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音看见祝之宣把信看完,攥在手中,拳头捏的死死的,信纸已经被捏破。
她知道这几天最难受的就是祝之宣,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忽然,祝之宣无力地松开手,信纸碎了,飘飘洒洒地从他手中落下来,又被风顺着草地卷走。
祝之宣遥遥望着故乡的土地,无力地坐了下来。
阮思音心痛至极。
祝之宣从来不会有脆弱的样子,如今真是……真是到了强弩之末。
阮思音泪如雨下,上前跪在祝之宣旁边,强抑着声音说道:“陛下……陛下,再坚持一下,一定,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祝之宣直直地望着远方,半晌,对阮思音道:“是朕耽误你了。”
阮思音擦拭眼泪,道:“不,思音能够得到陛下的赏识,是思音的福气。”
祝之宣无力一笑,“都这个时候了,就算你如何埋怨朕,朕都不会有任何反抗,不必再装出对朕的敬意了。当初你几次阻拦朕跟着大部队走,朕都没有听你的,你心中应该怪朕吧。不过无妨,你怪朕,是应当的。”
阮思音沉沉听着,道:“不论陛下心中想法如何,思音一直没有失去希望……”她脑中划过陆随坚定的模样,随着这句话更深刻出现在脑海中的是一句疑问,那便是陆随究竟有没有冲出重围。但她不说,顿了顿继续道:“思音伤心,是因为不想看见陛下伤心。”
*
第六日夜里,祝之宣也病了。
昏昏沉沉的,拉着阮思音的手囫囵说着胡话,刘公公早就将眼泪流尽,呆愣愣地面朝着墙壁看着,像一块不能思考的石头。
阮思音紧紧攥着祝之宣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一直以言语激励他不要放弃。
阮思音说到最后泛上困顿,面前祝之宣的面容逐渐模糊,她只是强撑着,强撑着自己不再倒下。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嗡鸣之声,阮思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误以为是脑中的铁马踏过天国的画面模糊了现实,还当是自己已经陷入幻境了。
……
洞中开始是寂静的。
可那声音持续不断,阮思音神思忽然恢复了一瞬清明。
她睁开眼睛,侧耳倾听。
发现这声音的确来自现实世界,不是梦中。
洞中陆续几人同样意识到事情不对,身体僵硬,像绷紧的弦。
刘公公首先颤巍巍地开口,道:“是……是要打进来了么?”
阮思音松开祝之宣的手,大踏步往外走去。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同样好奇的人,连一向胆怯不敢出洞的刘公公,都跟着阮思音出来了。
阮思音定睛往不远处望去,只见月色清明下草原上像撒了一遍水,火把在人群中四处奔流,人群乌泱泱地挤作一团,嘶鸣声吼叫声越过山坡传到这里。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发现亓丹并不是要往山谷里攻,而是自己出了乱子。
阮思音凝神看着,心中顿时激动非常,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加大,“是齐王……齐王来了……齐王来了!”
她转身跑进山洞中,去给祝之宣报消息。
回到山洞口,只见祝之宣自己艰难支撑着站在洞口,虚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干人等在祝之宣身前跪下,大声喊道:“陛下吉人天相,现在援军已到,我们很快就能脱险了!”
祝之宣怔住,不敢置信地问了一遍,“什么?”
阮思音上前将方才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带笑安慰道:“陛下,咱们有救了!”
……
大部分人仍在山洞中躲着,几人在山坡上观看形势,双方鏖战几个时辰,已能看出双方战力如何,优势如何。
一直看到红色旗帜高高升起,众人几乎落泪。
祝之林身着银色铠甲,身上尽是鲜血,大踏步走进山中。祝之宣整理仪容,负手站在他身前,迎接他的到来。祝之林单膝跪地,朝祝之宣拱手。
阮思音等几名活着的禁军站在祝之宣身后看着这一幕,她看见祝之宣伸手扶祝之林起来,他姿态自若,如同还在皇宫。
但双手的微弱的颤抖,还是被阮思音捕捉到了。
祝之宣声音干哑得不行,仍旧维持冷静。
“齐王……平身。”
*
祝之宣休息好后,巡视边军三日,第四日时回到故城居住。
在此期间,阮思音一直住在故城,再没收到军中的消息。也不知道祝之宣什么回到故城。
又因为她是跟着祝之宣过来巡视的,回京自然也要跟着祝之宣一起。她在故城整日闲逛,不能离去,时间一长,就有些烦心。
有一日,她实在无事可做,未作乔装便至戏楼听曲,唱戏的戏子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下午去听戏的人也不多,所以整个茶楼显得精神颓废。
阮思音昏昏然要入睡,眼睛一撇看见街上走过去一个人。
祝之宣乔装成寻常公子,在几个小铺子面前装模作样地同老板说着什么,老板答了他什么,祝之宣一挥手,跟着他的人出手阔绰,直接出手将小摊贩摆着的东西全部买完,小摊贩笑得根本合不拢嘴。
阮思音想上前去,祝之宣却步子很快,看样子不像是出来游玩,而是有事要做。
阮思音从茶桌后面转出来,来到门前时,祝之宣又不见了。
故城中一连呆了半月,那名刘公公才找到阮思音,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陪圣上出生入死一遭,想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笑得那是一个高兴。见到阮思音,热烈地同阮思音道:“阮大人,陛下要回宫了,军中要摆宴席,群臣都去,陛下要奴婢来请您一同去。”
阮思音“哦”了声,问道:“可是确定回去的日期了?”
“确定了,大抵再过两三日就走。”刘公公叹了口气,道:“总算是离开这是非之地,奴婢这颗心啊,可是听见这个消息才算安稳,赶着来主动跟您报信呢。”
阮思音笑了笑,“刘公公吓着了吧。”
刘公公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阮大人可不要嘲笑奴婢,奴婢自小在宫中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那时见到亓丹人,真以为要死在那了,奴婢虽然独身一人了无牵挂,可也不想死在外乡啊。”
阮思音安抚了几句,刘公公朝她谄媚地一笑,“咱们能够坚持下来,这大多数的功劳,可都要算在您的头上,若没有您稳住咱们的心,又连出妙计,咱们肯定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刘公公一只手遮住嘴,悄咪咪地道:“陛下本就宠幸您,这下子您铁定能够得到陛下的重用啦!”
阮思音的笑容却浅了些。
刘公公正疑惑,自己拍阮思音的马屁,怎么不见她高兴,阮思音就开口道:“陛下是咱们的主心骨,能够逃脱,都是多亏陛下坚持下来,我不过是帮助陛下,多说了几句,没什么功劳。刘公公不用这样恭维我。”
刘公公不明所以,想着,当官的不都想着自己能够得到重用,怎么这位听了这话还把功劳往外撇啊,像是不想沾这个荣光似的。
刘公公皱着眉抬头去看,阮思音已经走了。
……
到军营时,军士已经将桌椅摆出来了,阮思音在路上看见大敞开的帐篷内,几十名厨子如火如荼地做菜上菜,从锅里冒出来的白色蒸汽有半层楼高。
已经是日落西山时了,火烧云在天际边翻滚,嫣红要没入草皮。
时值秋,草原上显露出金黄色,风一吹,金黄色整整齐齐地往同一个方向倒去。
阮思音正看得出神,一道熟悉的嗓音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思音。”
阮思音转头,瞧见祝之林时一怔。
他身上穿着白银铠甲,头发整齐束起,腰间配着雪光剑。意气风发的装束,偏偏他独有的气质,硬生生将这身装束带出一种柔和冷意。
祝之林偏爱文人墨客的东西,在京城时并不喜欢舞刀弄剑,加之平日里一贯掩藏自己神情,不像其他将军那般行动之间总是透露着杀气,阮思音总是会忘记他还有这样的一个身份。
她暗地里也专门想过,想象不到祝之林这种性子在战场上究竟会是什么样,今日一见,却发现根本不冲突。
白雪一样的将军,见到他的人不会怀疑他的剑不会杀人,只会觉得,剑光指处,血水会像泼墨一般流下。
阮思音回过神,朝祝之林抿嘴一笑。
小山坡上,阮思音虽然不曾透露过自己的脆弱,她一直声称自己没有放弃希望,却是最早做好死去的准备的。
没有一个人,包括她也不例外,在那茫茫草原上一个小山坡的深夜里,没有被死亡的孤寂和恐怖包围过。
她被救时站在祝之宣身后,也是红了眼眶的。
鼻子都红了,抬头看见祝之林定定地看着自己,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擦干净自己脸颊上的灰,和即将要掉下来的泪。
那时候人多,阮思音一见到祝之林亲手为自己擦泪,身边围着的人全都将自己看着,阮思音心里一慌,小声道了声谢后,接过手帕走到人群后头去了。
祝之宣精神不济,一大群人扶着,祝之林随之被人簇拥,难以走动,只能默默望着她穿过人群,离开自己的视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