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两人遇见,阮思音想起那时候的场景,不免面上有些红,扯过话题对祝之林道:“王爷打仗随身还携带巾帕?难不成中途停下来还要擦擦汗?”
她话问得奇怪,其实她心中就是有此疑问。
祝之林道:“专门给你带的。本王想你一直十分在意自己的清洁,在那里缺少清水,你一定很难受。所以专门带了一张帕子。”
阮思音眨了眨眼,不自然地垂下眸去。
“王爷有心了。”
“你从京城出发时,本王没想到你会遭遇这种命悬一线的场景,若是知道,本王肯定不会拿你的命赌。现在知道了,也只有后悔。”
阮思音一怔,“后悔?”
祝之林没回,浅色的瞳孔中映着阮思音的影子。
他开口问起另一个问题,“皇兄今日要封赏此次巡视中有功的人,他已经跟我说过,这次着重要封赏你。”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阮思音默了一阵,道:“王爷知道的,我所想,不过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小生意,自由自在地过后半辈子罢了。”
“……你要在庆功宴上这么说么?”
“自然,请求陛下允许我离京,如此而已。”
“什么都不要?”
阮思音无奈一笑,“陛下本对我疑心重重,从前打的算盘总是有些风险,这次总算是当着陛下的面表明忠心,若我再要求什么,恐怕又要适得其反。”
祝之林回:“不会。皇兄经过此次危急后,已经心性大改,他明白我的心意,不会再把重心放在军权所属上,要全力抗击亓丹了。”
阮思音朝祝之林一拱手,“如此就要恭喜王爷了,陛下往后一定会重用王爷。这次王爷星夜营救,陛下心中明白王爷的忠心,如此,往后王爷便可少操心京城中的党争了。”
祝之林沉静了静,道:“然后呢?”
“你还是要走么?”
“……自是要的。”
“是因为本王么?”
阮思音不解,“王爷为何有此问?”
“本王听说了,使用障眼法逼退敌军是你的主意,皇兄也道若是没有你,这次恐怕没有这样幸运。你有胆识和才能,能够为朝廷所用……拥有这些才能,却只想做一个小小的商人,这当真是你心中所想么?”
阮思音垂眸下去,“王爷想错了,思音最开始便只是一个孤弱女子,失去父兄难以立足,心中所想只是在京城中谋一条生路,并无其他宏愿。我只是一介小女子,并非大丈夫,假扮身份在生意场上厮混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怎敢妄谈为朝廷做贡献。”
“这里没有外人。”
“在本王面前,也不愿意说真话,那当真是本王的问题了。”
阮思音一时无言以对,顿了顿,只是道:“王爷误会了,方才的话真是思音心中所想。”
“本王从前待你很冷漠,从不关心你,你很对本王失望是么?”
“哪里的话,思音感激王爷还来不及……”
“不要再对本王说这样的话了。”祝之林打断她,疲惫地出了一口长气。
“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本王,把本王当成一个外人。”
“就算曾经有误会,但你会认为,本王没有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么?”
祝之林眼底泛着疲累,想是这些日子也未休息妥当。
“王爷误会我了……”阮思音下意识说道,声音却越来越低,后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祝之林转身不再看阮思音,道:“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本王从来就不这样认为,凡事有才能的,都可以得到重用,凡事有贡献的,都应该受到嘉赏,不论她是男是女。”
“本王之前没找你,是因为事情太多,现在你来军营,才得以抽空过来提前见你一面。时间不多,本王不想听你讲这些虚假的谦辞,你也不必敷衍本王。来找你,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旁的事情放弃心里面真正所想。为了劝你,本王愿意为从前的那些道歉。 ”
话说完,祝之林神色忽然缓和下来了,温和地朝她道:“本王今日有些咄咄逼人了,是么?”
他回身招手让一位副将为他牵来一匹马,朝阮思音伸手,“离开席还有一会儿呢,不如四处看看?”
阮思音被他这般变幻的心情搞得毫无头绪。
同意跟着他去草原后,她没想到是同乘一匹马。
不甚自在地绷紧肩膀,阮思音忍不住道:“王爷坐的不舒服吧。不如再牵一匹马?”
祝之林的臂膀横在她腰间,随口道:“不必。”
草原上的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却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天际黄昏漂亮的景色到底让阮思音放松下来了,两人也不说话,就让马儿慢慢地走。
阮思音细细想着祝之林的话,忽然想就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她还到京城的时候。
*
开席后,祝之宣坐在上首。
阮思音被安排着与祝之林一起分坐他左右两侧。
落座时阮思音迟疑了一瞬,刘公公笑得可开心了,急急道:“阮大人今日定然会得到重赏,这还等什么呢,赶紧入座吧!”
阮思音被他推得坐下,刚坐下祝之宣便来了。
他被困的事没有对外说明,这场战役打的旗号是,祝之林临时发动战争,给亓丹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皇帝被困,且受到侮辱的消息传出去,恐会造成天下大乱。所以祝之宣比约定日期晚了好几日,才到边军勘察情况,用的是在路上耽搁了的借口。
下首的只知道阮思音是那个陪着祝之宣从京城出来的天子近臣,却没想到她竟然可以与齐王同坐。从前没听过她的名字,还当是祝之宣临走时提拔的,可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在皇帝心中,地位竟然高得吓人。
毕竟之前京城中根本没出现这号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成了陛下的宠臣,接连越过好几位上位者坐在皇帝身边。
纷纷以眼偷看阮思音。
人一来齐,祝之宣便吩咐上菜。
他开始讲这次巡视的所见所闻,大大地赞赏了齐王的功绩,表示如今亓丹猖狂,时常扰乱边疆百姓的生活,若没有齐王,不可能保证本朝的领土完整,长治久安。以此给了祝之林大大的封赏。
祝之林推拒了一部分,只接受了一小部分的金银,并表示会将这部分银钱用于治军。只是道:“能够为皇兄分忧,这是臣弟的责任。”
祝之宣立即接道:“好!本朝有齐王这样的人才,是本朝的幸事。你已经向朕证明了,只有你,能够驻守边疆,朕信你,往后有什么困难,直接告诉朕,朕竭尽所能,助你消灭亓丹!”
祝之林领命告退,祝之宣便把目光转向了阮思音。
他道:“阮大人,一路陪朕甚是辛苦,途中遇到一些困难,也是阮大人冲在前方,替朕破了危局,功劳甚高,当赏。”
他看着阮思音,道:“但朕一时不知道要赏阮大人什么东西,不如阮大人告诉朕,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做到,朕一定满足你。”
阮思音走出桌后,在祝之宣面前撩袍跪下,平静道:“臣……臣没什么愿望,只是希望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请陛下赐臣少许金银,让臣往后去南边发展有所助力即可。”
祝之宣沉默了。
那旁祝之林也沉默了。
旁人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阮大人究竟为何功劳甚伟,但听她所言,只是要些金银财宝,不算是什么出格的要求,在向皇帝讨封赏的话中也显得寻常。
如此没什么,但见皇帝的眼色,却觉得这不是什么平凡事。
过了好久,祝之宣才道:“……金银财宝?朕记得阮大人出身商贾,应当不缺这些东西吧。”
阮思音伏地道:“陛下恕罪,臣无大志,也无大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只愿自己及家人能够平安康健,往后的生活平平安安即可。”
她这样的言语引来不少嗤笑。
在皇帝面前,做臣子的本分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便是有些胸无大志的,只是想做个小官谋口饭吃,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这样说啊,这番言辞显得自己像个无知小儿,岂不是令人鄙夷招笑。
祝之宣同样皱起了眉,盯着阮思音看了许久。
“你只是想要这个?当真只是想要这个?”
祝之宣做好决定要给阮思音封赏时,就想过给阮思音什么封赏。她根本不是官员,甚至是个女子,却在危急时刻显现出别样出彩的才能来,她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已经多次让祝之宣大吃一惊了,就算今日她要封赏时说出什么他都不惊讶,甚至做好决定要同意她。
再不济,她虽胸有丘壑,却仍执着于感情之事,所求之事是为齐王,他也勉强愿意答应。
但却怎么也没想到,怎么会这样,什么都不要?
于是祝之宣神色不明地起身离去,走时对阮思音道:“你跟朕来一下。”
阮思音跟着祝之宣去了。
在一处火把下,祝之宣严肃地看着阮思音,道:“你认真跟朕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思音的确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去江南,过个自在日子。”
“你还真要去江南?”
“思音已经与齐王殿下和离,往后在京城见到多有不适,江南很好,我以后就呆在江南。”
祝之宣“啧”了一声。
他竟然跟祝之林说了一句极其相似的话,“少敷衍朕,说真心的。”
阮思音颇感惊异之外,仍是坚持道:“思音说的就是真心的。”
祝之宣幽幽看着她,道:“你一个女子,又会射箭又懂兵法,你别告诉朕,这些难得的才能,你只是因为兴趣使然。”
“再说,你要去江南,往后便再难见到七弟,你心中难道真的把这段感情放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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