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出发的准备其实很简单,主要是宋半夏需要在心里准备一下。

早起,院子里又下了层层叠叠的雪,绿叶红花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以至于被冬雪埋藏。

宋半夏摘下一朵结了冰的花来,撇到了一旁拿着抹布兢兢业业擦地的傀儡,眉目弯了弯,朝它伸出手,招呼了一下,傀儡咚咚跑过来,站在她的面前弯下腰。

她将那朵冰花插在了呆呆的木质傀儡上,傀儡没有任何反应,还在等待她下达指令。

“走吧,继续工作去吧。”她说。

小傀儡呆呆地,转身啪嗒啪嗒离开,花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最终还是摔在了地上,冰晶碎裂,露出里面被冻烂的花,那花再也不漂亮了。

宋半夏觉得自己就像那朵花,危险没来临的时候,还真嬉皮笑脸以为自己面朝太阳春暖花开呢,可那包裹她的虚幻假象一旦碎裂,就立刻露出了原型。

其实仔细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些年,李修竹从没有说过带她去见他的那堆朋友,当然,虽然这其中也有宋半夏不愿意去理会的原因。

她侧耳一听,卧房传来了动静,几乎想都没想手上瞬间结了印,灵气亮起又消散,那朵碎掉的花和冰晶瞬间犹如不曾存在一样。

或许真的该做决断了。

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明明当初想的是只要写了婚书就赚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逐渐就想要一直一直和他走下去了。

情不知所起,却总一往而深。

宋半夏不愿自己成了他人眼中的拖累,她从来骄傲,绝对不会是别人的拖累。

房间内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是李修竹起床了。

李修竹折腾了半个晚上,很晚才睡下,其实修士倒并没有那么需要睡觉,往往打坐一下,就能满足足够的睡眠需求了。

他起床,一伸手,怀里空荡荡,顿时惊醒了,连忙要去寻人。

别是跑了吧!他心慌意乱。

等到光脚站到冰凉的地板上,方才闭眼,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门外,女子的呼吸轻而浅。

百年情劫丝的效用还没解,就算他跑了,她也不会跑。

想到这里李修竹有些庆幸,随即又感觉心间一痛,像是被谁什么狠狠扎了一下,面色萎白。

他站在屋内往门口走了两步,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踌躇不前,抬了抬手,又垂下,一门之隔就是她了。

逍遥道向来因从心而自在逍遥,可如今,他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缚住而无法解开。

李修竹恍然,终于有些明悉自己倒退的修为是怎么回事了。

若困在这种心境中足足一百年,修为不倒退才有鬼了吧!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握住门栓,门却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天光倾斜,白雪如盐粒一样洒落,菡萏花的香气幽幽闯进他的鼻尖,她长发乌黑披落在肩,双眸弯弯如明月,似乎是刚刚起床,随意披了一件薄薄红斗篷出去看雪。

李修竹感觉自己心脏停了一拍,随即紊乱地跳起了舞。

“早!剑君!”

宋半夏将面上忧愁抹了下去,看到李修竹的时候怔了一下。

他身长腿长,宽肩蜂腰,如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袍子,光脚踩在地上,眉目深深地看着她。

宋半夏绝不承认自己一时间竟然被蛊惑了。

她赶紧摇了摇脑袋,把自己即将升起的占有欲压下去。

李修竹却上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宋半夏惊呼一声,揽住他的脖颈,被他像横抱一颗大白菜一样往上掂了掂。

李修竹抱着她往里走,眉毛颦着,门哐当一声被他的灵气冲击而自己关上了。

待他低头落入她的眼眸之中,眉头忽然不自觉舒展了。

宋半夏被放到了床上,李修竹低头把她单凉地汲着的绣花鞋脱掉,露出她光着的脚来,他伸出手灵气涌动,将她冰冷的脚暖热。

李修竹抬头看她,说:“不冷吗?”

宋半夏没觉得冷,但开口却是说:“冷。”

用脚指头想想,她也不可能冷,好说歹说,至少她也是个元婴呢,虽然这个元婴的修炼和进阶方式可能有水分,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似乎总是觉得她羸弱,如今失去了记忆更是直接把她当凡人对待了。

李修竹的手很宽大,长长的几乎将她的脚包裹住了,温暖的热气很快让她的脚也变得温暖,宋半夏蜷了蜷脚指头,低头看去,看到他蹲在她面前,青色衣衫萎顿坠地,自己白色的脚被他牢牢抓住。

她知道他一扯,就能让自己朝后倒去。

宋半夏屏住呼吸,抓在锦被上的手收紧,再收紧。

他终于松开手将她的一只脚放下,她的脚无处着落,又踩在了绣花鞋面上,她松了口气,他却又脱掉她的另一只鞋,将她另一只冰冷的脚放在手心。

宋半夏往回收了收腿,他抓着她的脚腕向前,抬头看她,问:“难受?”

宋半夏这下不敢说难受了,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她的另一只无处安放的脚此刻应该嚣张地踩在他的胸膛上,像踩奶一样踩下去,他会沉默地给她温热另一只脚,然后等到她的脚彻底暖热,握着她的脚,将她推倒在锦被之上。

她绷住了脸,摇了摇头说:“没有”

顿了一下,她欲盖弥彰地补充:“感觉有点别扭。”

别扭?李修竹一怔,沉默了一下,放下了她的脚,扯过被子来,连带她的脚和腿都给盖上了,说:“着凉的话会很麻烦的,还要喝苦药,你等我,我去给你熬碗姜汤。”

宋半夏不想让他这么忙,终于开口说:“我是修士。”

李修竹:“修士就不会生病了?还是修士生病了就不用喝药了?”

宋半夏说不过他,看他转身离去,她有些错愣,想叫住他,不知为何,又没有开口。

他的脚还光着呢。

至少……穿双鞋吧……

门老老实实被合掩,宋半夏结结实实叹了口气,扑到床上,把热腾腾的脸埋了进去。

虽然李修竹是个成名已久的大能,但好像平日里跟任何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生活常识比宋半夏这个从前没有修仙天赋的人还结识。

姜汤熬着,热气氤氲,李修竹坐在新修好的厨房凳子上,府上的很多人被宋半夏撵回家回家过年了,只有一两个家远的或是无家可归的人待在府上。

看厨房的人刚刚出去,所以倒没有看到这样堪称落魄的逍遥剑剑君。

李修竹的发被他随手拢了起来,感到脚上冰冷,低头看去,原来自己竟然忘了穿鞋。

他从芥子中掏出两双鞋来给自己蹬上,可能是因为天太冷,所以他穿的有些艰难,差点没给自己穿生气。

穿上后,他又往炉灶里填了一把柴。

闻奈的信鸽感受到他在府内的气息,飞到厢房的翅膀一拐,拐进了厨房,然后歪歪扭扭地落了下来。

他的话自动响起:“你是疯了吗?走之前你怎么说的?你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你一定会解决这个孽债!!李修竹!你这人真是一点诚信都没有!!”

吼声太过震怒,窗户沿上的鸟儿扑棱翅膀飞走了。

李修竹皱起眉毛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

信鸽飘散,逐渐在半空中落成几句话。

闻奈平静下来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绝对不会放任丹毒继续在她体内蔓延。记得很久之前我就警告过你,一百年已经是最后的极限了,超过一百年,丹毒不解,她的身体会出现什么状况连我也没法预料。”

“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被困在自己的执念里无法自拔?李修竹,咱们朋友这么多年,虽然我比叶晃孟灵他们认识地你晚些,但也是看你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别让我看不起你。”

和叶晃他们不一样,闻奈从来是个犹犹豫豫的软性子,能说出这些话,可见是真的气急了。

李修竹面部表情,往灶膛里又填了一把柴。

雪落着,执念却生生不息地在发芽。

李修竹为此感到了无可言说的焦躁,他知晓这样不对,他知晓这会将他困住,把一切都变成支离破碎的模样,他恨不得拔剑,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一剑斩下去,将烦恼斩断,重新回到江湖,成为那个自在逍遥的大乘尊者。

姜汤沸腾着,辛辣的味道不间断地蔓延,他静默片刻,却只是起身,拿出糖罐子,往里面加了一勺好似砒霜一样的糖。

曾经李修竹对于那个快要飞升的逍遥道前辈嗤之以鼻,认为是他修为虽然够了,但道心磨炼的不够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如今报应来了。

他终于懂了那句话——汝之砒霜,吾之蜜糖。

世间苦果众多,有些能够毫不拖泥带水地斩断,有些却只能独自吞下,任由风霜侵蚀不受理智控制的身体。

宋半夏老老实实穿上衣服起床了,爱和喷嚏是人间最难掩盖的东西,若要她假装不爱他,那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情劫丝还没解完呢,若说不爱,那岂不是纯粹胡言?

她能做到的,就是同他走完这最后一程,直到分离。

说实话,直到现在,宋半夏也不确定自己最后到底能不能舍得。

舍得二字写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更何况宋半夏从来也没有做过什么取舍。

她想要的,她得到,这一直是她的行为准则。

衣服被她一层一层的穿好,姜汤没送来,白琪的早饭确实雷打不散地送来了。

宋半夏拒绝了在房内用餐的提议,去了堂屋,雪密密地下着,堂屋内的阵法生生不息地运转着,阻挡外面的风寒。

白琪说:“夫人看起来像是看开了什么,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宋半夏捧着碗,一抬手把门打开了,因为阵法的缘故,并没有风雪飘进来,她说:“真奇怪啊,雪落着,天反倒是亮了。”

白琪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说:“不奇怪,我一直觉得,当痛苦到了最盛的时候,命运总会将天光投射进来的。”

“你这话说的好有哲理。”宋半夏说,“白琪,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特别好奇你的身世。好奇的不得了。可是你不说,我就一直不敢问你。”

白琪面容微紧,片刻,放松下来,说:“总有一天夫人会知道的。”

宋半夏眯着眼看了她片刻,妥协:“好吧。”

她低头喝了一口粥,又抬头问,孩子一样:“你真的不跟我们去北海吗?”

白琪看着外面的落雪,看那雪花一片片地飘到陡峭的飞檐之上,才开始的雪花很快融化,可逐渐的,它不再消融,而是越垒越高,总有一天……当最后一片雪花落下,就连那飞檐明瓦也将为之震撼。

“不去,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回到那个地方的,但那是我自己的事了,夫人。”

宋半夏心里对白琪的身世多有揣测,但白琪不说,她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大家都有各自的劫要渡,她闷头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碗往桌子上砰登一放,对白琪道:“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咱们就回宋家、我家,我走后,你问一下府里的人,到时候是跟我一块走,还是要留在这里,跟我一块走的,各种待遇不变,不跟我走的,就跟着剑君……工钱一定还会是一样的……至于其他的,我人都走了,也就没办法跟他们保证了。”

她舒了口气,抱着胳膊肯定说:“像王嫂他们肯定要留在这里的,毕竟他们的家在这镇子上嘛。”

这番对话,李修竹是完全不知的,等他将姜汤端过来,宋半夏已经吃饱了,正捧着暖炉坐在门前看雪,见他走过来眼睛弯了弯。

她凑近闻了闻姜汤,皱了皱鼻子说:“好辣的样子。”

李修竹凌厉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下来,一点也不想外面那个桀骜的剑君了,他说:“我加了甘草和糖,你尝尝,好喝的。”

宋半夏低头啄了一口,姜汤起了波纹,一圈一圈的,没碰到他那边的碗壁就散掉了。

她伸手把碗接过来,说:“好甜。”

宋半夏又低头喝了两口,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姜汤放在自己一摞一摞的信件旁,挪了挪身子,伸手牵了牵他的衣袖。

李修竹便懂了,坐到了她旁边,二人挨得很近,近到李修竹觉得半边身子都被她的体温染烫。

有的时候真希望自己有八只爪子,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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