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澄狐》Ⅰ 第一节

这是腊月的寒风在这座位处沿海省份但地位并不沿海的小城里肆无忌惮地散布冷酷的日子。虽然如此猖狂,但现在已经是人类历史新历后的第二十九个世纪,已经没有人会冻死,也不会再有人挨饿了吧?毕竟如果能用一个馒头来换一个人一天的努力工作,把他饿死这种事就实在是太浪费。即便人与人之间的餐盘还有着天上地下的差距,可也没人愿意再多说什么了。

“大家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以后就会好了。”口头上的丰腴往往会带来心灵上的贫瘠,人心永远都难以捉摸,看着那些个一出生就肥头大耳的,不免会让仍活在残酷里的绝大部分人觉得,人情世故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凛冽许多,却又如此地无能为力,纵然有那么一次得了好处,可其余的日子里都被这些恶鬼纠缠着,失掉的远比得到的多太多,然而仍对这分明是微不足道的施舍着迷,只需要一个词“大家”就足够叫刚鼓起勇气的人吓得脸色煞白。

这是一个经济高度发达的世界,到处都是修上高空的钢铁桥梁,在车站上排排并列,在远方又穿插交错,围住了所有的建筑群,很是壮观。而桥梁是特意为它专属的交通工具“云车”而建造的,它是一种靠太阳能产生动力的高速列车,清洁无污染。因为这种东西运行起来几乎不产生噪音又在高空铁轨桥上运行,加上其一开始出现时的通体纯白,所以被“有文化的人”命名为“云车”。但其实根本原因是因为当代各种东西上都非得有的没的加个“云”上去,这车由政府出资运行,就“顺应民意”地自作主张,在参选的众多“雅号”中给选了这么个俗名字。

车辆自动驾驶,两天一修理,无缝的衔接让它做到了永不停歇。云车的收费方式是刷卡,价格虽然不便宜,但是相对来说是最便宜的。也有私家的车,只是没有急事谁也不愿意去自己驾驶,除了热衷于消费与奢侈的地带。而且每逢节假日,政府也会安排专门且充足的云车到达各个景点。在这种公交车上一坐,过一会儿就到了。虽然是呼啸着前行,但沿途还是能看看呼啸而过的风景的。当然,这么方便的交通也是有对应的禁令的,而且非常多。

在第四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一百年里,人们无比重视环境与团结,先是绿化面积的增加,树木因基因工程已实现高茎化,一根根深棕色的柱子拔地而起,在树木最繁茂的季节从居民区的红砖大道上向上仰望,除了涂成漆黑的铁就是绿色的叶和夹缝里蓝色的天空;再就是因为早在四战前的第十次技术革命时期内燃机被高效太阳能板替代,家庭用火燃料也以氢气为主,真正实现了“万物生长靠太阳”。但是市场仍存在于地面,也不曾失掉它以往的热闹。所以世界的环境已经完全得到改善,这几年人们生活太平,平日天空晴朗,偶尔飘来几片白云,飞过几只白鸽,该降雨的时候降雨,该下雪的时候下雪,虽然在五十米以下的居民区里,常常除了日出和日落外都几乎见不着太阳,但也没人会特地去在意。觉得,活的平安不就行了。这并不是错误的想法,但也只是一般的想法。

这里是个没有多少“战前文学”流传下来的世界。它是人民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但它仍存在着由某些个体的安逸引出的冷酷和由金钱带来的不公。在战前文学里,他们常常被叫做“蛀虫”,与以往相比,他们更能在他人不发觉的情况下操纵社会的形式、调控着人群的比例,获得更多的利益,让一般人明明已经被线束缚操纵,却好似真的木偶一般浑然不觉,甚至认为自己本该如此。这就是经历上的不平等而带来的人思维上的差距。

人类的思想与行为不失所望地未曾改变。“人类会将拥有大部分人不拥有的特征的人类视为异物。”而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哲学,还将适用于生物学与心理学上各种疑难杂症的检验,更应是一句废话。

……

太阳尚未升起的六点三十分,伴随着缓慢低沉的心脏收张声,突然袭来的是紧促的闹铃,这个看起来似乎刚做了个噩梦的年轻人似乎是被闹铃声惊得颤抖了一下全身,边倒吸了一口气边用带着几道痂的粗手轻轻拨开盖住正脸的浓厚黑发,露出了还很洁净漂亮的脸,然后从被子里挪出瘦却健壮的胳膊将还在认真工作的闹钟轻轻关上。他回想了下刚刚的噩梦,梦已经有些淡忘了,只记得闹钟的吵闹,就自顾自地对闹钟和善地笑了笑,轻声说:“谢谢,这次是被你救了。”

环顾四周,叹了口气。依旧是太阳尚未升起的黑,自然知道现在是几点。

百里阡陌,一个只会在熟睡做梦时才会不隐藏自己内心真实情感的16岁也即将17岁的预备成年人。像是这样能在家休息的时间里,他每晚都会早早入睡,固定六点三十分被闹钟叫醒,起床。

他今天做噩梦是个例外,他已经有好久没做过噩梦了。留着妹妹头也只是因为有些自恋癖并以此作为慰藉而已,他自己把这叫做“爱好”。他曾说,“我在此以我的长头发保证,我没有任何心理疾病和精神问题,长头发只是我的个人信仰,除了洁癖外没有任何的如异装癖之类的精神疾病,请不要给我强加罪名。或者,您大人们可以用五万块钱来买我的头发,以便请我理发。”这是他在中学刚刚进入专业知识预备班时对他的新班主任以及一系列“吃闲饭的”说的,是在他十五岁时的事,后来在一系列事件的发酵下也传开了。他说的这倒也是实话。

百里阡陌正处在这个被人类默认应该肆意挥洒青春、尽情放荡的最快乐的年龄,但他却很少能展露出开心的笑容。阡陌上一次发自真心而善意地笑是在什么时候,他自己清楚地记得只在三年前还有过一次,也清楚地知道他微笑的对象是谁,除此之外再没有了。不过随时随地由心地嘲笑他人倒是从未停止过。

阡陌没有常识上的青春期和更年期,没有动不动就发火的暴脾气,一心只想着能不搭理的就不搭理,非要争吵的就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将那人说的颜面无存,倘若有人要挑衅打架他倒也不怕,他总会帅气地转身,等待事迹被传开,一个人享受孤独与宁静。就像是个退休的人一样,别人恨也罢嫉也罢都不关他的事。所以他在这一岁里经常在心里这么自讽——“六十岁的十六岁”。但这说法又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骄傲。

百里阡陌自认为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自己正是世界上绝对孤独的存在,事实情况也的确如此。在他看来,身边的每一个人明明都是那么自私,却假装在为集体着想,都是那么虚伪,他们讨好别人,向班里最受欢迎的人摇透明的尾巴,以此加固势力的分化。所以阡陌看清了这尾巴后,胃里的厌恶翻涌上来,还要追溯回想,去猜测那史本旧账,也连同那里面的名字一并厌恶了。吐完再看去,满眼里也就没人值得他去交往了,没人能让他看得起了,当然相等的,也再没有人能看得上他。

后来他再想来,觉得也只是自己太过敏感:「如果人性就是这样,反而自己太正义倒是成了那个最虚假的人了。可是这么说来却也不对,因为自己的本性本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的真实面,看来是我本就与他们不同。那么,或许虚伪的不是人性,而是人性下的动物性。人也是动物,但人总是要超越动物的,人能成为人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我并不能因此感到快乐,没有谁能与我分享我的思想,没有人能理解我外表上的反常,即便有慕名而来的追随者,也只是跟在我的身后,叫我觉得啰嗦又失望,更何况没有。」主动断绝一切社交,后来仔细想了想,又认定了“反正也无法得到幸福”,就更加地随性而为了。明明社会地位很低,个子也不高,年龄也不大,狂气、怒气和怨气却装满了一肚子。

即使这样,他也就是个活人而已。活人就是要抽出空来休息的。今天百里阡陌也要去做一件对他来讲比较有趣的事——去二次元集会玩儿。

阡陌虽是宅男,却不怎么做宅男爱做的事,也并不太喜欢动漫,他一年中到过的地方屈指可数:“家”、学校、就在楼下商店街上的平日里要去买生活用品的店铺、偶尔要在晚上去买处理蔬菜的商场、暑假打工的书店和离家十五公里外每年固定时间固定地点的《异次元旅行》。而在家中,他要么是在床上休息,要么是在厨房里试验他的黑暗菜肴。出去玩,一年他也就只能去这么一次,所以今天也照例,阡陌总是比太阳醒的更早。

百里阡陌绝对孤独,他打心底里不愿与任何人交好,只有那么一个姑娘除外。不过也是,一个连生自己的人都会厌恶的人能和世人相处得多融洽呢?男生他不愿意搭理,女生他也不愿意搭理。

在七年前母亲死于家暴,父亲对他和他母亲的暴行也从那时终止了,然后用金钱拖关系买了个替罪羊,更名换姓不再回来。据说那替死鬼后来死在无期徒刑的牢狱中了。后来那个不称职的父亲在外面又给自己找了个后妈,还开了公司。而这些事只有他、他父亲和几个当事人知道,如果这世上没有第三生命的视角的话。

在失去双亲后的起初几年,几乎所有人都因为他“总是没时间”这一理由而减少了与他相处的机会,曾经在“家暴时期”安慰过他的朋友渐渐地也在一早读之间孤立他了,百里阡陌被戴上了“没妈”、“杀人犯”的黑帽子。这些曾经喜爱他的同龄的孩子们如今非但不同情他,反而拉帮结伙起来处处刁难他。直到他们扔完了所有可以扔的东西,嘲笑着骂了“杀人犯!”“没人玩!”之后才罢休。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在家里是如何教他们的。这让他想到了当今社会上的暴徒,人们就只知道暴徒是“坏人”,被抓住就该坐牢,他们会危害公共安全,却不想想为什么他们活得好好的却要成为以死相搏的神经病。

「高人一等?当然可以高人一等!不去考虑?当然可以不去考虑!妄自揣测、恨人有笑人无,那是人的天性,那是生命与生俱来的兽性,当然是正常的,毕竟是这样的一个社会嘛。他们纷纷这么说了,社会也就认同了。人们在意料之中地团结起来隔着屏幕仗“正义”之势、凭“道德”之威,居高临下地审判这些危害多数人利益的人,用最不正义最不道德而最龌龊的手段逼死一个人,然后惊讶:唉,他怎么这么不经玩弄?」

想必这也一定是正常的行为。

「只要一个种族仍存在着分歧,就是必然要不断地割除少数人的利益,又不断地繁殖着下一代,让下一代人继续筛选,好像是总有一天会实现人人都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是的,只要有必要,就能不断损害少数人的利益,就能让一切看起来都是正义的,是符合道德的,可谁又能保证下一次的少数人的分选里没有他呢?如果有,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幕后的黑手吧!」

或许阡陌是个阴谋论者,这本来就只是正常的现象,这是维护族群能繁衍生息下去的必要手段,以此看来,人类不也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牲畜吗?但是无论如何,百里阡陌自己已经成了这样,他也就必须要在多数人的对立面维护自己的利益了,他也该有他自己的正义,即便那在多数人眼中是邪恶,是不该存在,而应该被扼杀的东西。

「就算成为愚昧大众的敌人又怎么样。那我就是你们的敌人!这敌对并非是我发起的。」

最终的结果是,阡陌活下来了,他还是很聪明的,即便成了今天这般病态的模样,在别人眼里他也仅仅只是个““有病”的普通人”,但能有这样安全的评价,还真不是阡陌自己的功劳。这证明阡陌对人类的评价是对的,至少是对他有利的。

在这样的映射下,阡陌的同学不知道,当他们尽情在充满温和阳光的教室中学习、谈笑、出去快乐地聚餐时,百里阡陌正在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一边被耻笑一边去工作,干着充满心智磨难与肌肉酸痛还一手油腻肮脏的工作。再之后他就发现这个世界里不仅是男性,而且女性也都是表里不一的,甚至有些要恶过一般男性。反正谁都恶得狠。

「晚上给你包糖,高兴啊,吃了,嘿,结果第二天拉肚子了,才发现糖是一年前的。还好不是毒药,因为我猜我不仅不会死,还会遭罪,还会失去我拼命挣出来的钱。下次一定要看好日期了,不仅如此,还要看看是不是更换了包装的。不仅如此,还不能再吃别人的东西。」

明明没有坐牢,脸上却很少有笑容。

盖着白雪的污泥蚕食着他的天真与单纯。阡陌不再对“人”有太多期盼,又是孤立无援,他的性格也在一夜之间从活泼变得孤僻,选择了背离集体的道路上较缓和的那一条。他唯一能认同法律的是把这套房子判给了他,而不是他的姑妈和祖父,但是家具也差点被这些“在笑里藏刀的往日里规定可以互相依靠”的亲戚们抢空。不过他的姑妈和祖父也因为曾经深受他父亲的照顾,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很“慈悲”地留给了他家徒四壁以挡风,扔给了他几张纸板以当床铺。

至于其余的遭遇,大概像是申请了政府的最低生活保障金,钱却一分没到自己手里,打听才知道是自己户口还留在村里就直接把这份钱交给他祖父了,自然没可能到他本人手里一分;等后来又想要申请贫困学生补助金却发现自己受连累早被列入了“黑名单”里,三年内没有申请更多福利待遇的权利这样的境遇。

一个人的性格不会轻易改变,除非受到心灵上的严重冲击。

突如其来的父母双离,在阡陌最初认清这不是梦后,也像正常人那样觉得非常难过。阡陌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过只是被生了出来然后被抛弃了而已。

那些日子是艰难的,艰难到走一步都要喘四五口气。在这样的日子的最开始时,他受了委屈还会在深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但是这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他适应了苦涩的日子,允许绝望扎根在他的心上。就有那么一天他愤怒地咬着牙,不再允许他的眼泪懦弱地涌流。

不久之后,有可爱的人告诉了他要学会克制,然后要冷静,最后要等待,这叫做“蛰伏”。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只为了自己流的泪是对□□和体温的浪费,明白了已经没人再会因为他人生的悲剧和恸哭而心疼他,他从那天起就逐渐地开始学起了克制,也开始会冷静理事,不再敏感易怒,并因自己的见识思想高出绝大部分的同龄人和不少的年长者而傲慢着。这一学就是六年。

没人能理解他,除去心里唯一尚存的对那姑娘的留恋,不然他还活着干什么?百里阡陌就这么一夜之间获得了“伪成熟”,也就是哪怕是在意的,也会假装出远超出同龄人的“不在意”,这是失去对人的信任后得到的回报。六年对于他虽然很长,但也就这么平静地过来了,十六岁的百里阡陌也真正的被生活磨练出了六十岁的心态,也悟出了许多人只有到了六十岁才能悟出来的道理。

他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人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坏人,不会去闲得没事做坏事也不会去装作老好人做没有直接利益的好事,路人就是路人,但是恩仇一定是分开的,「从来就没有将功补过这样的蠢话。」这是阡陌对自己定性的标杆。

百里阡陌是应该死去的,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他就是一颗未知时间的定时炸弹。只是他还仅存着那一丝留恋——一个在他过去的六年中只晃现过两次却将他救赎的姑娘。

「天使。」

阡陌每次想起她,都会把童话绘本里的天使与她联系起来,印象里也总是记得她身穿一身白衣,生着洁白的羽翼。不过只是比喻而已。阡陌会在新年与生日时许愿祈祷她幸福平安,就算是过了节了。因为约定过会再见面,所以他活了下来,并长大了。她是这世上唯一会疼爱他的人,甚至比六年前的生身父母更关心更爱护他,每当看到自家现在的大门和窗户,阡陌就对她对自己的善意深信不疑。

……

外面的天空从苍蓝的黎明逐渐白亮了起来,然而定睛去看才发现那不是白亮,而是灰蒙蒙的,并没有阳光,像是要下雪。这样想来,他觉得还不如刚才的苍蓝好呢,但是下雪也不坏。

起床后阡陌先将能盖住整张脸的头发弄了起来,从中间向两侧分去,将前发藏进两侧的头发里,最后别上和头发一般黑的发卡来定住它们。

阡陌起床后,活动了一下身板,又坐回床上,愣了一会儿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翻身撑起,要一口气做一百个迅速的俯卧撑,被称为“快打”,这一百个是非常简单的,然而这只是热身。阡陌在休息了五分钟后,接下来要一口气做五十个五秒一个的俯卧撑,被称为“强化”。他压低了身体,慢慢喘上五口气后就撑起来。最先的二十个是简单的,等他数到二十,他就像是以往那样纠结起来了,身体的酸痛与疲惫感责就要问他,究竟是歇一下再继续,还是做个男子汉一口气完成全部。还没来得及做思考,阡陌就已经继续板直地向下压下去了,每完成一个身体就通过酸痛感告诉他希望得到休息,但是大脑要求继续。当他完成第三十个时,他总算是耐不住酸痛的侵袭,撑高了胳膊弓起了腰,稍作休息,大口喘上五口气。再次压下去,血液高速地湍流促使他的身体发热,他能感受到从耳朵旁边的血管传来了心脏的跳动。每次压下去,阡陌头部的血压都要极速加重,臂膀上的酸痛逐渐变得猛烈,额头上脖颈上脊梁上不断地出汗,阡陌便要咬着牙喘气,不断地感觉要坚持不住了。这么完成十个后,他得到了自己的允许可以再次休息五秒。阡陌知道还有区区十个,然而这十个并不简单,空气从喉咙出来,就止不住地带出声音,沙哑又痛苦。直到第五十个被完成。阡陌稳定住身体,气喘吁吁而尽可能优雅地转过身来坐到了床上,一边享受着空气、庆幸自己的努力坚持,一边欣赏自己膨胀厚实的肌肉、把胳膊伸出去又收回来。阡陌是大半年前才开始这样锻炼的。等他稍微休息好了,就去洗了个冷水澡,然后才去做早餐。这时他就又迷茫起来了。

阡陌把昨夜没喝完的大米粥重新热上,加了些葡萄干。然后从保鲜箱里拿了两根早就蒸熟了的猪肉香肠和四个鸡蛋以及两个馒头。他洗了洗香肠,然后把香肠和馒头切片,鸡蛋搅匀,在电锅上扫上一些玉米油,把挂满了鸡蛋液的馒头片铺上,再把香肠片铺在一边的空位上,等到鸡蛋液凝固了,明显是熟了,香肠片也就焦脆了,大米粥也早就冒泡了,把它们装盘装碗,这就是一顿早餐。

粗暴地早餐过后,阡陌换好衣服、鞋子,背上包,再锁上窗和门,出门。

阡陌还好从不对自己不自信,至少在她不在面前时他都能保证不看得起谁。

阡陌在自己的思想成型后也逐渐能理解他人与自己不同的思想或者观点这类的东西,他说:“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嘛。”历史的积累沉淀不同、发酵的环境不同,意味着形成的产物不同。虽然这世界上确实没怎么有人喜欢他冷冰冰的性格。

踏着严寒,百里阡陌在车站站得稳稳当当,冷风吹着他的脸,他反而觉得很舒适,粗糙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任凭衣服的下摆随着冷风舞蹈,不过是仅仅两千天锤炼出的表情与眼神也足以让今日欢喜的人感到无趣,足够让赖在人怀中的猫或者狗看了便埋下头去,如此寒冷,似乎也加剧了今日的严寒。天公似乎也终于顺着他作了一次美——下雪了,下得还不小。

通往十五公里外的是6路云车。

车来了,阡陌像周围的人一样排队上车、刷卡然后坐下。他抱着包,看起了窗外的铁桥和飞舞的雪花。很美,但冷,吃饱穿暖的人喜欢,不会代表饥寒交迫的人就喜欢。阡陌的包里空空的,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因为根本不需要带出来,没人会想自讨苦吃麻烦他的。

在这个社会里,人们都因为站在“多数”的一方而感到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打群架往往是人数上站优势的能站到最后,而世界上的一切方案最终都要归结依靠到暴力上。他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每个人也都被警察、法院、政府、道德这些人造物完全支配着,其实毫无自由可言,只是他们没发现,或者不愿意发现罢了。他们更喜欢这样平安的生活。

那网络上的、对着电子光屏的,人人都按照当权者们爱听的正义言辞模板对事件发表评论,一边说着要杀死那些在他人跳楼时起哄的人,另一边又说杀人就是杀人,杀人没有区别;一边说痛苦是因为没走出“孩童思维”,另一边又说痛苦时应追寻童心。最后好像自己也觉得有点矛盾了,就要搬出一本本经典,各种名词各类解释各项标点符号说上大半天,把十个字能解释清楚的话增添到几千上万字,说白了就是这话没有营养;然而倘若当着他的面指着他说的话是无营养的,他就又面子上挂不住,不乐意了。这样看来,此类讨论根本没有意义。并非是这样的纠正在纯粹的理论中没有益处,而是这样的讨论在整合的实际上什么也改变不了。

人们借着正义的名号妄想从与别人的争执中获得存在的满足感,就去排挤人数少而势力弱的人,说他们不配当自己的同类,也并不把他们当同类,然后自己用找乐子一样的语气,用流行的词,也不管这些词是不是有营养的,哪怕是低俗的不能再低俗的,就只管伸手拿来,自以为是地去调侃这些已经被踩了好几脚的人,在一条激进的评论后面往往要有着几条更激进的跟评。人们假装着乖巧去讨好势力大的群体,或是人数少而势力强的群体,以为自己比那些躺了沟里的高了不知道多少,以此沾沾自喜地狗兴,实际上他们烂透了。

等说惯了,他们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恶意,反而是“理所当然的正义”。自己就是融入了大集体,自己就以为自己是真理了。不过也就是个没见过世面、不知理想的下三滥!

在没人发现这种矛盾的前提下,一旦有人不合群了,被发现有了自我的意识,就会被人们当成是异类,朝他肆意地发泄平日里不能发泄的压力,他们拉帮结派,说话的或者不负责说话任务的,每一个都肮脏。

阡陌在去年暑假假期做夜间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时,看到一本书中提到:“自从人类拥有了网络,人们的作息规律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人们选择了更优异的生产生活方式,人们比以往更团结,并且人们抛弃了以往的乐趣而选择了更好更新的。”诸如此类赞扬的文字。便知道了写下这些文字的家伙,多半是个只愿意靠跪在地上说些漂亮话来生活的混蛋。

阡陌则觉得这段描述的内容有些恐怖:「人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快乐,人们作息不再规律;实际物质的生产权被掌握在了少数人手里;任何一个接触了这东西的人都不可避免地失去了曾经那份独到的见解能力。」阡陌得到了这份提示,感叹着科技的威力的同时,也认为它是由人类自己创造出的除柴米油盐外的额外软肋,便把它归类到烟酒这种使人类踏出迈向毁灭的第一步的坏东西里去了。并对心发誓要与它保持好界限,绝不允许它或者自己越界一步——既然说“万事开头难”,那就意味着只要开了头就再难以控制它了。

伴随着反网络暴力的法律出台与完善,在人类历史2880年由政府发动了一次大净网。2880年的大净网或许被有心之人暗自写入了大历史事件,不得不感叹,它真正塑造了一个没有人会反抗的“理想乡”,在人们的一声声欢呼喝彩中,所有的不满言论在一个月内连同精辟的历史沉积统统灰飞烟灭了,网络是当今人类世界里最干净的地方。然而在此后,无辜的劳动阶级并没有受到太多益处,反而让剥削阶级被保护起来了,剥削阶级得到了法律的保护,而劳动阶级失去了最后的抨击权利。因此今天的网络上才只剩下了“只按照当权者喜好而发言的懦夫”与“为了抬杠而抬杠的笨蛋”,谁也不知道那些文字究竟是机器人还是活人打出来的。以此看来,反网络暴力的实质是反舆论,而这个世界上不乏为镣铐喝彩的笨蛋。

这个世界理应如此,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制度保证这些人的利益,他们在这世界上慌张地活着,慌张的人就只能去依赖法律这种明面上要讲究面子与尊严的东西,但是阡陌也不加掩饰地厌恶。他以为,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别的出路,大家如果都有勇气,也不妄自尊大,然后这群勇士里又至少能从十里挑出一个有“明亮眼睛”的出来,这些有明亮眼睛的人也不打“谜语”装神秘,其他人信任他们明白大义乐意跟从,任意一个勇者包括哪些有明亮眼睛的都抱着牺牲的觉悟,那就不会有什么人能制约他们。

假如一早就不抱着侥幸和懒惰去给这种事让路放行,这些不道德的事自然就先湮灭在权势小儿的嘴胎里了。以此认为,文明或者素质的教育是很重要的。

科技的知识再多,人文素质却不行的话只会迎来一个结果:足以建造理想国度的地基在流氓的手里也只能盖出一座座破窝棚。

“权利”和“政治”“心理”是百里阡陌最讨厌的三个词:前者赋予了本就不平等的人平等的概念让人痛苦,后二者又让人学会了阴谋算计。这三个词合计着让他痛苦。

世界战争后,这个国家已经完全沦为了关系社会,谁的圈子大、领域广、交往多谁就能站在别人头上,而能力的强弱反而成了牲口才需要的证明——他们只要你专心工作、专心为他们卖命,绝不允许你反抗,不然就说你是“人类进步路上的绊脚石”。你看着一个人并不怎么有钱,穿着并不是太好,但真要出事谁都不敢保证是有钱的赢还是没钱的赢,一切都藏在影子里,关系这种东西比金钱还恶劣,即便二者都不是什么褒义词,它们往往相互勾结,都站在正义的对立面。

“活得比别人好便是正义,更是大义!”人类在今天这样的社会上追求也不过如此,这才应该是一切褒义词形容的对象,这样的道理永远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也是无需言传的,无论时代或是社会性质如何,凡是出过生的人都懂得这一点,因为它从来没变过。就如同人人都在宣扬鄙弃奢侈却人人都在向往奢侈一样,是人类难以舍弃的虚伪本性。

活人拥有生命,就有着趋利避害的天性,却自以为人脑高尚而创造出了口头上的荣光,真要是请他吃美味的烤肉,那虚伪的素食主义者也会偷着吃,除非是他今日上火喉咙疼。骗完自己后又去骗他人学自己一样欺骗自己:我们要鄙视奢侈的“人”!要为更多“民”省下粮食来。”说这话的人上一顿刚用公费吃了一顿昂贵大餐,或者压根就是“特供”。那自以为聪明的蠢货是这么认为的。

「人的想法藏在心里,以为谁也看不穿、猜不透,但是人的想法也就是那半斤八两,再多又能多出多少呢?傲慢使我活的快乐,偏见帮我免受灾难。如果要我改好,就等社会先改好吧!

「嘴上说是国家的钱,不能算奢侈,国家的钱难道是那群只会记笔记的干活种出了粮食或是生产了零件卖了亲自挣来的么?如果是这样,他们必然就不会这样奢侈了。忙着怎么算计把别人的财富弄到自己手上,挑一挑把那最优质的留给自己,再把自己看不上的发还给它的生产者,也能算得上是一种“努力”吗?又凭什么叫做“国家的钱”或者“皇粮”呢?那不就是在默认有领导能力的人就比拥有劳动能力的人优秀,就该享受特殊待遇吗,哪怕是践踏了道德的,把“文明”这个词踩在脚下的?难道说因为指挥能力更稀有所以就应该被供着?可是务实的劳动阶级没了这些只会指指点点的人,照样能过得很好不是吗?那么耍小把戏的,你又凭什么特立独行呢?这种一边啃食着别人的血肉一边□□着别人大脑的行为,真是恶心极了,糟糕透了!」

说起来其实谁都会喜欢享乐,说这个倒也太“强词夺理”了。但因为这世界上能有奢侈权利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奢侈”自然就成为众矢之的的贬义词了。富有的人同时聪明,自然会伪装自己成老百姓的样子,怕树立敌人,就有肉一定要在门后享用。贫穷的人不平哀怨,自然要拉帮结伙地去排斥这些有能力的人,用道德、人数、武力让他们表现得能让自己这群大众看得顺心。

这物欲横流的世上还有理想的人么,还是曾经理想中的那个理想的人么?他成功了吗?他死了吗?

阡陌是不适合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他这十六年里从上层一下跌到底,痛到窒息,又一不留神就溜回中间,叫他得到了呼吸的机会,这样精彩的人生阅历,这块土地他早就从上到下由内而外地大体游历观望一遍了,他自己的正义是什么他也早就心里有了数,当然,他也很自信自己的品质是更高尚的,他嫌恶这世上人们的虚伪,但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这些都是人类在遵循人类的本质在做事,人类做的一切都逃脱不出人类本质的局限,既然是遵循了本质也就不能说是虚伪了,更不必让阡陌过度在意。这么想来,阡陌反而觉得是他这样平日不说话,开口出真言的成了令人嫉妒害怕嫌恶的怪胎。但是无论是虚伪还是实诚,不都是在人性的范围内么。

污浊、混杂。网络本该是人类最后的自由地,现在却连百里阡陌这样的宅男都去抵触。当然,这些黑暗是全世界半数人所不知道的,剩下的“知者”,其中部分是那些“净化者”、被恐吓的“异类”和本就在“地下世界”中生存的“人类”,以及看开了的和百里阡陌这样理解了的。有光就有影,当权的人比谁都清楚,他们的目的就是分散、驱逐、清除那些有自我意识的人,维护好“人人都为社会做贡献”这一正义标题。但凡是他们想倡导的,就会让写文案的专员写上许多篇,挑着好的段落分给负责伪装宣传的专员,然后在情景的渲染下,凡是看到这条消息的人都会无意识地加入他们的阵营。

然而百里阡陌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即便他同那些掌权者们一样知晓这世界的构造,他也不想去改变它。

别说笑了,一个中学生怎么能够改变社会呢?更何况是他这样毫无社交能力的“教育的失败品”?想必一登台就会被耻笑“圣人训诫”都不通读的吧?阡陌知道只要不去理它们就没事了。

百里阡陌从十二岁开始就按照这一态度度日:「没人告诉过你你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当然也没有人告诉你非要活下去。只是潜意识里为了生存、为了繁殖、为了虚假的荣誉而拼搏。而他们正是抓住了你的这一弱性,乐不知疲地剥削着人。那么死后呢?或许留下了一座纪念碑,那就是后事了,能被瞻仰是好事,但那是活着时的好事,死了之后呢?又瞻仰谁?谁又被瞻仰了?我被谁瞻仰了?“我怎么知道。”“或许会吧。”“也许有吧。”既然如此,那么活着必定是好事的吧?但谁都无法永生在这世上。既然已经是注定的结局,我又没有挂牵,那么加快它的进程、改变它的过程又有何妨呢?所以我是真正无谓的。对于这社会,我想我已经做好与它鱼死网破的觉悟了。」

人类的本质是自私的,为集体谋福利就包含了对个体的利益。说些什么“集体利益优先于个人”的傻话,谁都明白这个理,谁都不会去当这个“恶人”说出来。“坏孩子”会被惩罚,因为“好孩子”们都在看笑话,一切勇敢而英雄的芽都在被扼杀,在风暴面前没有人愿意展开双臂保护它。

“虚假”便是十二岁时百里阡陌最厌恶的一点,但他现在也已经不在乎了。拉起窗帘睡大觉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途径,只是上不了台面,却适合阡陌这种只想自过自、安度“晚年”的小人物。

或许有人会瞧不起这种人生态度,说,“哎呀好悲观啊”。但是实际上这是因为人们本来就喜欢瞧不起别人,就算是阡陌选择了站出来嘶吼,人们不也只会替他觉得尴尬说两句风凉话,然后尽管冷漠而饶有趣味地看这一场“阡陌找死记”么?阡陌显然是懂这个道理的,知道人们就是这副德行。

阡陌偶尔也会自言自语说:“我能理解他们,他们什么时候也能理解我呢?”显然对一帆风顺的人来说想要只凭想象去理解“艰难”的含义,是很艰难的。

……

“合群是为了得到集体的强大力量来保护自己呀。”

“为什么需要强大的力量保护自己呢?”十一岁的阡陌不解。

“因为要活着呀。”快要奔三的班主任忍住自己快要从胃里涌上出来的半消化物,“耐心”地回答着杀人犯儿子的问题。

“活着很开心吗?”阡陌问到,但他那时原本想说的是:“你们就那么想活吗?”因为当时就觉得自己这话可笑,他也就换成了他说出口的那句。

“活着就能快乐啊,不是这样的吗?”那教师仍在坚强地忍着反胃的感觉。

“……那就没有伤心吗?”

“这个生活中偶尔会有些小挫折,但是这么好的时代肯定是快乐更多的!你看,我们大家都过得很快乐不是吗?你说呢,百里阡陌?”

这次换成阡陌想吐了,小小的年纪他白挨了一顿气!

“那么死呢?什么也不知道了不好吗?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情感不好吗?自私的人类不就该为了自己着想吗?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民主却总有人被压迫?不虚伪吗?”

“谁教你的?你怎么能这么想啊!不过,你觉得有谁是被压迫着的吗?”那班主任的话里充满着疑问与责怪的气味儿。

「我的天呐!天塌下来了!好黑啊!他们不懂!他们看不见!或者,他们看见了但就是装看不见!」后来阡陌知道了,那大概是一种有着固定格式的话术。

那年百里阡陌十一岁,小小年纪的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跟别人不一样,因为他的经历跟别人不一样,老师、心理医生,也不过是被有权利的人顾来“养殖场”给小孩洗脑的。

「教育的本身可不就是洗脑吗?拥护当权者?我被社会、被你们的政策背叛了,我还要去像傻子一样以德报怨吗?能给我好的我自然拥护,不能给我好的我另寻出路,也不过是在你的一亩三分地降生就好像我亏欠了你的似的,生下我又叫我遭罪却不觉得可耻么?哈,谁会在百年后有好的评价?那又与只能存世六十年的我有什么关系了?那是阖棺后的事了,即便有灵魂我也转世不知去哪了,此刻难如意,哪知他时我是谁!那样的话说不定我的下一世会和别人一起辱骂现在的我呢,毫无羞愧感地骂着不知是谁的那个“自私的人”。而且,其实死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吧,毕竟什么都不知道了。想来想去,人出生,然后进入学校,再进入社会拼上大半辈子,多么像是肉猪。」一想到这,阡陌就不能抑止地大笑,但这笑并不带有一丝快乐,只是觉得滑稽。

别的孩子在温室里长大,各个都是含苞待放的美丽花朵,小花或者大花,各有色彩,缤纷漂亮的或者爱慕者略少的,总会让人多多少少地怜惜,所以他们不会在这个年纪过分去想生活的残酷,尽情地任国民教育和广告将他们培养成弄权儿需要的人,就像人喂给猪饲料一样,然后宰杀,肢解后送去相应的部门。而百里阡陌,他只是一株长被移栽室外的小草而已,在秋天来临时便会枯死、牧群到来时便被吞食,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能自由些。

有人说,就算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你也不应该去仇恨花朵,不然你就是阻碍社会进步。可这是站在人或者花朵的角度说的,如果换成是野草的立场,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心中的怒火早就已经足以让自己情愿爆燃,把这虚伪的世界踏平了吧?证据就是,倘若有“杂草”出现在温室的花丛里,花就会排挤他,人会什么都不想就拔除他。再由此推测,这个社会的上下层冲突大概自从有人存在起就已经有了,再往前推测,毕竟狼群中还分地位高低,也有新来的挑战旧王的,大概生物性中本就包含了阶级和矛盾,或许这就是生物的天性吧?那么人一边赞扬阶级一边抵制矛盾,这样一来就是违背生物的本性,搞不好会导致“生物钟紊乱”吧?不想消灭阶级,尤其是反而助长它的人类与那畜牲在实际上并无差别。

在阡陌的父亲了无音讯后,阡陌就被他的祖父安排到二十公里外的一家街角的小餐馆里在没人会去的后厨里“打杂”,老板是阡陌祖父朋友的儿子,却很讨厌阡陌的父亲。

阡陌从下午两点半放学就来,做着一天十二小时,一小时两块钱的洗碗工,能应付明日的三餐和高额的学费。阡陌因为他父亲的缘故成了不折不扣的“黑名人”:不能申请任何社会福利,不能办理公共交通工具卡证,尽可能多地被剥除权利,甚至于被故意杀死也无需犯人承担多少责任等等……而他的母亲曾告诉过他能独自活下去就不要依靠他人,她说“人情”是世上最不能碰的东西。况且,一个月两百块能干什么?

阡陌被一辆辆装满碗碟的小推车与“人”隔离了,在被当做牲口使唤的生活中这样叛逆的思想成为了他活下去的唯二希冀。真的是很奇怪,店铺很小,但是油污很多;工钱虽少,然而碗盘满车。除了有大人来搬走成筐的陶瓷外这里永远只有他和一盏小灯,还有那想想就觉得恶心的水池。那时的阡陌就已经认识到:幸福的时代是为了有爹妈的孩子们准备的,不是为了大人,也不是为了孤儿。

「如果受一点诱惑就放弃一直以来坚持的义理,或者放下自尊,我想这是很耻辱的。」

在那段黑暗的年纪里,阡陌靠着心中的一点幽幽火焰找到了这样的道理。因此哪怕在那小饭馆里常常有剩下的菜推到后厨,他也从未吃过一口,即便营养不良,那些剩菜的香味常常诱惑他,而且他自己也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他也绝不要变得温顺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他的自尊心绝不允许他办出那种在未来会让自己蒙羞的事情!

在后来的挣扎中,他常常要责问自己这是否是要坚持的,却在每一次的最终都选择了英勇而痛苦的那一边。

——

早上六点起床,然后自己煮点稀粥吃个馒头,然后去上学,然后放学,然后洗堆积如小山的碗赚钱,半夜十二点左右,回到空无一人且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周末他还是比较开心的,店里吃饭的会多生意好了,混蛋就能直接给钱然后骂一句:“拿钱快滚吧!”这样阡陌就不用恐惧着去讨工钱了,这天下工早的话他还可以去商场花一两块钱买当晚就要处理的蔬菜——第二天要换新的。阡陌很节省钱,预防他会被这家店抛弃,以及支付高额的学费。

至于水电暖,自从上了高中他就一直住在学校里,当然,因为后来的许多原因,学费是能交上的。

他还活着,因为他还想见到他的“姐姐”。

「认识到生活的残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想孤注一掷与生活摊牌时发现你还有爱着你并必须要依靠你才能活着的谁。」

虽然阡陌并没有以为她必须要看到自己活着才能活下去,可是她却说过他如果死去她会伤心。也确实是因为她,阡陌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姐控,此后几乎没有因外界的诱惑而动摇。至今,在这个年纪仍是“濒危”的处子身,慢慢地他也对自己的这一点感到骄傲,并且有了一种“保持下去”的执念。可他也多少有些恨她,恨她给了自己拼命去做这些无意义之事的理由。百里阡陌就在心里痴痴地笑着等着,等希望的火焰被一场凄风冷雨浇灭,等一声清脆的心碎,等他流下了仅仅悲伤的泪水,他心想,就再也不欠谁也不会辜负谁了吧。

可总归,真心喜欢的就是喜欢的、真心尊敬的就是尊敬的,哪怕掺杂着怨气。期待是掩盖不住的。

这样徘徊不定的日子过了三年半,直到他好不容易认定了她就是一场梦时她却又一次出现了……让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因为阡陌父亲更名改姓,做了易容,明着以“百里原友人”的名号资助着百里阡陌,之后阡陌就实在是不想去再趟这摊浑水了,世界的真真假假不必特意去在意,只要自己知道这些就够了。既然无法改变现状那就去隔离它,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去消除它。虽然并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多自己这么一份麻烦,他带着恨意收下了这笔钱,但是一分没动,因为他也去重新找了份工作。

狼狈地逃跑吧!

有钱是好事,然而生活依旧如往常一般死寂。每个月两千块的生活费,再加上五百块的零用,阡陌却从不愿意去动用,好在自己的工资足够养活自己,虽然太少,但就怕留下祸根。每一笔钱他都好好地算着,等待着把这信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他相信,生命中的每一步都是为后来埋下的伏笔。

不需要被尊重。不需要被理解。不需要被支持。

「我原本就和他们不同,凭什么要求我努力做得和他们一样?是好让他们看着舒心,还是好让他们活得开心?他们说他们的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说我的同样有我自己的经历。他们想将快乐欺压于我的痛苦上,难道我就任由他们宰割吗!」在阡陌的心里孤独的定义是:既没有人会让你得利,又没有人能损害你。

他生来就是个自由的人,有形的统治者还是无形的生活都无法篡改他的思想,他们说:“违背我就得死”,百里阡陌偏不服,他那边都不选。

社会不让他活,但阡陌还是活下来了,他以避让的方式长大了。虽然这些过去被一笔带过了,犹如人们回看艰难的曾经却只发现它平平无奇那样,人们总是忘记苦苦支撑时的自己哪怕是十秒钟都觉得煎熬。而午饭吃撑的人也永远想不到半夜的饥饿。在阡陌十三岁那年,经历了重重打击之后他便有了浪漫的梦想:「这个世界需要净化,这虚伪的社会、这分着三六九等的社会、这没有自觉的社会继续发展亦或是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应该有人来清理它!如果创新含有讨好当权者的成分,那么这个“新”也就不再具有“新”的价值了。没人做因为他们都很怕,我来!人们的懦弱反而就要成就我的伟业。毁灭旧的世界,创造新的世界!」等到现在,他临近高中毕业,却已经淡然了,因为他也认清了人总是以高于他人为乐的恶劣面目,甚至他也是这些恶鬼中的一员,只是颇不合群。

——

校园暴力是阡陌这样的势力弱者必然会经历的,阡陌在起初的三年里经历过几次,差点死在被诱骗的傻子的刀下。故事本该就此结束,但是有人救了他,同样是那姐姐,也是唯一会关心阡陌的人,阡陌总能从她的神情中感受到温暖,他知道那是真挚的情感,这样就又支持他活了下来。后来阡陌进入了本地的普通高中,陆续听说了曾将他霸凌的那几个人染上了什么全身腐烂的怪病,虽然有社会的募捐,但他们原本富裕的家庭也仍然卖起了家当。阡陌有时候感觉自己真的不一般,不过这种想法很快也会因为现实情况销蚀了。

……

动漫爱好者的集会,“异次元”单日通行证50通币每位,自从三年前他第一次过来,倒也一直都是这个价位。阡陌今天预备了六百世界通用币,也就是六百块钱。在门口有两台人形机器,看起来就是个放大化的人偶模型,打扮得有模有样的,说是叫作“二次元旅行家”,其实就是个会扭动的音响。他来得早,就站在一边看着这玩意儿。看着这个往年没有的物件,他突然感觉拿的钱会有点不够用,但其实等他冷静下来入场后,整个展子逛遍了也没找着想买的东西,美观的东西倒确实不少,只不过他总是很节俭的。只有一副抽奖抽到的狐狸面具他倒是真挺喜欢的。

阡陌很喜欢狐狸,他以为:在与大众的宠物相比,狗太过卑微,猫太过高傲,而狐狸却有着猫的自尊和狗的忠诚,而且还很活泼,很专一,很适合他这样死灰一样的人。他又打心底地不喜欢鱼和鸟:讨厌鱼是因为他不喜欢它们一生都在自己排出的废物里生活;讨厌鸟是因为他小时候在广场上跑闹时被鸟排除的废物击中过,因此十分讨厌这种既在天上飞又随地大小便的贱物。

而阡陌似乎是天生就对狐狸有好感,所以狐狸大概是他最好的选择。但他始终不敢养,原因就是不知道狐狸是不是适合自己,阡陌是一个沉默的家伙。并不是因为自己是在校学生的缘故,也不是怕在城市里会被抓去——其实反而在城市里养宠物要比在农村里养安全多了;他认为狐狸太难养了,他害怕养不好,再让这样的小动物感受到不开心那就是他这个饲主的过错了,但是如果哪天他能有幸捡到一只,他是一定会拼尽全力养好那小家伙的。

借助两面性的网络,他关注过许多狐狸的传说。在别人眼里这些妖怪是该被人厌弃,这些不着边际的传说也实在不真实,但他很向往,对她们有种同病相怜的情感:「这样经历过痛苦的人才会重视幸福吧?假设她们是存在的,如果是满足欲低却占有欲强的,哪怕没有人的长相,作为伴侣未必就一定比人类差呢……虽然也只是传说。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经历过同等程度背叛的生灵才能成为知己吧?」阡陌这么想着,妖话中的人鬼恋,那样纯真的、无畏的爱情正是他最艳羡的。

大概是因为对她们的境遇有了共情,阡陌逐渐发现,绝大多数的妖话传闻都是来自后世的讹传与诽谤,在故事发生的当代却并不存在过这样离奇的传说。或许人们应该在为他们文化的丰富程度而感到骄傲的同时,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这些五颜六色的故事反而正是来自人类品性中最丑陋、最阴暗的那部分。

当他在下午五点从门里走出来,发现自己手上还剩不少钱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厅,自言自语到:“还是有钱好啊,不过这里也就要没意思了。”

随后他愣了一下,纠正了自己:「因为是在以金钱规定地位的社会里,才会认为有钱是好事吧。好吧,钱。用良心来管理世界太不可靠,还是钱管用。」出于精神上的洁癖,他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

门口那两台机器还在一边装模作样的扭动一边播放着那首该死的噪音。

他忽然“哈!”地大笑了一声,又嘟囔,“你们不过是唯利是图,你赚不了我的钱,我给你送去!”然后他转身又赶快回去,又赶快跑出来,再次出来时腰上已经挂着九张狐面具了——他听说她们都是九尾,或许回去后可以自己买身衣服打扮打扮。偶尔幼稚一下也挺好的。

阡陌突然觉得有点累,头发晕肚子也有点搅得慌,而且原本就想要回去,于是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了,毕竟那时而到来的空虚感会让人很不自在,倦了。

这个小黑点穿行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并在他经过的地方留下足迹。

回家。

——

五点三十分,太阳落山后才是整个会场狂欢的开始。由于每年的举行时间都临近阴历新年,“宅圈”的人们每年都会在这里提前庆祝新年,会场也会提供免费的食物、饮品以及能有效防止意外产生下一代的物品。这种“里活动”几乎在每个城市都会有,每年也都有为此而来的摄影师。阡陌总会在这狂欢开始之前离开,没有为什么,未成年也没问题,只是因为他嫌这里太脏太乱罢了。在阡陌的眼中,在这里狂欢的人们喝醉了酒后犹如举行邪教的狂欢,做着各种令人发笑的怪异活动。也会有不少借着酒精的名号展露那不洁的内心随意去与他人勾肩搭背的,那些被搭话的人也因为酒精的理由展露出来者不拒的□□本性。而且阡陌这样头发长脸又白的,身体上除了那双手以外,虽然平日里的老师很头疼他,同龄人很害怕他,可如果在这里估计都会很讨人喜吧?而且身高还因为营养补给与生长期错开的缘故而只有一百六十七公分,也或许还真有那种特殊癖好的?怪癖阡陌倒是能理解,对于所有的生存方式他都会给予或多或少的理解,但那并不是意味着就要顺从,只要会危害到自己那他就不能允许了,或许就会假装无害结果拿起刀来下一秒就给他个一刀两断,或者猛然暴起拧断他的脖子,反正这里出事也是见怪不怪的。对于自己的处子身,阡陌有着强烈的执着,十分辛苦。

凌晨两点钟,会场的治安人员就会把这些酣男醉女一样的东西拖到场外看护好,直到他们睡醒。所以与其说是漫展,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奇怪的狂欢节。虽然欢乐,可第二天的麻烦事也很多。出于洁身自好的高傲,从第一次知道这节目时开始,阡陌就会假装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混乱的最终节目,然后在“会场关闭”前提前离开。

回家的路上阡陌十四年前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他依稀记得大人们曾讨论过什么“伴侣机器人”。原本这段记忆应当随着年龄被阡陌当做梦来遗忘掉,可那时谈论这些的大人们脸上浮现的喜悦表情令他无法忘却。现在他想来,估计说出他的所虑之后又要被人们批评作“阴谋论”了吧。但是思考这些并不会有多少意义。

这个小黑点穿梭在人群中,周围的人大都穿着浅色的衣服,他穿过这些个“树干”,摇摇晃晃地向车站走去了。不知怎么,他总感觉这面具有点重,让心又彷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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