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吟秋不可置信，放下药碗，漂亮的眼睛睁大，“王爷……认识司云么？”

祝之林静了静，道：“认识，是思音的表兄。”

他用调羹缓缓搅拌着安神汤药，很自然地接过阮思音的话，对许吟秋道：“本王不知道你今日要询问司云，若是你早些说，本王便告诉你了。司云几年前来京做生意，因为跟思音这层关系，总归不好，这件事便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与思音像些，平常恐怕有误会，会做些装饰修整面容。”

祝之林把药碗递给她，许吟秋接过。许是祝之林反应平静，垂眸时有些黯然神伤，“原是这样……是我多事了。”

清儿呆在一旁，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听祝之林的话，像是不要追究司云的意思，不由得出声道：“可……”

许吟秋立即打断，“清儿，别闹了。司云没有缘由救我，本来就追究不到他身上去，只是想着这人心肠冷，与王妃有关系便提醒提醒王妃。既然是个误会，此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清儿犹不服气，声音越来越低，喃喃道：“可若不是他，姑娘也就不会在路上耽搁一阵，或许就能错过……也就不用跳水了。”

无人再说话。

一团乱麻的事似乎结束了，阮思音提着一颗心看向祝之林。

后者正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许吟秋的肩上。

阮思音垂下眼不敢再看。

*

太医嘱托许吟秋要早些休息，阮思音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没多说几句，几个婢女簇拥着许吟秋回房休息去了。

祝之林目视许吟秋的身影消失在垂花拱门外，才回到房内。

阮思音按下心中的苦涩，尽力发出平常的声音，笑道：“妾这么晚过来，王爷不送我杯茶么？”

祝之林脸上不复方才看向许吟秋的关切目光，重又成了寻常淡漠模样。

对上阮思音的眼藏了点逼视。

没说话，但阮思音已经明了，追问只能得一句，茶碗就在桌上，要喝自己倒。

阮思音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青瓷盏的茶杯捏在手心，都快焐热了。

不晓得是不是茶涩的缘故，连着嗓音也酸涩。她道：“还要多谢王爷，又帮我圆了一个谎。”

祝之林过了阵才回：“你放心，本王不会让吟秋查司云，往后你稍加注意就是。”

“不会的，妾今日是情急，迫不得已在街上化成了司云，往后会更谨慎的。”

祝之林这向军务繁忙，加上边关动乱，事情多了不少，他闲适坐在椅上，拿起桌上的册子看起来。

阮思音就在原地站着。

过了会，祝之林才像刚意识到似的，挑眉问道：“你还不走么？”

阮思音张了张嘴。

“王爷没什么想问我的么？”她面容如常，手却紧紧摩挲着那个杯子。

辨不清祝之林喜怒，他反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王爷怪我吗？”阮思音问。

“怪我没有在边关救下许姑娘么？”

“王爷要糊弄妾，要说妾这般做是有妾的道理么？”阮思音自顾自一口气说了不少。

“若是没有呢？”

“边关出了大批流民，没有手续不能进入故城，妾心肠冷硬，宁愿看着许姑娘在山上病死，也不想掺和进这些麻烦事。”

祝之林彻底冷了脸。

他生气了。

阮思音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般要说出方才那些话，好像非要见着祝之林现出讨厌的神色才肯罢休。

后来她想，她应该是厌倦了。厌倦自己怯手怯脚，对维持一般平和关系便心满意足，直到见到真实的偏爱才晓得自己有多可笑。她喜欢了他这么久，从没走进过他心里，甚至没能站在他身边。

“流民？你是说你不认识她么？”

“妾、妾……”

阮思音忽然慌乱。

她自然是第一眼就认出来许吟秋了。

“吟秋能掀过去，是因为她认为你的‘表兄’司云，不认识她。她不知道司云就是你，你呢？你要说你没认出她么？”

他语气中没有太多起伏，除了脸色比平常冷些，语气同寻常别无二致。

但阮思音背上已经开始冒汗。

从一开始听见许吟秋说起司云的事，他就知道许吟秋是遇上自己了，但他竟然没想着要问自己。反倒是自己首先提起……

阮思音觉得嘴被什么东西缚着，话说不出口。

她自然可以反驳说，见过许吟秋的事都是小时候的事，当时她没认出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她不想撒谎。

半晌沉默。

阮思音道：“许姑娘不应该回京。”

她定定地看着祝之林。许吟秋是和亲公主，是朝廷与亓丹签订合约的象征，若是许吟秋回来，就代表契约打破，亓丹完全有理由发兵。

这些话在她嘴里磨了好几年，她刚做那梦时，总是翻来覆去想梦中情节，想对策，要是能阻止一切发展，要是许吟秋没回到京城……要是回来了，又该怎么阻止后来的事……

她要开口解释，祝之林面上已经显出明显的不耐，“住口，此事不许再提，她在哪自有本王负责，无需你操心。”

*

从别院出来。

阮思音默然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月光下泄，像冷水一样铺陈在青石板上。

小伍送她出门，快到门口时阮思音让他回去了。

烛光渐远，她仍独自垂头站在门前，久久不离。

当晚在齐王府，阮思音睡得并不踏实，那个怪梦重新回笼，罕见地只有许吟秋一个人的视角，仿佛阮思音就是她。

远走京城以及草原伤心事都一带而过，而眼前是故城的客栈。

分明阮思音不是她，但梦中她附在许吟秋身上，同样有经历种种波折才有的怅惘沉重之感。

许吟秋躺在青纱帐幔下，一直听见外间的人离去，才轻声唤了清儿进来。

清儿撩开帐帘，连忙扶着许吟秋坐起。

许吟秋微微弓着背脊，忍不住掩面哭泣，清儿连忙安慰道：“姑娘别再想他了，他辜负了姑娘，让姑娘受了许多罪，但咱们已经回来了，不用怕了……”

许吟秋的哭是没有声音的，她安静地垂着头。

清儿心疼不已。

许吟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道：“清儿，往后回到京城，恐怕遇到的事情不会少多少，你说……我应该回来么？”

清儿抓住许吟秋的手道：“小姐！现在我们已经回来了！就不用多想了，以后就算是会遇到什么，清儿都会跟姑娘一起承担，绝不会让姑娘吃亏的！”

良久，许吟秋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清儿，我饿了。拿些吃的来吧。”

阮思音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盯着漆黑的帐顶发神。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梦见这一茬，仔细回想起来，清儿离去之前，帐帘外那个白色的身影，是祝之林吧。

从她白天知道的，许吟秋在故城遇见耶律齐光，她为了逃脱，不慎落水，生了重病。

正好她入关的消息从边关传到京城，祝之林快马加鞭到故城解救了许吟秋。

阮思音摸了摸脸颊。

她脸上没有泪水，但梦中许吟秋沉重的情绪却还萦绕在她胸怀，久久未能散去。

许吟秋所说的，回京会遇到许多事，这是自然的，她已嫁做人妇，却私自逃回，若被人发现，定然会遭到非议。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且回到京城，往后又该如何呢？

昨日或许算第一个关卡。

许吟秋会遭遇的困难，祝之林都会一一帮她解决。毕竟青梅竹马日久生情，若是没有当年的那桩事，许吟秋应该是他的妻子，是尊贵的齐王妃。

但一个差错，让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变了轨道，当年好像错过，可如今回来，错过的事情就应该回到本应该在的轨道。

许吟秋身份金贵，要再想在京城立足，嫁进齐王府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而那个从前遭人嫌弃，霸占了她位置的人也应该离开。

阮思音一个罪臣之女，若无祝之林帮忙，现今恐怕不知处于何种糟糕境遇，齐王于她有恩，她也应知恩图报。

想到此处，阮思音忍不住抓紧被单。

难道她果真会成为这个曲折爱情故事中的绊脚石么？

*

阮思音晚上没休息好，但第二日一早还需要进宫。

马上要到太后寿礼，这几日需到宫中陪着太后。

太后本不怎么待见阮思音，但该做的礼仪还是要做的。就算不做事，人也要在那呆着，以彰显自己的孝心。

负责操办的是宫中的宠妃荣贵妃，但朱太后特意点名，要阮思音同荣贵妃协同合作，说是要锻炼阮思音的能力。

阮思音的声名在外，荣贵妃没将她看在眼里，觉得阮思音做不了什么事，便事事都由自己操办，正好让阮思音落了个清闲。

但每日还是要去宫中的，先在太后那处问个安，再去荣贵妃那处喝个茶，等荣贵妃随意分一件小事给她，她再把这小事交给太后安排过来的宫女去做，自己找个位置躲清闲。

太后没有对她的举动表示过不满，只每次临出宫，说几句明日再早进宫，别让荣贵妃劳碌之类的话语。

阮思音都应了。

她留在宫中的时候变多，有时陪荣贵妃整理名册，清点物品，过了宫门关闭时候，也会在宫中休息。

太后喜欢听戏，会请外面的戏班子进宫来演。往往此时都会有一众宫妃陪着。

太后说荣贵妃辛苦，临近寿宴，就又请了一回戏班子进宫。

阮思音也陪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