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急匆匆走到马厩，见小伍拿起行礼往马背上绑，他急忙道：“等一等！可算找到你了，手上的活停停吧。”

小伍听见声音，回头问：“老章，你怎么来了，我正装行礼呢，马上就好了。”

“不用弄啦！方才找你不见，去后院也没见着你，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已经去岷江了。王爷说今晚上还在阮府上住，先不着急出发。”

小伍茫然停住手上动作，“啊？怎么不去了？”

“天都黑了，还去什么。王爷跟关老爷在书房议事，我见时候不早，进去问了一句，王爷说今晚不走了。”

“哦……不走也行。”

小伍说着，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跟着章文一同往内院走去，他道：“我方才跟着一个婢子去了库房，绑行李的绳子坏了，我让她帮我找一根新的……对了，王爷怎么又说不走了？”

章文道：“不清楚，我估摸着是这阮府里出了事。”

小伍讶异，两人对视了一眼，章文道：“今日中午我问王爷，王爷还说要去岷江，下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爷跟关老爷在书房里喝茶，喝着喝着就到了晚上，我进去问的时候，隐约听见似乎是跟阮家的小姐有关。”

“阮小姐？什么阮小姐？”小伍不解。

他在府上住了这几天，没见着什么小姐。

“去世的阮大人有个女儿，就是这府上的阮小姐。”

“什么？在府上么？怎么从没见过，也没听府上的人提起过她的名字？”

“那日我们刚来时，你去拴马，就没听见。关夫人说阮小姐得了苛疾，出不了房门，这几日都闭门不出，你当然没机会见到了。”

“哦……”小伍挠挠头，神色不解。

章文看了看他，问道：“在想什么？”

小伍不好意思笑笑，“住了这么几天，忽然多出来一个人，怪渗人的……”

章文笑了一声。

“对了，”小伍又问，“那这阮小姐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我看这阮小姐住在自己府上，府上的人倒个个像防贼似的防她，又说这阮府，当家的居然姓关，你说是不是有意思……”

小伍听着章文讲，脑子一片迷蒙，知道自己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问了一句，“王爷要管？”

章文破有深意地笑笑，“或许吧……”

——

书房内，祝之林将茶碗盖子一搁，问：“你方才说，阮思音要跟人私奔，还要将阮家的家产送给一个小混混？”

关直叹了口气，直点头。

关直瞟了眼，见祝之林没说话，又开口，言辞颇为恳切，“王爷不知情，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教，性子怪，我刚来时，劝她不要经常出府去跟外面的人交往，你说一个女儿家，还未出阁，成天往外面跑像什么样子，虽说蜀地民风开放，可我们家毕竟是高门大户，怎么能跟平民百姓一个样子。”

祝之林顿了顿，又问：“那她出去同何人交往？”

“我也不知，”关直一脸苦涩无奈，“我才来两年，只知道她喜欢跟河边茶馆家的老板的儿子交往，其他的似乎还有几个，可我整日忙着衙门的事，着实不大清楚，问她她也不说。”

“那你说的，她要私奔的人，就是这茶馆老板的儿子？”

“是。”关直小声道，“思音成日跟那小子混，她如今这般恨家中管教，估计都是那小子教的，思音从前是个好孩子……”

“她可同你们说过她要跟那小子成亲？”

关直不自在地摸了摸胡子，“这……”

祝之林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见关直语句不畅，房门忽然被推开，“王爷，茶水估计都凉了，我让人泡了壶新的。”

关夫人小心翼翼地瞧了眼祝之林，说着往屋内走。

祝之林神色一冷。

关夫人一边招呼着婢女换茶，一边说，“方才进来时不小心听见你们说那茶馆的小子？”她一拍大腿，作流泪状，“思音真的是被这小子迷了心窍！骗得要把家中的钱都给那小子！”

祝之林没说话，关直被她突然进来一下也愣住了，关夫人自顾自说，“那日我在钱庄，亲眼看见思音把我们家的钱取了给那小子，我让那小子还回来，思音还不肯，我本想着让思音回家，没想到那小子见我阻拦，差点要对我动手！幸亏我眼睛尖，躲过了，还看见那小子手里面攥着思音的玉佩，原来这两人早就定了情了！”

关夫人拿手绢抹着眼泪，“哎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怎么什么人也敢往我们家领！”

自关夫人进来，她一连串动作做完，祝之林和关直都没说话。

关直偷瞟了一眼祝之林，察觉到他脸色不对，赶忙伸手招呼关夫人出去，“出去出去，说的好好的，你进来哭一通做什么！”

关夫人道：“我不是关心么……”

“关心什么关心，你先出去，王爷想了解什么，我说不就是了。”

关夫人偷偷瞪了关直一眼，抽抽噎噎地要出去，关直添了一句，“下次进来的时候敲门，像什么话……”

关夫人走了，关直一脸歉意，“真是不好意思，叫王爷看笑话了。”

祝之林喝了口茶，没接他的话。

关直犹犹豫豫地，“说起来，这些都是家中的琐事，从前没跟王爷详说……只是这些事，怎么好叫王爷看笑话。”

“王爷有所不知，这家里面的事说起来就跟乱麻一般，思音这孩子也是可怜，小时没有母亲，她父亲上京赶考，六七岁时，都是住在我家。那时候他家中本没有什么钱，阮大哥也是，考了快十年都只是个秀才，旁的亲戚说闲话的多了去了，我当年在衙门当差，领的俸禄也少的可怜，是见阮大哥不容易，才借给了他钱，让他进京赶考。”

“后来阮大哥考上了，我们跟着在乡里也有了面子，他回老家来，我是头一个支持的，有什么麻烦事我都去做，从没抱怨过一句。”

“也是风水轮流转，阮家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做亲戚的，怎好推辞。我跟夫人没有孩子，便把思音当成我们亲生的一般，阮家的生意也尽力维持，可没想到这孩子倒是对我们诸多的猜忌。”关直说着，忽然偷偷靠近祝之林，祝之林顿了顿，没说什么。

“我估摸着这孩子爹死了，哥哥也死了，没受得了这么大打击，”他指了指脑袋，“这儿，生了病。”

祝之林一静。

关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祝之林微抬眼，回道：“本王远在京城，倒不知道阮府发生了这么多事。”

关直谄媚地笑了笑，“王爷是心怀天下之人，我们这些小民的事儿，哪值得王爷关心！”

祝之林在京时一向关爱百姓，百姓中流传着“闲王”的名号，关直不知情，这话拍到马腿上了。祝之林也没在意。

他沉默不语，想起第一日来府上时，路过长廊时，听见墙壁后的两个婢子交谈，那两人说沉春院的那位发了疯，碗碟砸了一地，没人敢进去收拾。

时间久远，他本来已经忘记阮思音的存在，听见她们的话，才叫他想起，从前那个跟在阮山明的后面，来过齐王府几次的小姑娘。

后来问起关夫人，听关夫人说是苛疾。

阮思音，他在心里默默念起这个名字。

忆起齐王府的几面相交，那时她很胆怯，同阮山明的性子大不相同，这时回忆起来，连带着想起她在齐王府做过一些事。

那些事叫他很是不喜。

因为从前的那些事，他对阮思音留的印象不佳。白日里那婢子说的话叫他有些许动容，但他没上心。那婢子哭哭啼啼，说话颠三倒四，再加上今日与昨日所闻，直叫他觉得这是个麻烦事。

到底是他们的家事。他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他在蜀中呆的时间够久，应当要计划回程。

——

次日一早，祝之林提前叫小伍装点行李，今日天气好，适宜上路。

临行前，关明携关夫人亲亲热热地送祝之林回程，小伍递上马鞭。

祝之林跨步上马，握着马绳望向远方。阮府遍植竹树，风吹竹响，祝之林默了一阵。

忽不知为何，回头朝关夫人道：“沉春阁在哪？带我去瞧瞧。”

问出来的一刻他也愣了，分明是不愿管的。

到底没忍住。

倒是关夫人忽然乱了，连连问了几次，“王爷要去沉春阁？”

得到肯定答案后，关夫人脸色急变，半晌才回，“好好，这就带王爷去……”

一路弯弯绕绕到了沉春阁，门上挂着一把铁锁，祝之林脸色突变。

关直慌了神，连忙道：“思音身子不好，又要跟那小子跑，故而才这样关着……”

祝之林一反常态，忽然冷冰冰瞧了他一眼，直叫关直浑身一颤。

哐当一声锁开，墙角跟下睡着一个人，被动静吵醒，迷迷蒙蒙地抬头看，见祝之林立在眼前，登时一声惊呼，“王爷！您来了！”

是孟晓，孟晓瞧见祝之林的一刻，顾不及此时狼狈模样，急急忙忙道：“王爷，您总算来了！”

祝之林点了点头，正待要出声说什么，关夫人忽然大哭，“思音啊！你好苦的命啊！怎么摊上这么个时候，你可叫我怎么办啊，别跟那小子走，姨母待你这般好，你为何就是不听啊！”

关夫人忽然一闹，众人都是一愣。

关直擦了擦汗，木着脸抚慰夫人，小声道：“我家夫人多愁善感，见不得思音这般样子，每逢来这院里，都免不了感叹自己有负阮大哥所托，叫思音走到这种地步……”

祝之林无波澜地安慰了几句，才朝门内喊道：“阮思音？”

门内不见动静，孟晓急了，“小姐！小姐？您醒了吗？王爷来了！”

久久未应，孟晓着急拍门，身后关夫人的哭声渐小，祝之林神情不辨，沉默不语。

关直适时上来，朝祝之林小声道：“王爷息怒，思音身子不佳，此时或许……”

祝之林根本没理关直所言，朝小伍使了个眼色，小伍立即大力推门而入，刚进房门就一声惊呼，“啊！”

众人赶忙入内，只见地上躺着惨白一人，发丝凌乱，神情痛苦。

孟晓猛地扑了上去，大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