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商议

阮思音从无边晦梦中幽幽转醒,请来的大夫还没走,站在屏风后叮嘱孟晓。

大夫说阮思音精神疲乏,忧思过重,这才晕倒在地,叫孟晓千万要她好好休息。

阮思音喊了一声,“孟晓?”

孟晓急忙入内,“小姐,您醒啦!”

阮思音顾不得其他,拉住孟晓手臂,压低了声音问:“王爷走了么?”

孟晓“啊”了声,安慰道:“王爷没走,还在府上呐,就是王爷来找姑娘,才发现的姑娘晕倒。”

阮思音一怔,松了孟晓的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王爷在哪?我去找他。”

“诶!”孟晓急忙按住被角,“大夫说了小姐现在需要静养!”

可阮思音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孟晓的手臂就往外走。

刚走过屏风,亮堂的光穿堂而过,就见一华服俊美男子坐在窗边小几边饮茶。

这人通身气度矜贵,高鼻薄唇,雪肤乌发,眉目宛如画成。看向她的眼波澜不起。

阮思音呼吸一滞,心口跳动地厉害。矮身朝他行礼,“王爷安好……民女阮思音。”

祝之林搁了茶盏,目光缓缓落在眼前人身上。语句调笑,“久闻大名。”

——

阮思音支开了其他人,又拜托祝之林贴身侍卫小伍在门外守着。

她忙活期间,祝之林没出声说话,由着她指挥,站在窗前打量窗外景色。

等房内只剩下两人,阮思音望向窗前的人,脸忽的红了。

她第一次去齐王府时,祝之林还是九皇子,她跟在父亲身后,第一眼见到他便愣住了,连父亲教的行礼问安都忘了做。

直到父亲提醒,她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极小声地同他行礼。

阮思音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人,她幼时爱读些话本,对书中描述的天人之姿心驰神往,总想瞧瞧什么模样才算得上比肩仙人。

直到见到祝之林,她才明白话本中的话也不尽是唬人的,世上果真有那样好看的人。

幼年时惊鸿一瞥,此后数年都念念不能忘。

她许久没说话,祝之林倒是挑了挑眉头,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进,见到我就脸红。”

阮思音的脸腾地更红了,却佯装镇定,“民女怕生……”

祝之林笑了笑,没继续逗她。

他暂缓行程,不是同她叙旧来的。

直奔主题道:“阮小姐想同本王商议何事,本王如今来了,你说吧。”

阮思音深吸一口气,在他面前撩裙跪下。她昨夜枯等一夜,今晨因疲惫晕倒,才刚醒又急急过来,嗓音疲惫沙哑,却又温软坚定。

“求王爷念在与父亲往日情分,救救阮府。”

“你说。”

“自关直来阮府后,处处想侵吞我家家产,从前因我……愚钝,信了他们,将我家的账本私库都说给了关夫人,关夫人骗着我去作证,转移了我家几间铺子,如今兄长去世,我才看清关家嘴脸,关直见我没了依靠,打算强抢,多次将我锁在屋中,又在外散播谣言,让做生意的相信阮府无人,转头跟他关家去做……”

阮思音说着浑身颤抖,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刻都像是要溺亡在某处枯井里。窒息无助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她闭目深吸,缓和心气,在祝之林面前,她不想露出狼狈的样子。

祝之林静了静,问道:“关直说他是受邀来的阮府,若不是他及时赶来,阮家的生意当时就断了。”

“……确实如此,三年前民女年纪尚小,家中的事也不甚清楚,老太太邀关直过来,解了当时的燃眉之急。”

“关直还说,当年你父亲进京赶考,是关家出资,才让你父有银钱去京城?”

阮思音沉默一阵,答:“确有此事。”

“这么说来,关直算是你们的恩人了。”

阮思音内心一阵翻涌,面上强做镇定。

她知晓这些确实是事实,可又不见得都是事实。

关直借钱给父亲,是约定了收三倍利息,其中还包括她借住的伙食住宿费。

关直写了欠条,等阮父一走,就立即将阮思音送回了老太太处,平日隔三差五送些吃食过来应付,看望的也都是老太太,不是她。

阮家有难那时,关直说是受邀,可实际上却是自阮山明流放之初就打起了主意,早就以探望之由来了阮府,在老太太跟前转悠和暗示,靠着一张巧嘴,才接过阮府生意。

可这些她都不能说。

她的确受了关直的恩,就算事实没有那么夸张,可关直经年累月同人复述,这恩情便一点一点累积,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世人不爱忘恩负义之人。这其中诸般曲折,其实说不得。

阮思音沉默半晌,她心中有无法排解的恨,折磨骨肉,此时却也不得不忍痛压下来。

因为她察觉到,祝之林不知因何缘由,并不信她。

阮思音抬眼,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王爷说的没错,姨父姨母是我的恩人。”

她说罢磕了一个头,俯身时葱段般的指尖扶地颤抖,她道:“民女想让王爷给民女一个机会,民女只想护住阮府财产,这是我父亲忙碌的心血。”

“关直为你家生意劳碌了三年,你如今长大便翻脸不认,要抢回来。可若是你成功了,关直又该如何?”祝之林问。

阮思音伏地静默,片刻后道:“姨父姨母的恩情思音断然不会忘,只要我还在,关家有难,我定然相帮。可民女想要一个信任,民女也能自己打理家业……姨父姨母不愿给我这个机会,便只能靠自己证明了。”

她话说的饱满,心里却冷冰冰的。因她清晰地知晓,学会说违心的话,是她向前时必须学会的一节课。

祝之林此刻才认真看向阮思音,茶水在他手心温热,他发觉,阮思音其人,比他听见的那些无意或有意的传言,深刻多了。

眼前人求人却不卑微,乌发垂落在地,形容清瘦,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

祝之林一时静默。

他事先对她印象不佳,因幼时的阮思音实在不像是阮山明的孩子,胆小畏缩又自负自大。

可这看法,在方才一刻钟内,有极大的改变。

她不过刚及笄,家中突逢变故,经历过失望与背叛,独身一人,却不放弃地想要护住阮府。

她落入如今这个境地,被关直造谣,禁闭……若她早早服软的不会是这个结果。

再看向阮思音时不由得软了目光。

关直的戏的确做得足,大部分人会信,可对于久浸朝堂的齐王来说,实在是司空见惯。

单这人毫不掩饰的圆滑,就已经拉低了一截水平。

关直与其夫人,第一日一人说是生病锁了阮思音,一人说是私奔锁了阮思音,到第二日,两人的说法又融会贯通,怎么听都是后来对过。

他早已起疑,却也不会贸然信任阮思音。关直强占阮家家产是既定事实,但别人家的事,不能由他听过几个人的话,见过什么样的戏,就贸然掺和。

他来蜀地是为散心,不是为了找麻烦。

他问:“你想我怎么帮你?”

“民女无依无靠……”阮思音心中纵有诸般旖旎心思,方才那一遭也都散尽了,此刻提心吊胆,将日夜思虑的结果谨慎说出,不含旁的心思,“民女不敢非议朝政,只是猜测……齐王殿下京中声誉颇高,各家高门贵女争相求嫁,若是娶得一身份相当,才貌双全之人确然是件好事,但……”

她语句停了,没说完,但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圣上忌惮齐王势高,与京中高门显贵联姻,无疑会引起圣上猜忌。

祝之林眼眸微眯,周遭气场登时就变了。

他眸色与他人不同,略带些金色,此时如此,仿佛久憩的猛兽闻见猎物的危险气息。

“你远在蜀中,如何得知京中的消息?”

阮思音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不过是认识些在京中做生意的朋友,听他聊起……京中的事世人都想知道,稍微有些动静都会传出来,茶馆的说书先生处每日就说的不少。”

祝之林盯着阮思音的头顶,慢悠悠问道:“你口中的朋友……可是茶馆老板家的儿子?”

阮思音怔住,眸色几变,她没想到关直连这个都说了。

硬着头皮回:“是。”

又立即抬头,“王爷既然知道了我朋友,想必王爷从其他地方听过我的谣言不少,还请王爷相信,思音只是一个单纯闺阁女子,与朋友都是正常交往,思音满心,都是为了阮府的生意打算。”

“可你姨父说,你跟他已经私定终身?”

“无稽之谈。”阮思音定定的,只回了四个字。

祝之林顿了顿,“好,我信你。”

阮思音说了句多谢。

房中陷入安静。

方才的时机过了,纵然她脸皮厚,祝之林没开口,阮思音也不好意思重提。

她闭了闭眼,脸色越涨越红——哪里有姑娘自己主动求嫁,且对方分明一点意愿也无。

一颗心沉沉的落下去,正待要接受自己丢了脸不说,还要失败的结果,却没想到头顶上传来一句问话,“你可想好了?”

安静的时间有些长,阮思音走了片刻神,闻言一愣,“什么?”

祝之林看见她呆愣的眼神,她本就长得漂亮,此时神态乖萌,叫祝之林没来由心头一软。

“本王今年二十三,也是时候成家了。”

阮思音一瞬不瞬望着他,语句结束时眼睫一颤。

她目光飘忽,不知为何忽然紧张起来,方才压抑的心此时未经她反应就变了步调。她不自在地捋了下鬓角的发。

祝之林勾起个不易察觉的笑。

他道:“本王从前同皇兄说明,此生不愿娶妻,若有一日朝堂不再需要本王,本王便去道观养生,继续潇洒游玩山水罢了。”

阮思音眨了眨眼,没说话。

祝之林直言同她挑明,“你需要一个家,能让你在阮府翻身做回主人,我可以当你的家人,只是成亲本不是我所需,我答应你,是因为你的父亲。”

阮思音那颗轻飘飘的心,随着祝之林的语句逐渐下沉。

最终尘埃落定。

她清晰地知晓祝之林的意思——帮她只是因为她是故友之女,是侧影之心。

“可明白了?”

阮思音嘴唇一动。

纠缠她数月的难题终于得到解决,此时分明应当浑身轻快才是,可望着祝之林的眼,高兴的话却说不出来,她张了张嘴,小声道:“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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