上,他笨拙地陪着女儿放风筝,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奔跑,妻子在一旁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切,眼神温柔。
画面飞速快进,他的头发白了,眼眸却矍铄依旧,他们搬到了城郊一个带小院的房子里,院子里种满了月季和紫藤。
女儿已成家立业,时常带着活泼的小外孙回来。
眼皮渐渐沉重,视野里的光晕变得柔和、模糊……他嘴角噙着一抹极淡、极安详的笑意,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沉入了一个更甜、更深的梦乡……
“呃……”林丞猛然睁眼,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小房间,唯有透过窗户的月光依旧。
下半身因为血液淤堵变得又痛又麻,一时半会是站不起来的。
林丞面无表情地想着,怪不得那个煎蛋吃到嘴里不会痛。
原来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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