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仓库待了一会儿，快到饭点的时候，陆一衍问：“饿了，一起去吃点东西吗？”
时屿点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回别墅？”
“不了，我带你换个地方。”
“可是你……”时屿有些迟疑，就见陆一衍挥了挥手上的黑色帽子和口罩：“不用太紧张。”
时屿以为陆一衍要带自己去高级饭店或者餐厅之类的地方，没想到他却带着自己穿过了一片比较安静的居民区。
这里有一处有人间烟火，但也不会显得过分喧哗的，隐藏在街巷之中的美食街。
来到一家面馆前，老板似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陆一衍的身份：“小陆来了，进来坐，里面有包厢，正好今天店里客人不多。”
“谢谢李叔。”陆一衍开口道谢，领着时屿走了进去。
“这么熟了还客气什么？这是你朋友吗？还是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这。长得真俊，和你是同事吗？”
“圈外的朋友，刚好有时间，所以带他来这看看。”
“难怪我说之前没有见过这娃，你们俩吃点什么呢？”
“我还是要一碗云吞面。”
时屿见陆一衍转头看自己，回答说：“我要一碗馄饨就行了。”
“好咧，你们稍微等会儿。”李叔招呼着陆一衍和时屿在里面的包厢入座后，便去忙活了。
坐下后，时屿就陆一衍解释说：“这里是我爷爷奶奶家，我小时候在这生活了几年，所以跟这里的很多长辈都比较熟。”
“后来工作忙了，可以回来的机会少了。今天这样，也算是忙里偷闲。这里的食物比较清淡，你能接受吗？”
“可以，我觉得挺好的。”时屿回答说，又问：“那你爷爷奶奶现在还住在这里吗？”
“已经不在了。”
陆一衍轻叹了口气，语气沉下去了一点：“老人家身子弱，前几年我爷爷生了场大病，没扛过去，奶奶思念过度没过多久也跟过去了。”
“抱歉……”时屿没想到自己无意之间戳到了陆一衍痛处，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陆一衍把语气放轻松了些：“反正我还能经常回来这里，他们如果在天有灵，应该也不会太孤单。”
“嗯，一定不会的。”时屿肯定道。
正巧这时云吞面和馄饨都被端了上来，陆一衍为了调节一下略微沉重的氛围，兴奋说：“录制这么久辛苦了 ，吃点东西吧。”
“好。”时屿说着，夹了几口馄饨。一口咬下去，便是浓郁的汤汁和鲜美的肉质，食材比很多高档餐厅都更新鲜。
“李叔的手艺，我从小品尝到大，但后来太忙了，吃的最多的还是工作餐的盒饭。”陆一衍说着，有些唏嘘。
时屿问：“那你可以在闲暇时间学点厨艺，在家也能给自己做点吃的。”
“想学来着，但是手比较残，不像你。”陆一衍顿了顿，好奇地问，“阿屿，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下厨的”
第一次被陆一衍这样称呼，时屿的思绪在一瞬间凝滞了一下。
但想到这大概是朋友之间很正常的称呼，他不再多想。
“具体的时间有点遥远，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独居之后。”
时屿说着，顿了顿，补充了句：“其实我妈有段时间也很努力地教过我炒菜，只是我那时候没有多少耐心去学。”
时屿说着，脑袋里闪过了依稀的画面。
同样的黄昏时候，厨房里女人围着做饭的围裙 ，问当时刚刚能碰到锅铲的孩子：“小屿，你不是最喜欢吃糖醋鱼了吗？妈妈教你做好不好？”
“不要，小屿不想学，小屿只想吃妈妈做的。”男孩鼓着腮帮子，天真而稚嫩地说。
女人屈下膝来，视线刚好到了差不多和孩子平行的位置，
但是等到真正有耐心想学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时屿在心里默默将这句话补齐，碗里的热气顺着空气蜿蜒而上。
他觉得眼前有点湿润，不知道是不是雾气不小心进了眼睛。
陆一衍悄无声息地把一旁的纸巾朝他的方向推近了些：“热了，可以擦了一擦汗。”
时屿没有去拿纸巾，而是迅速地平复好心情，又恢复成惯常的平静模样：“暂时不用。”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了一会儿，陆一衍主动开口说：“其实今天我说的那个偶像，他已经退圈很久了。”
时屿心头一跳，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冷静：“可能是已经失去了创作的热情，或者生活中有什么事情侵扰吧。”
“我比较相信是第二种可能。”陆一衍黑眸紧盯着时屿，面色自然地说：“因为他曾经说过创作是他的生命，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也不一定。”时屿放下了手里的碗：“生命就像一个容器，或许就是我手里的这个碗，一旦破碎了，就会扎手让你不停流血受伤。”
“只是，破碎的碗是能被修复的，破碎的生命却没有回炉再造的可能，不如放下。”
“万一有呢？”陆一衍没有反驳他，黑眸愈发沉静：“我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我会一直等他回来的。”
“哪怕一直等不到结果，也还要坚持下去吗？”时屿皱眉反问。
陆一衍坚定地点了点头。
时屿叹了口气：“其实有的坚持，不一定会有意义，不如……”
“可是不坚持下去，就一定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
听到陆一衍的反问，时屿惊愕地抬眸，正好对上他盈满了认真神色的一双眼。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他有一种自己里里外外都能被面前的人看透的错觉。
那些恐惧，失落，惆怅，颓靡，似乎都在这样锐利的目光打量下暴露无遗。
他感觉自己的魂灵仿佛与□□分离，一个不断在深渊加速下坠，另一个则在这样亮堂堂的环境里接受着别人无心发起的审讯。
“或许吧，但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坚持下去的。”时屿卸了口气，感到身心没由来地一阵疲惫。
他站起身来，问：“不早了，回去吗”
“好。”陆一衍说着也起了身，神色间也有掩藏不住的疲惫之意。
一走出店门，陆一衍停下了脚步，问：“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去角落抽根烟。”
“嗯。”时屿点头后，看着陆一衍独自走进了旁边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高大的身影被夜色吞没，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接着依稀有火星亮起，正好给他的面部勾勒出了一层隐隐的轮廓。
因为平日里一直松弛着表情，所以并不会觉得陆一衍的长相有多锐利。
此时看见陆一衍这样罕见的严肃表情，才发现他的眉目其实都生地很冷硬且深邃，哪怕只是看着，也能和人划出清晰的界限感。
时屿看着烟雾从他的嘴里吐出，像团云一般围绕在他面前，久久不消散。
像极了他此刻心中中隐隐涌动的某种情绪。
他今晚的所做所说，究竟还是过界了，也很过分，时屿暗自反思自己。
他并没有这个资格去强求一个，并不真正知情的人去接受理解自己的看法和决定。
更没有硬生生地去打碎别人的向往和期许的权利。
自己对于伤痛的麻木和麻痹，让他冲动之下忘了言语往往是最能伤人的利器，也选择性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而这个别人，恰恰还是一直以来友善对待自己的人，说要自己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对待的人。
时屿又想起那天晚上，陆一衍问他说“可以不要那么有距离感吗？”时，眼里盈满的笑意。
而现在他们依旧只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地站着，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东西很明显，像一面坚硬的墙。
如果做不到保持距离，那便只有双方一起头破血流。
时屿觉得自己低劣和贪婪到了骨子里，长期囿于阴暗之地的人，又怎么配肖想着去靠近有光有热的东西。
结局无非是给别人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而已。
时屿此刻特别想和陆一衍道个歉，真心实意地把腰弯到九十度的这种。
或许不能抚平他在他心里划出的创口，但或许会让他好过一点。
但最后做遍了心理建设，他也没有得到迈开这步脚的勇气，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对方最后的审判。
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时屿看着陆一衍掐灭了烟头，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朝自己走了过来。
但没走几步，时屿就敏感地感觉到，陆一衍的步子迈地并不如平时稳。
而且他的手不露痕迹地轻按在了胃的位置，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和勉强的样子。
看到陆一衍似乎身体出了些状况，之前保持距离的自我告诫被瞬间抛之脑后，时屿想也不想地走上了前去：“怎么了吗？”
“没事，有点胃痛，老毛病而已。”陆一衍说着，语气间都有些吃力，明显在忍耐着不小的痛苦。
看他步伐有越来越踉跄的趋势，时屿连忙上去，搭过他的手臂，给他做了一边的力支撑：“怎么这么严重，我先陪你去买点药。”
“不用，我给付姐发条信息，她应该很快能来接我们了。”陆一衍语气不稳地说着，最后几个字音都在微微发颤。
“这附近就有药店，不远。我扶你过去，然后我进去买药，你在外面稍等一会儿，边给付姐发条信息。”
时屿迅速地做好了决策，就支撑着陆一衍往药店的方向走，丝毫没给陆一衍任何拒绝的间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