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精悍劲瘦的背影与死前情景交叠,灵魂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回躯体。

弯刀血刃近在咫尺,心脏仿佛在下一刻跳出胸膛。

躲不及了!

东岭混乱中扬手挡刀,断掉一两只手总比没了小命强。

——锵!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弯刀在贴近手臂的刹那被一把窄刃长刀格住。东岭顺着刺眼的阳光望去,熟悉的侧影闪现眼前。

“木无人?你来了!”东岭看清来人,惊喜道。

木无人手下用力,借由窄刃将长脸士卒一推,逼得长脸士卒向后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你想妨碍军令!”长脸士卒恶狠狠啐了一口,举起弯刀还想上前打过。

木无人一手扶起东岭,未等长脸士卒近身,单手提刀横劈,霎时间,刀架上了长脸士卒的脖颈:“昨夜祁巡将军夜袭得手,已经带回大量弓箭和粮草,你们可以离开了。”

“怎么可能!骗鬼啊!”

长脸士卒后退半步一个滚地,弯刀再次直直袭向木无人。

千钧一发之际,长脸士卒滚到一半,突然保持奇怪的触地姿势,不动了。

只听门口奔过几名小卒,一路兴奋高喊:“停手!收兵!昨夜祁将军连施两计得手,刚刚回营。咱们有粮了!有粮了!一计以一千稻草人伪装黑衣人从城墙下缒佯装偷袭,借箭万数;再一计命敢死队从城墙下缒,偷袭敌军粮草部,敌军以为故技重施毫无防范,获粮草无数!”

同时,木无人的脚死死踩在长脸士卒握刀的手上,漫不经心道:“动作这么慢,菜要多练啊!”

......

半个时辰后,街巷总算恢复平静。

木无人不能耽搁太久,安抚好东岭后,留下一块腰牌便走了。

说是拿着腰牌可以唬住士卒不乱来,还可以随时进军营找他。他现在凭借过人的身手,被监军太监刘公公钦点为贴身护卫,有了独立营帐。

木无人和东岭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情意。后来,东岭习文考取功名,木无人习武投身军营,两人的前途道路都充满曲折坎坷。

三年前,东岭毅然辞官返乡,耕地养鸡写诗,本想在故乡淮州了此残生。不多久,木无人也灰头土脸回到家乡,加入了守城军,馒头配咸菜,贫穷又自在。

可惜突如其来的围城打破了一切。

烽火流年,安稳度日本就是奢望。

画面翻转,木无人离去的背影化为碎片四散。东岭不安稳的在行军床上翻了个身,薄被从身侧滑落,被一双满是茧子的手接住。

淮州城地势平缓,南高北低,淮水穿城而过。和平年间不起眼,打起仗来反倒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所幸前任太守眼见形势不妙,前后加固城池三次。

东岭双手抱着温热的竹篮,站在城墙边的军营入口,递出木无人给的令牌给守卫查看。

昨天夜里,东岭绕城三圈才逮住两只骨瘦如柴的老鼠。一只他和奶奶吃了,另一只煲好汤准备送给木无人作为谢礼。

守卫来回翻看令牌良久,告诉东岭木无人在城楼上,让他自行去寻。

城墙经过半年的攻夺,变得残破不堪、摇摇欲坠,东岭十分担心它下一秒会轰然坍塌,而天际连绵敌营却气势如虹。

东岭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向前走,一不留神,猛地撞上一堵墙,老鼠汤差点脱手扬了出去。

“嘶——”东岭痛得捂住额头,还没等抬眼,那堵墙尤自捂住胸口闷哼起来:“疼,哪来的陌生男子,走路不看道。”

东岭:“......”

这个碰瓷行为十分不严谨。

东岭看来人身高体阔,眉眼深邃,浑身散发生人勿进的凛冽和侵略性,却给人以心定之感,立马猜出六七分,礼貌答道:“在下家住城南五柳巷,来此寻人。”

来人挑眉,正色道:“哦?寻谁?”

东岭和煦笑道:“禀祁将军,刘公公的贴身侍卫木无人。”因为祁巡两计解了缺粮的困,东岭对他开始转变看法,态度不由温和起来。

祁巡停顿良久,缓缓道:“探花郎,好眼力。”

东岭怔住。

他记性一向很好,确定过去在京城从未见过祁巡。但不管怎么样,东岭这个当初号称才貌双全的探花郎灰溜溜地辞官返乡,并不是因为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眼下不打算过多纠缠。

东岭扯起两边嘴角,露出了一个自以为良善的假笑:“嗯?祁将军眼力不太好。”

然后不等对方回话,转身就要离开,旋即又愣在原地。

只见身后祁巡长臂一揽,东岭手上竹篮就被轻易截取了,“送东西给那个木无人吗?我帮探花郎代劳吧。”

东岭:“......”

“例行询问,送的什么?你们是朋友?”

东岭懒得质疑一个做将军的事情管这么细,他想祁巡既然想送就让他送,后面找机会再向木无人道谢就行了。

于是他说:“好友之间的谢礼罢了,那就有劳祁将军。”

随后拱手离开,走出几步,又踟蹰停下,回身看向祁巡。祁巡见东岭折而复返,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眼里似有期待。

东岭犹豫片刻,道:“其实我知道你……”

“你记得我?”祁巡紧着又踏前一步。

“咳~我知道你在围城后先后派出两支队伍均求援无果。一支折在突围路上,一支前往周边郡县求援被拒。现下藩镇割据,人人但求自保,何况听闻你与旁边那太守还有些私人恩怨。”

祁巡冷不丁问:“你在关注我?”

东岭叹了口气,诚恳道:“在下方才想到一计,或许可以试试。将求援信系于粗木上,抛木入淮水,顺流而下。淮水湍急,不好截拦,现世蛇鼠横行豺狼当道,但终究仍有忠义之辈,淮州还有一线希望!”

说完,不等祁巡答话便转身离去了。

祁巡看着东岭拱手离去的利落背影,思绪翻飞。

三年前的朝堂上,他第一次见到东岭,也是这样一道伶仃侧影——挺拔、倔强,皎洁如明月,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却让他永刻心底。

两天后,百余根巨木承载希望顺淮水远去。

翌日,不速之客到访东岭的小院,祁巡亲自前来邀请东岭入府做幕僚,说现下淮州危在旦夕,正需集众人之智共同抗敌,何况探花郎智勇无双……

东岭听木无人提起过祁巡,说他军纪严,赏罚明,悍戾且少言,带兵打仗有一套,混迹官场差点火候。

据说在三年前,祁巡为护心爱之人,得罪了枢密使大太监仇震,被外放为县令,后又委派辗转两城,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打守城战......

这让东岭对祁巡又多出几分好感——他辞官的直接原因也是因为仇震那个好色的死太监。

“祁将军之前认识我?”东岭快速收拾行李,看祁巡完全没有先行离开的觉悟,干脆闲聊几句。

祁巡双手抱胸,惬意地靠在门框上:“好几年前拜读过探花郎的治国二十四策论,甚是敬佩,深以为然。”

东岭想起来,那是好多年前,自己年少轻狂时写的,当时认为凭借满腹经纶定能革弊以鼎新,挽世道于既倒。

结果听说呈到御前,狗皇帝瞄了一眼,就丢给小太监拿去当厕纸了。

“那祁将军见过我?”东岭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开始拾掇奶奶的。

祁巡沉默须臾,面无表情道:“久闻大名,缘悭一面。”

“那可真是遗憾啊。”

东岭突然勾起嘴角凑近,盯住祁巡的眼睛幽幽道:“撒谎还面不改色啊祁将军。三年前的朝堂上,你也在吧?不想让我难堪所以假装没见过?”

东岭想起来了,他和死太监仇震的朋党争辩时,好像有传什么将军到,但因为当时过于愤怒根本无暇理会谁来了谁走了。

当时,东岭正为处死雷长春将军据理力争——雷长春将军是名将之后,主张以政治手段解决边疆矛盾,而不是一味以战止战,枉耗人命和财力。却遭到好大喜功的狗皇帝以消极应战为由追责,死太监仇震为把持朝纲铲除异己不断拱火。

朝堂上,东岭舌战群臣,寸步不让,命运的天平正缓缓向正义倾斜。可惜,最后谁也没料到东岭会以那样极具羞辱的方式被击倒,并驱离朝堂。

争论正酣时,几名太监朋党眼看形势不对,竟然开始在朝堂上公然谈笑。

“东岭大人,你也不能仗着仇震大人喜爱你便肆意妄为呀。”

“东岭大人这样口无遮拦,晚上免不了要在床上向仇大人求饶了吧。”

“听说恒国公出价上千两想求东岭大人一夜侍奉呢。”

......

最可恶的是,狗皇帝听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什么现在男风盛行,早不是什么稀罕事,枢密使配探花郎倒是美谈一件,当下就要把东岭配给仇震。仇震那个死太监当场流着哈喇子跪地谢恩。

对于一个有理想有学识的正经文官来说,还有比这更大的羞辱吗?

“肮脏!下作!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委身男人,更别说男人不如的太监!”

东岭气得火冒三丈,浑身发抖,直愣愣地盯着眼前那些荒诞扭曲的嘴脸,当庭脱掉了官服请辞返乡。

往事不堪回首,多少无奈多少苦楚。

东岭事后知道最后那句话撂重了,做好了惨遭死太监一党报复的心理准备。

所幸事后未起波澜,安全返乡。

东岭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祁巡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想从中探寻什么。

祁巡没否认,俯身迎着东岭的目光,一字一句认真道:“没有难堪,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战士。”

四目相对,鼻息相闻。

祁巡忒高了,稍弯腰,就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压迫感十足。

东岭赶忙伸出两指撮着祁巡的胸口推远,自己再后仰拉开距离,随口说:“过奖过奖,祁将军在战场上也是最英勇的将领。”

如果多点人性的话口碑会更好。

——东岭心里叨叨没敢说出口。

祁巡见东岭的窘态似乎觉得有趣,唇角微勾,浅笑起来。不多的笑意映照在东岭眼眸里,让他想起一句诗词——立如玉树兰芝,笑如朗月入怀。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两人维持这样奇异的姿势和氛围,直到被几声尖利惨叫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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