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吟秋

“东家,这是您要的消息,老单都打听到了。”

一座枯庙里,阮思音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身旁燃着一盏油灯,老单递给她一张单子,她垂头就着油灯的光凝神看着。

老单适时为她递上酒水,低声道:“幸好东家这回走得早,边关正不太平呢,咱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发出了乱子,城门加强了看守,要离开少不得要费好大的力气。”

阮思音接过酒壶喝了一口,没说什么。十年前边关往北的亓丹族换了新首领,领着子民打赢了草原上的战争,一统草原,亓丹族的势力扩大至整个草原,后来一举向南,边关的战一打就是五年。直到四年前,那位勇猛不可挡的首领在战场上被一箭射穿喉咙断了气,亓丹元气大伤,趁机与朝廷签署了和亲协议,又重新确立了通商政策,至此战乱才算平息。

亓丹的老首领死后,由他的大儿子耶律齐光继承首领之位,这位从小随着老首领征战草原,亲自率领几万骑兵征服数个部落,他心狠手辣谋略过人,被称为草原上最凶狠的猛兽。老首领死后,亓丹族内为争权夺利不得安宁。耶律齐光仅用了两年把那些不安分的叔叔弟弟治了个安分。

血性难抑。草原唯他为王之后,这匹浑身是血的狼,重又转头,对南方虎视眈眈。

一口酒下肚,辛辣直往喉头涌,阮思音眉头拧起,好半天才消下去。

“这才没出城多久,让大家都注意点,遇到可疑的人躲远些,别惹上事。”

“是。”

老单领了话离开,拎着灯往别处去了。阮思音半个月前带领商队来了边关,跟一个马场老板聊生意,聊完后今晨便离开了边关,想着快些回京,就选了条山上的近路。途径这座庙时已经快太阳下山,天上也下起了雨。离出山还有好长的路途,就留在庙里休息,

这寺庙四处漏风,没一处能完整容下整只商队坐在一起,众人四处聚散。漆黑的堂内当中一面破旧石佛,围着石佛四周零星亮着商队的煤灯。

佛像沉寂地坐在高高的供台上,风声雨声中慈悲笑容不变。

阮思音单独挑了个位置,搬了块石头堆在桌案旁,她坐在其上,一半依靠着供桌。

油灯火苗飘忽不定,阮思音半眯着眼在昏黑的光下细细查看账单,把方才老单递过来的酒水一口气喝了一半,直到脸上浮现热意,她才放下了皮革酒壶。

外间的光暗得不行,风也大得很,火苗跳动得毫无规律。眼睛酸涩,阮思音一口气吹灭了煤灯。

边关风光太好,傍晚时分,她总是抽时间骑马在草原无人处走走,远远望去,草原与天际黄昏静默又恒久,仿佛此处天地从无人踏足,到了此处就已经到了时间尽头。

但草原上有人的。和亲公主许吟秋就在这草原上的某一处地方,或许这个时候黑夜即将来临,黄昏落日下她会同亓丹人一同点燃火把,把火把扎在营地四周,等到天色再暗些,会抬头看看草原上的夕阳。篝火亮起的地方像是草原的脉搏,一点一点在静谧的夜里无声跳动。

每当在边际线徘徊,听着马儿踩在干枯草地上嘻嘻索索的声音,无端总是被一股愁绪堵住胸口,默默然等着那愁绪扩大直至渗进肉里,等到风吹到四肢僵硬骨头酸涩,等到太阳下山,殷红色要没入草皮,才骑马回走。

离开边关时,马场的蒋老板请她再留几日,说是准备了不少特色歌舞节目,请她一同欣赏塞外的风景。

她那时立即推拒了。

——京城还有要事处理,需得早些回去。

边关马场的生意是今年的一笔大单子,往后还会再让商队来的。同蒋老板多玩几日,实在没有什么坏处。可她心里慌慌张张,总是觉得有什么在催促她离开。

想了想也知道,她在怕许吟秋。

*

破庙四处漏风,众人休息的也不安生,似梦似醒间阮思音似乎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渐渐往这方逼近,她仍靠在墙壁没睁眼,忽然听见那声音中夹杂着一两句人声。

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她往老单那方向看了眼,显然老单也听见了这不寻常的动静。商队的人大多还在闭眼沉睡,老单同阮思音在黑暗中相视几眼,彼此在对方眼中印证了想法。

老单如同惊醒的豹子半勾着腰立了起来,阮思音朝他打了个手势,他立即拍醒身边的人,同时以手势示意他们安静。阮思音则将身旁的包袱物品整理妥帖,账本揣进胸口深处,妥善放置好转头招呼后头的人。商队中有的人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有的不明所以,都按照阮思音的指示渐渐聚了起来。

这时间外间的人声愈来愈大了,仔细分辨像是两个年轻女子在哭。雨下个不停,发出声音的人渺渺茫茫的像是在破庙四周,不知是不是天黑看不见方向,没有往庙中来。

阮思音从墙缝处往外看,没瞧见人,只能隐约听见人声。

那女子的哭声着实让人心慌,哭声被这雨夜冲刷得一阵哀胜一阵,似乎散着某种魔力。

众人都被眼前的状况搞蒙了,纷纷不明所以地互相对视。老单看着阮思音,阮思音凝神看着外面。风吹得树枝飘摇不定,雨水迅疾砸在泥泞的水坑中,噼里啪啦地乱响。

老单问:“东家,那女子哭得好生伤心,要不要让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还没待他说完,另一人便急忙打断道:“这大半夜的怎么会女子的哭声,说不定是人是鬼呢!咱们可不能出这庙,万一是这山野中的精怪在勾引着人出去好吃了咱呢!”

此话一出,其余人心中具是狠狠跳了几跳,可不就是,荒郊野岭留宿,还碰上这怪天气,雨水蒙上的一层水汽就跟妖雾似的,碰上这女子的哭总是不同寻常叫人心慌。

说这话的人心直口快,说出来才觉得有多么恐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朝身后残败的佛像靠近了些。

阮思音眉头紧锁,目光紧紧锁着外间,时有一阵闪电划过,照亮树林,阮思音趁着这间隙往林中看,也没见着外面的人究竟在哪。半晌深吸了口气,往身后看去,后方的墙上有一个破洞,能容人通过,且声音往后方就渐渐小了,估摸着哭的人不在后方。

若真有什么事……现在从后面离开也不是不行。

心里一时慌了神,从前她也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经过几度怪梦,也明白这世间的法度确实深不可测,无法言明,连她也忍不住想,难道真的撞了鬼么……

商队中胆小的吓得脸都白了,阮思音沉声安慰道:“少说些不着调的,这地方离边关不远,边关又刚出了乱子,有些流民跑到此处,大晚上寻不到路也有可能。”

她的话仿佛是定海神针,莫名安抚了焦躁的心。

阮思音看似镇静,心却跳得极快,往常奔往各地做生意的路上也出现过不少事故,起先是害怕的,可遇到的事情一多,就知道大多都是人为,今日却总觉得不同。

她低声道:“东西收拾好,马上走。”

众人都应好,外面的哭声响个不停,不论是人是鬼,谁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几人挨个从后方的墙缝中出去,披着蓑衣在密林中悄声离去。没离开破庙几步,雨便渐渐小了,众人不敢减慢速度,拉着藤蔓小心翼翼从泥水中淌过,熬着夜奔袭,快到清晨时才快要翻过山崖。

天色渐渐亮了些,周身的景色被包绕进蟹壳般的青色中,前方的道路渐渐清晰。

连夜翻山越岭都觉得累了,找到一座大石,众人坐在石下休息。

此时天色一亮,心中的恐惧便减小了许多,老单喝了几口水道:“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女子,大晚上的,山林里面没个照应,不晓得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老单年轻时一直在寺庙中做个帮忙的,后来寺庙冷清,辗转来到盛京在阮思音的店里帮忙。他为人诚恳,心地善良,许是在寺庙里呆的久,人有一种佛气。破庙里面气氛诡异,心里面便有些害怕,等着从庙里面出来了,想法便变了,心下惴惴不安,担忧渐起。想着若是两个从边关过来的流民,也是平民百姓,雨下得那般大,女子身弱,不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阮思音闭着眼休息,没说话。

商队的人走了许久,都身心乏累,老单说完话没人应声。

半晌阮思音才回:“不会有问题的。”

老单仍不放心,可话到嘴边,见阮思音模样,却没问出口,顿了顿不再言语。

阮思音靠在大石上休息,闭目低声道:“再休息一刻钟就出发。”

出山还有段距离,走到故城还有诸多手续要办,到时候有的是麻烦。先休息会儿,再到山下找个人家要些吃食,随后再去驿站。

阮思音安排完继续养神,闭上眼睛后,脑海中却反复飘荡着破庙里女子的声音。连夜下山困得不行,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做梦还是出神,记忆纷繁。山林间的闪电,深黑的泥泞……时而哭声中又夹杂了其他的,一些画面一闪而过。片刻后阮思音眉心紧蹙,嘴唇血色渐失。

石壁冰凉,心跳十足清晰,仿佛连身后的巨石都静静听着她颤动的心音。

遇上了。

哭的人是谁呢?

三年前大病中怪梦的每一细节她又重新记起。离开蜀中的三年后,三年后……京城回来了一位故人。

故事的断隔重新续接,有一个人历尽艰辛从个无垠草原回到京城,她的到来让整场故事迎来新一轮的**,戏中的人无不为之牵挂。

许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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