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这个声音尖锐怪异,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令人难受厌烦。

东岭抬手按在额前,烦躁地睁开眼。帐外的光亮与喧闹一齐刺激感官神经,让他很快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狗奴才!不知死活的狗奴才!让我爷爷知道,你们全得死!”

营帐外的空地上,乌泱泱聚集了诸多士卒将领,中央绑了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正趾高气扬地破口大骂。

一众将士围在周围,有的手忙脚乱地拖拽喝止,有的东张西望不置可否。

场面混乱不堪。

东岭看这太监嚣张跋扈的劲儿,猜测该是监军太监刘公公,他口中说的爷爷必定就是当朝大宦官仇震。

仇震此人最爱结党营私、认儿认孙,据说麾下已有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一百零八犬…….

看来这位刘公公来头不小。

“锵——!”

正当众人喧闹之际,一支长箭呼啸,重重钉在了刘公公脚边,再过去一指就能射穿脚面。

众人霎时噤声,刘公公呆若木鸡。

“大大大胆!姓祁的,你,你休要吓唬我!”

祁巡大马金刀地坐于高阶的交椅上,懒洋洋地收回手,睨着刘公公,并不着急开口。气势踩在众人脸上,压迫得刘公公声音打颤。

少顷,祁巡缓缓起身,阴影拉长,自上而下笼罩阶梯下的众人,如同拉紧了拴在他们脖颈上的铁链。

一些资历尚浅的将士没能顶住威压,倏然滑跪在地。刘公公背若芒刺,扶住一旁的黄芥,勉强歪斜身子站着。

他见过京城很多达官显贵,他们的气势有些是富贵将养出来的,有些是权势赋予的。但眼前这个体格强健、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男人,眼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只要他想,就会随时扼断任何人的喉咙。

祁巡垂下目光,扫视一圈,冷冷开口:“这箭,你们可认得?”

白起拔出刘公公脚边的箭,递给他看,而后又传给他的护卫。

倒霉修士许士允胆子小,早颤颤巍巍缩至人后,一回头看见东岭站在帐外,悄咪咪平移过去,低声道:“东岭公子好福气啊,一觉睡到晌午。”

东岭揣摩他大概是指能睡是福,和能吃是福一个意思,于是干笑两声,微抬下巴指指前方,问:“发生什么事了?”

许士允小声道:“喏~抓到害死你的人了。”

东岭小口吃着营帐里顺手摸来的馒头,惊讶道:“监军太监投敌了?”

许士允重重点了两下头,凑到东岭耳旁:“馒头香吗?祁将军把口粮留给了你,自己饿着呢。”随即又正色道:“人赃并获!喏~他的贴身侍卫,前面已经站出来指认他了。”

东岭为掩盖吃人嘴软的心虚,自动跳过许士允的问题,沿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微怔了一下。

是木无人。

“射杀我的人不是跑没影了吗?怎么抓到的?”

“是那只箭!你的伤口是我方工匠打造的箭头所伤!你可能忘了草人借箭的事,不过不要紧。总之,三个月前我方将士开始使用敌方造的箭,而现在整个大营仍在使用我方弓箭的只有刘公公的护卫队。”

“这么简单?”

许士允啧了一声,抛出一个后面更精彩的眼神,说:“本来两种箭头相差无几,外观更是大差不差,这才被凶手忽视了去。多亏祁将军心细如发、才智过人、勇冠三军……”

“他究竟给了你多少?一个修士这样贪恋身外之物会不会不太好?”东岭本想说睡梦里记起了一些事,但实在忍不住提出心中疑惑。

“哎呀,人总要有所追求嘛!别打岔!”许士允嘟囔道:“目前推测,投敌的有两人。今早死的那个护卫是其中一人,你死的前天夜里没人见过他。第二个人是刘公公,很早前,他便煽动祁将军举城投降。而且,他藏尸被抓个正着!”

东岭抿起嘴:“藏尸?”

“祁将军排查得严,可能害怕东窗事发,刘公公杀了那护卫,想把人丢进后边水沟,幸亏被无人兄撞见。”

“也就是说,刘公公指使心腹侍卫射杀我?我很重要吗?”

“不重要。”

“那……我这无妄之灾。”

“你对别人不重要,但对祁将军重要啊。”许士允对东岭挤眉弄眼,“你没看到,那天晚上祁将军失魂落魄的样子。”

许士允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人声激荡起来。

只见刘公公被白起、黄芥两人按跪在地,扯着尖细的嗓子叫嚷:“那个箭我不知道!我见着他就是个死人了!狗奴才,放开我!等回朝看我怎么禀报圣上!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祁巡扬了扬下巴,道:“放开刘公公。”

白起和黄芥立即双双松手,刘公公挣扎着站起身,恶狠狠地在黄芥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狗玩意儿,敢在爷爷跟前动粗,以后小心着点,爷爷弄不死你。”

日你娘!

黄芥暗骂。他早对监军内宦厌恶透顶,却偏偏没人敢动他们,还得和他们虚与委蛇,小心伺候,以免他们回宫打小报告。

黄芥摸了一把脸,咬紧牙关,皮笑肉不笑地说:“方才得罪,刘公公不要和行伍粗人一般计较啊。”

刘公公为挽回颜面,又露出那副嚣张跋扈的表情:“算你们懂点规矩,以后给咱家注意点。就算人是我杀的,你们真敢把我怎么样?别忘了,我爷爷是当朝……”

刘公公一言未毕,声音陡然哑火,顷刻间,刀光闪动,血雾喷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刘公公的身体直直向地面栽倒。

祁巡昂然挺立,神情冷峻,单手挽出一个刀花,把血珠甩在地上。

“杀没杀人暂且不论,煽动将士弃城投降罪该万死,再敢言投降者,斩!”祁巡的声调不高,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黄芥和白起对视一眼,朗声答是!在心中默默鼓掌,同时不忘琢磨怎么上下一心让刘公公死于畏罪自杀。

东岭单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对许士允悄声说:“此事蹊跷。”

正想转身继续分析几句,目光飘去,随即拳头大的汗珠从头顶落下。

只见许士允双手握拳抵在下颚,两眼放光,喃喃自语:“好帅好帅!”

“......”

没见过世面,人果然不能在封闭山区待太久。

东岭果断抛下他,向木无人走去。

木无人正好也看到了人群后的东岭。两人许久未见,亲热又急切地向彼此小跑过去。

祁巡刀剑入鞘,抬眼瞥见东岭提着衣摆奔向木无人,长腿一迈,长臂一揽,拦腰截住,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他人复杂的目光,将人带回帐内。

“……你等等,我有事要问。”东岭挂在铁臂上汗颜。

祁巡将东岭放置在营帐内的将军椅中,两手抵在扶手上困住,“问我,我告诉你。”

“刘公公杀人理由不充分,他先前那样子根本不怕东窗事发。何况……”

“何况什么?”

东岭把心一横,咬牙切齿道:“何况,我们那种关系,刘公公他们知道?”

祁巡停顿了好一会,波澜不惊地说:“那倒没有,你没让公开。”

东岭艰难地吐字:“那就是了,刘公公不知道我们……我们的亲密关系,怎么会想到杀我来影响你呢?”

祁巡不知想到什么,笑起来:“嗯,你说得没错。但刘公公死得不冤,他为活命一直在煽动投降言论。内应还未除尽,让他藏着,很快会有了断。”

“什么?”

“今早城外东南山头竖起红绸,水渠开凿好了,我们可以动手了。”

“?”

祁巡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看起来有些难过:“你忘了我,也忘了我们一起筹划的事情。”

东岭心觉愧疚,意识到事情重要,努力摁头回忆。那些零散记忆,就像罐子装黄豆,摇一摇晃出几颗,又像长了翅膀,用力抓住又飞远了。

东岭把脑袋摇出重影,终于闪出几个零星画面。

——昏暗房间内,案桌上铺开一张淮州地势图,祁巡立于东岭身后,握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的几个方位移动。

东岭认得,那是淮水上游数十里的地方,一个不大的水库。水库旁一条灌溉水渠蜿蜒而下,直通东门城外稻田,是敌营前方的一片土地。

记忆里,东岭说:“如果能够派人沿淮水上行潜至水库,拓宽水渠,再引敌出城迎战,以烟花为号,开闸放水,可以一举歼敌,解围城之困。”

祁巡颔首赞道:“好计策!届时我派小股部队出城袭扰,掩护一支人马顺淮水至水库,开凿完工后,在东南山头挂红绸为号。”

东岭转身望向身后人,轻声道:“红绸出,决战时。”

祁巡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等打完这场仗,我们便……”

便什么?

东岭使劲想,记忆很不给面子地留下个不大不小的悬念。

东岭觉得当时气氛燥热,祁巡的长睫在眼前扇动,如同抓挠在心口,联系复活后接收到的信息揣测。

——莫不是,等打完这场仗,我们便成亲?!

东岭的心脏鼓动,仿佛下一刻要跳出胸膛。他赶忙用手按住,生怕被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听见。

模糊记忆中,后来房间还进了一个人,一个很熟悉的人。

好像是木无人。

后面再发生什么就想不起来了。

祁巡看着东岭捂着心口,红了耳尖,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正想抬手制止,营帐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

黄芥急切来报:“祁将军,不好了!”

“怎么了?”祁巡用粗糙长茧的大手抚住东岭的后脑勺,摁进胸膛胡乱蹭了几把,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道:“慢慢说。”

东岭被强行打断了思索,脸颊被厚实的胸口肌肉蹭得生疼。他发现祁巡这种带着侵略性的小动作非常多。

东岭揉着脸颊,抬眼看向黄芥。

黄芥脸色青白,沉声向祁巡禀报情况:“敌营有三人从淮水下水道口摸进城来了。”

“抓住了?”祁巡皱眉。

“抓住了!”黄芥答。

接着他说了一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但我们从三人身上搜出了淮州城下水道建设图。”

淮州城依淮水而建,生产生活用水排水皆联通淮水,并且春夏两季多雨,因此下水道修得宽深且交错复杂。敌方不能进,容易困死在里头,我军不好防,进出口太多,还不能堵死,积水易发疫病。

但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敌营掌握了下水道建设图,就敢今天潜进几人,明天潜进几人,防不胜防。何况,此三人虽被擒,谁敢肯定城下哪一条水道里没有蹲着其他人。

不能等了!

最后一战,就在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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