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如意园的路上，阮思音已然听了不少这传说中傅老板的故事，据说傅家当年在江南也算不上商人里头的头一号人物，傅老爷子没什么经商才能，但靠着祖辈留下的产业，勉强在江南能争一争富豪里的前三。他家中有两个儿子，傅老爷偏爱读书，不愿再以商贾之家的身份站在交际场上，便鼓足了劲要这两个儿子读书。花了大价钱把他们送进了退休的前太尉府上读书。
两个儿子自小聪颖，傅老爷子也用钱打点好了关系。临到要春试了，他家的大公子却说不去了，要留在家中经商。差点没把傅老爷子气死，怎么劝都不听，就是不去春试。直到傅大公子的祖母扬言要将他赶出家门，这人才拿了根笔进了考场。
考完的第一日，傅老爷子托人打听消息，谁知考场的考官下来告知——傅大公子在考场睡了一日。
那年许是祖上的香没烧对，傅家大公子没考，二公子没考过。
傅老爷子好说歹说让人又考一年。一年过去，傅大公子干脆没去考场，在花楼待了三日，傅家的家丁在江南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将他寻到。好在在傅老爷子气得半死时传来个好消息——二儿子考上了。
经此一遭，傅大公子行事如此张扬放纵，在江南也算是颇有“美名”。
都等着看他笑话呢，谁知这人真有本事，竟然是个经商奇才。自他接管家中生意后，半年内收入就翻了两番！才接管两年，傅家已经坐稳江南首富的位置。
想来这次来京城发展的主意，多半也是这个傅家大公子出的。
同去如意园会客的张老板早在傅公子还没进京时就把这些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几人骑马过去的路上给阮思音说了个全。
阮思音对这人大抵有了一个印象，几人坐在如意园的茶桌上等着。
一直从下午等到太阳落山，傅公子还没有来。
付小义的脸色明显不妙，几个老板时不时把上头的付小义和阮思音看着。付小义抱胸闭目半靠在椅上，抿起的嘴角就没松过。阮思音因装扮的缘故，旁人也看不清她神色，只是姑娘给阮思音添的茶，冷了许久她一口都没喝过。
余下的小老板心想，不愧是傅家，这架势摆得可真足。
此次聚会付小义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光是这如意园，是平日只接待达官显贵的地方，没关系根本进不来。选的这茶桌也下了不少心思，茶桌露天，位于园林里面，哪处景观都雅致得不行。
如意园的小二又来问了一次，阮思音叹了口气，又一次推迟，“再等等，我们人还没来齐，不忙做菜。”
小二下去了，阮思音闭了闭眼。若不是常在如意园用餐，这小二认识自己，要是在别家这样一拖再拖，早就被当做骗子赶了出去。
夜色阑珊时，远远见着一位青衣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她提着灯的从小路那旁走来，天黑看不清来者面容，只是灯影包绕的青纱飘荡又朦胧，无端一股梦幻之感。她身后还跟着一人，瞧着身量高挑匀称，隐约显出衣衫华贵的模样。
俩人边说聊边往这方走，时有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付小义眯了眯眼，面无表情道：“来了。”
众人接连起身，下露台去迎接。付小义同阮思音慢悠悠走在后头，阮思音这时凑到付小义身旁小声道：“真是名不虚传，架子大得很呐。”
付小义道：“那是，江南的美名公子，不等等怎么见得到这尊神。”
几位老板点头哈腰地迎着那傅老板往席上走。
那人走近了，才看清这尊神的真容，身姿绰约，肤色极白。鼻梁高挺，一双眼似笑非笑。紫衣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繁复的花纹。
他不着痕迹打量了一圈，眼光在阮思音的身上多停留了一刻，又滑了过去。
阮思音早早收起冷淡嘲弄的表情，朝他微微一抬手，“鄙人司云。早闻傅老板大名，今日一见，傅老板果真是容表不俗！”
傅明楼手中折扇一收，也抬手道：“傅明楼。多谢司老板夸赞。”
付小义与他几日前一同用过饭，彼此认识，两人微微一见礼，也不多言。
几人上座，傅明楼解释说下午来迟的原因，说是因为在路上遇见张尚书家的公子张明仪，正巧碰上尚书家有喜事正在大宴宾客，便被张公子请着去尚书府喝了几杯闲茶。只是闲聊时一不小心忘了时间，出门才知天已然黑了。
“没让诸位好等吧？”傅明楼假模假样地道了个歉。“未曾让小厮通信，着实是我的不是。”
余人左右看看，纷纷道不碍事不碍事。可若是往深里想想，从下午带到日落西山，这中间间隔快两个时辰，若仅仅是因为一个忘了，恐怕有些牵强吧。若说其中没有什么故意的成分，放在这一堆人精里面，谁也不觉得这是真的。
且不说这人表情全无道歉的意思，单就这话里……怎么，都知道你傅家黑白通吃，同官员的关系好，连尚书家的公子见着你都要邀你去吃完茶先，说是不便拒绝张公子，实则就是没将这如意园的人放在眼里。
阮思音皮笑肉不笑道：“哪里哪里，没等多久，正好休息一番。”
傅明楼笑，嘴角浮现一个小小的梨涡，“也是，司老板刚从故城回来，是得多休息。”
此话一出，在他视野之外的几个老板左右换了换眼神。
消息倒是灵通。
好不容易入座，几道好菜上来，几口好酒下肚，生意上的事也该聊起来了。跟付小义不同，傅明楼明显是个不爱打圆场的人，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就说了，但配合着他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奇怪地不怎么叫人生气。
傅明楼态度明确，合作必无可能，但在资源交换上还留有余地，他虽没明说，众人都听清楚了他的意思。只要他傅家的生意入了京，阮思音和付小义最好提早准备，准备捡他们剩下的客户做就行。
他在后头加了一句，“生意上的事虽然说是人为，但都逃不过规律，司老板跟付老板是聪明人，事情应该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顺其自然，您说是吗？”
阮思音对上他的眼，脸上的笑怎么都挂不住了——傅明楼说的是实话，这几年发展迅速，但没有根基就是纸老虎，同傅家竞争，好像输掉是避无可避的，傅家没必要跟自己合作。就像今日这个下马威，她也没什么办法说什么。
桌上的氛围冷了好几分，众人本来等了这么久，心里面难免存了不少的气，又碰上傅明楼这样倨傲的性子，都难以做到再笑脸相待。
阮思音放了酒杯，不喝也不说话。
往常这种时候都是付小义打圆场。付小义道：“傅老板话也不必说的太早，虽然说凡事都要遵循一个规律，可总有万一，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就说清楚的，往后在商场上大家各凭本事，今日一聚不过交个朋友，傅老板为人爽快，话语直爽，我很喜欢，傅老板既然态度强硬，也点明了，在生意上，少不了多有摩擦，不如把今日最后一杯酒喝了，往后从了傅老板的意，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便是。”说着畅快一笑。付小义喜欢开玩笑，说话不让人生气，可等着笑完了，又要人想想，这人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傅明楼这才嘴角一挑，眼眸沁出些快意。
他身旁跟着的那个青衣美婢面上轻轻为他斟酒，傅明楼抬手一挡，对付小义道：“小义兄是个会说话的，这便是我今日前来想同大家传达的意思。”
他说罢起身，同众人抬手作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他一走，几人都是不约而同对着他的背影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两方的梁子算是就这么结下了。
*
阮思音冷着一张脸回到祁王府。
到如徽院，按照孟晓的吩咐，旁的侍女已经休息，只有主院还给阮思音留着一盏灯。阮思音摸黑回房，行云流水地换下行装，拆发，脱衣，泡澡，最后舒舒服服地披着一件纱衣对镜擦拭湿发。
孟晓从她手上接过毛巾，替她擦头发时，阮思音闭上了眼睛浅眠，孟晓瞧着阮思音一片青黑的眼下，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一阵子劳累的不行，瞧着瞧着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王妃这又是何苦呢，小义哥从蜀中来了，王妃还要做这么多事，已经嫁进了王府，本该享受享受的。”
阮思音揉了揉眼，“如今享受了，往后万一遭遇什么变化，难不成睡大街去？”
孟晓撅起嘴，嘟嘟囔囔道：“小姐如今已经是王妃了，怎么会去睡大街呢，可……”
“可什么？”
孟晓从镜中看了阮思音一眼，吸了口气道：“若是王妃执意府外的事，不关心府内的事，才可能会落得睡大街的地步吧！”
孟晓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跟朋友一般，故而有时说话直言快嘴，阮思音知晓她也是为了自己好，不会放在心上。
“怎么了？”
孟晓欲言又止，拿着巾帕的手松了又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