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你是因为七弟的缘故,才想要离京的?”
“不是。”阮思音立即答道。
“那是因为什么?”祝之宣抱起手臂,拖长了语调问。
“你莫不是担心朕,你也算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保证,以后不会刁难你。”
“……自然不会是因为陛下。”
祝之宣“哼”了一声,道:“朕不跟你绕圈子了。”
“你以前也猜出来了,朕要开始培植自己的人马,你,朕就很看好。”
阮思音怀着莫大的心惊,强忍着情绪,回问道:“……我?”
“对。”祝之宣平静道。
“朕不想失望,你且好好想想吧。”
祝之宣转身欲走,阮思音急忙说道:“陛下!我想要的赏赐没有改变,还是想顺顺利利离京。”
“你!”祝之宣蹙眉。
“你知不知道朕方才说的意味着什么?”
“本朝从未有女子做官,朕可是为你开了先例!”
“思音……明白。”
祝之宣在原地等了好半晌,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阮思音独自在火把下站了一会儿,回到宴席上众人已经酒至半酣,放声聊天,笑着,说着。舞姬偏偏起舞,阮思音毫无心思观赏,夹了两筷子羊肉塞进口中,就想提前离去。
祝之林跟在她身后,阮思音漫无目的地在帐篷中间闲逛,走过几个帐篷之后,才开口道:“王爷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祝之林走上前,在她面前温和一笑,道:“本王以为你喝醉了,怕你受伤。”
夜里越来越冷,北方总是比南方更早冷一些,在京城的这个时候,阮思音还穿着秋装。而在这里则需披上厚厚的大氅才行。
阮思音紧了紧脖间的衣领,道:“我没饮酒。”
祝之林从旁侧提起一罐酒壶,道:“不如陪本王喝上一点?”
阮思音正在犹豫,祝之林接着道:“本王还有东西要给你,差点忘了。”
“什么东西?”
“去本王的帐篷中,本王拿给你看。”他说完往前走了,阮思音在原地迟疑几步,跟上去了。
她快步上前,随着祝之林走到他的帐篷中。
祝之林从架子上摆放的信件、图纸、兵书中间拿出一封信来,递到阮思音面前。
阮思音疑惑,“这是谁的?”
“看看便知了。”
阮思音接过,把信封翻了一面,忽然看见信封的一角上画着一个独特的枫叶。
阮思音想起,许吟秋送信时喜欢在信封上做这样的标记。
她顿了顿,抬头朝祝之林看去,收到祝之林肯定的眼神之后,才打开信件。
上面果然是许吟秋的字迹,也的确是写给自己的。
许吟秋故城脱险之后,祝之林为了保证百姓安全,与耶律齐光定下约定。让耶律齐光带着所有人马安全退出关去,不伤害关内百姓,便将许吟秋交给耶律齐光。
这不是祝之林强迫,而是许吟秋自愿的。
许吟秋又一次回到了草原上。
从那之后阮思音再没听见过她的消息。
祝之林道:“这是吟秋在离开故城的时候写的,让本王帮忙交给你。本王收下后,一直放在这里。先前回京也没来得及给你。”
阮思音细细读着信上的字,上面写的话简单朴素,娓娓道来。没有什么言辞深重之语。
上写着:
阮姑娘,我在王府住了这么久,一直未曾跟你有什么交流,原谅我那时太过担忧,一直防着你。我做了太冒险的事,身上承担了很多的风险,可是我还要保护我肚子中的孩子,所以才会对你抱有戒心。
我回京之前,为自己做了很多打算,其中包括你,起知道这样对你并不公平,可是我什么也不想考虑了,那时我已经受尽伤害,没有什么心思去同情他人,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我必须要放下曾经的尊严和规矩。在此,从前多有打扰,万般歉意诉说不尽,只能道一句抱歉,若是你不喜欢我,不接受,那我也没什么可再辩解的。
但有一事,我必须同你解释,那便是王爷同我的关系。曾经我们的关系对你造成了许多的不便甚至是伤害,也让你陷入旋涡之中,但我要说,我同王爷一同长大,小时候住的很近,虽然我不敢贸然说我了解王爷,但是我知道王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我一开始便知道,我同王爷关系要好,是建立在彼此的共同利益上的。因为我的父亲是太尉,我们两人往后若是成婚,会给两家都带来美好前程。
我从前自然是喜欢王爷的,但也知道王爷心中并没有我。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友人,再往后便是因着时间堆积,我们自小认识,所以在王爷所有的友人当中,或许也能算得上是亲近的了。王爷心性淡薄,不爱在人前展露,不爱做什么事主动表露心意。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很关心你。
同你解释是因为我不想再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有所误会。我大抵已经晓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完美之物,京城也罢,亓丹也好。你说的没错,耶律齐光对我放不下,我必须要履行和亲公主的职责,京城已不再是我的安身之地,离开前特此书信一封,写给你。
许吟秋。
阮思音看罢,没有预想中的心潮起伏,但的确有几个字让她心中一动,她合上信件,垂眸问道:“王爷看过吗?”
“未曾。”
“吟秋说了,这信是专门写给你的,本王当然不能看。”
祝之宣在桌上摆上酒盏,揭开盖子后酒香四溢,祝之林往阮思音杯中倒酒,只是浅浅带笑,并不引她去喝。
阮思音端着酒盏沉吟一阵,什么话也不想说,便什么话也没说。
可就是这样两人对坐,一言不发,她也觉得气氛十分舒适。
过了会一口饮尽杯中酒。
祝之林再为她倒酒。
她一杯一杯喝着,胸中堆积的事情渐渐变成了厚重的雾,充盈整个胸膛,她便放开了姿态,不再有顾虑。
她想起以前也跟傅明楼醉过酒,那个时候是傅明楼故意引着她,不断说着笑话,酒水便一杯一杯倒进了肚子里。
但祝之林行事跟他大相径庭。他什么也不说,而她自然而然就醉了。
阮思音趴在桌上抬不起头来时,祝之林凑近去听,听见的便是阮思音说着:“傅、傅明楼……”
祝之林慢慢远离,又退回桌后看着阮思音。
神色晦暗,一动不动地端着酒盏。
阮思音还想喝,手在桌上乱找,想再来一杯。
她已经不能再喝了,祝之林便无声把她手边的酒盏推开,阮思音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祝之林没抽回来,任由她紧紧抓住。
*
第二日一早,阮思音醒来时觉得浑身酸痛,天旋地转,扶着床艰难直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清晰看清眼前的事物。
她身上穿着整齐的寝衣,床上铺着暖和的毯子。帐篷中空气清醒干燥,有一种干草的香味。
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阮思音慢腾腾地穿好衣裳,无奈地想着,自己已经好几次在祝之林面前醉酒了,酒品实在不行。往后一定切记,不能贪杯。
掀开帐帘的那一刻,阮思音感觉到一阵冷冽的风铺面而来,零星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脸上又化开,她眯眼去瞧,发现天上竟然飘起了雪粒。
阮思音愣愣地伸手,雪粒子便在她手心中一颗一颗地融化。
没接一会儿,身后被披上一张大氅,打断了她的思绪。
阮思音回头一看,是祝之林。
方才的怔楞神色立即不见,阮思音朝祝之林道了一声谢,又道:“昨日又麻烦王爷了。”她蓦的想起,祝之林身份高贵,吃饭睡觉都是受人侍奉,现在竟然照顾起自己。心里面便有种奇特的感觉。
“无妨。”祝之林淡淡道。
他嘴角勾起一个笑,看往天际,道:“这是初雪啊。”
阮思音也随着他的眼神望去,迷失在泛着苍白的景色中。
祝之林看了一阵,道:“皇兄今日一早便叫本王过去。”
“怎么了?陛下说了什么?”阮思音随口回应。
祝之林道:“皇兄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留下。”
阮思音眼睫一颤,转头看向祝之林,冷不丁撞进他琥珀色平静的眼眸里。
她抿着唇没说话,祝之林眉间松了松,却道:“本王知道你不想留下。”
“昨日庆功宴上你向皇兄请辞,我还以为尚有余地……昨夜问你,你仍坚持,要去江南。”
“……昨夜我说过?”
祝之林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反而问:“你还是不愿告诉本王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你不想留下么?”
“没什么原因。”阮思音沉着道。“我从前说的便是真的……当真只是想过个太平日子,不用再心惊胆战……如此而已。”
“有本王保护你,皇兄重用你,你还会心惊胆战么?”
“世间事,总归是有因果的,或许一切早已注定。我的确没有留下来的心思。”
祝之林缓缓吸了一口气,“你有心事瞒着本王。”
“你不想说便不必说。”
北方的空气中干燥,有的小小的雪粒子落在阮思音发间没有融化,小小的像盐一样。
阮思音想起从前祝之林那些不动声色的挽留手段,心里面提高警惕,害怕又一次落入他的温柔陷阱中。
祝之林却对她道:“本王知道你不想留下,已经拒绝皇兄,并且为你求情……皇兄答应了,你若是想回,随时都可以南下离开。”
他眉目同往日一般温和,“再没人拦你了。”
阮思音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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