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辰

又是一年春末。

阮思音从后门进了祁王府,从小路往她的如徽院赶,半路上碰见章文,章文还没出声喊她,阮思音挥挥手示意她先回房。

章文笑着点了点头。

一番修整后,阮思音从房内出来,章文就立在如徽院院中央。

她问:“章先生怎么来了,可是有何事?”

章文微躬身一辑,笑道:“徐将军给王府寄了一箱子边关的奶酪回来,王爷正说送些给宫中去,正准备呢,听闻王妃回来的消息,奴婢便赶忙从中分了些出来,想着给王妃留一点。”

阮思音忙道了声多谢。

又问:“边关?”

“是,跟着边关的军情一同送过来的。”

“哦,这样啊……”

章文道:“王妃不是说归期至少还要五天么,怎么今日便回来了,幸好奴婢及时收到消息,不然再晚些这奶酪便要全部送到宫中去了。”

阮思音笑了笑,唇角高高扬起,“临时想起京城有急事。”

章文带着笑意问:“什么急事?”

章文的问话颇含意味,付小义还在京中,生意上的事大可让他去处理,再说章文一向也不会问阮思音生意上的事,他知道阮思音在忙什么,但这事终究敏感,他鲜少会开口提及。

显然章文不是在问阮思音的生意。

阮思音低垂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道:“章先生可别打趣我了,”

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因为明日就是祝之林的生辰。

天气晴好。

东西送到后,章文要回去处理账务,阮思音正好要去书房,两人便同路前往,在路上随意聊天。

阮思音问:“王爷最近可说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这奴婢倒是不清楚。王爷喜静,平日里不过爱喝茶看书,或许送些珍贵的字画王爷会喜欢。”

阮思音“唔”了声,心里却犯了难。

且不说先前的字画阮思音已经送了不少,今年再送,多少缺乏新意。况且之前祝之林不让她再往书房送东西时,她那时便停了手。

后来摸透祝之林的意思,原是不愿看见自己这般大把挥霍。

在生意上斤斤计较惯了,总觉得不花点钱就少了点什么。但祝之林不高兴,她又不可能明着来。

想送一件合适的生辰礼把她难倒了好几天。

既不能简单,又不能让祝之林觉得贵,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应对。

胸口揣着一个荷包,她亲手做的。做了好久,说起来能表达心意又不花钱的东西,自己亲手做的最好。但品相实在太一般,加上先前她做的月亮船惹得祝之林不喜,心里面总是犹豫。

前两个月每晚上都抽空缝几针,对着图纸把手戳破了好几个血窟窿,才勉勉强强得了个能入眼的。

即便用的都是上等布料,但她仍旧觉得看起来的模样还不如在街上的摊贩买的好看。

心里头摸不着底。

走至书房门口,却见小伍从门外出来。

阮思音拦住小伍,诉明来意,说新买了味茶,想请王爷一同鉴赏。

小伍犹犹豫豫道:“王爷在舒意亭。”

阮思音笑意一滞,僵了会,又马上回过神,立即道:“那正好,今日天气好,在舒意亭饮茶比在书房更好。”

小伍别别扭扭道:“王爷说想一个人呆着,不让人打扰。”

三人立在院中,皆知祝之林爱单独在舒意亭思念一个人,一时都没说话。阮思音更是脸色一白。

她眨了眨眼让自己恢复如常,作随口状问:“哦,这样啊,那小伍兄弟可是来书房取什么东西?”

小伍举起手,“一封信。”

信封上未提一字,只有一片墨水写意的枫叶。

阮思音知道这枫叶。

这是许吟秋的标志。

脸上的笑挂不住,急忙掩饰一闪而过的狼狈,她强迫自己的面容看上去还算温和,朝小伍点了点头,没开口说话。

章文见状道:“那你快去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小伍走后,章文看向失落的阮思音,道:“王爷还不知道王妃回来了,等晚间奴婢让人安排一桌子好菜,王妃跟王爷好好叙叙。这些日子没见,王爷有几次还问起王妃呢。”

章文的好意让她暖心,却蓦的更加失落,对章文笑道:“你安排便是。”

气氛有些尴尬,好在孟晓急匆匆赶来,给阮思音带信,说是商行出了些事,她听完后眉头紧锁,孟晓带来的消息不是小事,一批货物出了问题,甚至在店铺门口发生了斗殴,付小义也被官差带走。

她容色一禀,言语匆匆同章文告别。

付小义正跟着官差去了衙门脱不开身,阮思音火急火燎地去找货源的老板谈话,又托人去找衙门相熟的熟人打探情况。

左右找关系问消息又递信,接付小义从衙门出来时已经快半夜。

付小义手腕上挂着披风,见到阮思音后一笑。阮思音看他脸上好大一个乌青,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付小义笑时疼得眼睛一眯,“没什么事,我去的时候还在打呢,过去拉架,也不知道谁打了我一拳。”

说着又安抚道:“孟晓真是,什么事都跟你说,一件小事罢了,你才刚回来又让你出来忙活。”

阮思音皱眉,“你都进衙门了还是小事?”

付小义凤眼弯弯,“衙门咱还少进?”

先前商队在外遇见过困难,付小义跟衙门的李大人认识,托他帮过些忙,李大人也让付小义帮过忙。说起来是来过此地许多次。

“这次能一样么?”阮思音冷声道。

“真是小事,都不用问我话,开堂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听呢。我让手底下的几个老板处理的,我也只是恰巧在附近,听见是我们家的铺子出了事,正好路过掺和了几下,就被带走了。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

阮思音松了口气,面上仍是不放过他,“最好如此。”

她又道:“不过幸好这批货源刚到,一出问题就被发现了,我去了厂家那查看,发现有不少问题,恐怕要处理好一阵。”

付小义说:“我今日去也是为了这事,若是不行,要重新找货源的。有个老板从江南来的,专做此生意,我听说他过不了几日就要走,咱们只能抓紧时间,好好见一面了。”

阮思音应好。

披着月色回府,王府早已万籁俱寂。

阮思音叹了口气,明日就是祝之林的生辰,可惜她有事耽搁,注定要忙得脚不沾地,恐怕见一面都难。

往常生辰宴祝之林宴请好友,阮思音陪在他身边当个木头王妃。今年去不了,正好也省得她花光心思去想怎么搭配衣服,如何应对宾客。

为遮掩阮思音不能出席一事,章文会把宴席设在外间,再对宾客说她身体不适无法外出,难以出席。

旁人一是乐得见祝之林身边没有她,二是阮思音一直被流言所扰,鲜少在人前走动也符合她一贯在人前的形象。

*

章文选在京郊的桃花山下,此时正逢桃花盛开,漫山桃林美似烟霞,山脚下设有露天看台,宴席就在那里开展。绕山有条桃花溪,绿意包绕,清澈溪水滚滚向前,桥上有才子佳人,桥下画舫轻缓而过,正是春游好去处。

祁王的生辰,自然管理严格。桃花山上下大片的林地都被围住,不让平民进出,但附近的酒家,长街等仍旧如常,故而离宴席较远的溪水仍是开放区域,虽看不了桃花,但景色也好,有游人如织。

*

阮思音匆匆忙忙沿桃花溪打马而过,在离山最近的一处酒家停下,将马拴在桥头。

跑了一日的马,连饭也忘了吃,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在桃花山附近一停,饥饿感便瞬间涌来。

她点了份面,坐在外面的桌上大口朵颐狼吞虎咽。

此时天已尽数黑完,弯月挂在云间,付钱时问了问小二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报了个时辰,阮思音点点头,那还来得及。

付小义约的那个江南老板正好在附近游玩,付小义就在不远处包了个包间,打算今晚一聚。算起时间来也快到约定的时辰了。

阮思音正在桥头跟一商贩说话,忽见章文在桥对岸朝她招手。

阮思音愣了下扬手回应,章文就从那头过来了。

快走至她身前,章文躬身小声道:“王爷在附近呢。”

阮思音四处一瞧,才看见不远处溪水池畔凭栏望月的祝之林。

“真是好巧!”

阮思音挥手着过去,章文站在原地看着阮思音因奔跑而晃动的深蓝衣衫,嘴角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没跟上去,又快步从桥上离开。

阮思音问:“王爷为何没跟他们在一起?”他们指的是宴席上的宾客。

“气闷,出来走走。”

“那真是好巧,”阮思音笑道,“我刚来此处不久就遇见了王爷。”

“今日是王爷的生辰,本应该陪王爷一同游赏桃花山的,只可惜我事情好忙,立即又就要走,没时间同王爷一同享用生辰宴了。”

但此时脸上扬起欣喜的笑,“还以为今日不能亲自同王爷说句吉祥话,没想到这么巧!竟然遇上了。”

祝之林淡淡看着溪水,眉目闲适温软,“司老板是大忙人,怎好让你屈尊参加本王一个小小生辰宴。”

“王爷别打趣我啦!我可是因为不能参加而伤心了好久。”

“伤心?”

“是,伤心。”阮思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王爷于我有恩,我却要因为自己的利益而错过王爷的生辰,怎么不伤心。”

她语气随意,祝之林听闻后却长睫一低,眸光暗淡了一瞬。

而前者只顾专注地看着眼前溪水码头边上上下下的同游男女,喃喃道:“这倒是有趣……”

她说着招手让一座画舫停下,笑吟吟对祝之林做邀请状,“我瞧他们坐船赏月还别有一番意味,今日匆匆遇上正是好缘分,王爷若是觉得闷,不知是否愿意与我同游一番?”

一群小孩嬉笑着从他们身旁跑过,一年纪幼小的跑得急,险些扑倒,阮思音顺手一扶,目光仍停留在他面上。

祝之林回:“怕司老板没有时间。”

阮思音笑,“这个时间还是有的。”

画舫从酒肆出发再往桃花山深处绕一圈,继而回到市井,大抵只要两刻钟。算起时间来今晚上见江南老板,阮思音或刚好迟到一些,但无伤大雅。

溪水边桥头上,尽是来往的男男女女,漫步其上,面容带笑。夹杂着卖糖画的,卖烟花的等等小商贩吆喝之声,好一副繁华的人间图像。

画舫内两人含笑观赏,闲适聊天。

直到船进山中,灯火暗淡,只余船头一盏小灯,连月亮也被遮了半边。

此地僻静,舱内几近无光,寻常与心上人同游的男女往往会在此处打开心房,互诉衷肠,甚至耳鬓厮磨。

四周静到呼吸可闻,阮思音从胸口处掏出一件物什,递给祝之林。

“这是什么?”

“给王爷的生辰贺礼。”

祝之林静了静,伸手接过,拿在手中感受,面料细软,似乎是个香囊。

阮思音不好意思道:“我第一次做,做的不好……”又马上俏皮一笑,“不过此地黑,王爷正好看不清。”

祝之林笑了声,笑声像清泉清冽。

“怎么想起做这个?”

“王爷不是不让我花钱买贵东西送给你了么,既然要展示心意,自然只好自己做了。”

阮思音自知那荷包的确有些难看,没开口问他喜不喜欢。

船外的光渐亮了些。

忽然远处一声巨响,天空绽放出巨大花朵,接着接二连三,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盛放,美的不像话。

两人的对话顿时被这响声打断。具抬头看往天上。

片刻木楞,阮思音拍手叫好,站起身往舱外走去。

少言寡语的船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惊得开口笑,“哇!哪来的烟花……”

阮思音更是激动不已,连连让祝之林出来看,“王爷快来看!”

祝之林低身从舱内出来,船家仰着头停止撑船,船静静在溪水上漂流。烟花在他的眼中绽放得盛大,光芒照亮他唇角微不可查的笑。

阮思音慨叹道:“这烟花的排场真大,今日也不是什么节日,难道是私人燃放的?”

说着眼中露出惊讶,“难道是哪家的少年郎为了讨心爱之人欢心,不惜重金放了这么一场烟花,那可真是有心思。”

祝之林静了静,半晌应她,“嗯。”

“王爷喜欢烟花吗?”阮思音问。

“喜欢。”

阮思音笑意加深,“我也喜欢,虽然烟花转瞬即逝,可世间哪一样能够长长久久呢,人活着,不就为当下么。”

灯火愈发明晰。

快到岸边了。

船头触碰岸沿,船家还低身在系船绳,阮思音已借力快步上了岸,祝之林仍在船上。

头顶的烟花渐快结束,街上的人有的仍站在原地抬头观赏。

阮思音匆忙挥手告别,“王爷继续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祝之林静静地看着从林立的人从中奔走到消失的身影,才抬头看向夜空中的余景。

他负手仰望,香囊被他攥在手中。

想到章文引他去酒肆附近的长街散步,想到在街角时不慎听见阮思音正跟一卖烟花的男子交谈。

她说要送给一人惊喜,要最贵最漂亮的烟花在山对面燃放。要让溪上的画舫看得最清楚。

——难道是哪家的少年郎为了讨心爱之人欢心,不惜重金放了这么一场烟花,那可真是有心思。

——虽然烟花转瞬即逝,可世间哪一样能够长长久久呢,人活着,不就为当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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