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陆随

她听祝之林说要过来劝她留下,心里面正有负担,可下一刻却听他说,他已经帮自己求情,让自己能够自由离开,不必受到什么约束。

心中顿时一松,划过一丝空落落的痕迹。

她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回应,“多谢王爷。”

祝之林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脸上没有平日里那种仿若在云端,万物不挂在心上的那种随意,只有平静。平静得看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他没加掩饰道:“你若是要走,便快些走吧,本王可不保证何时会反悔。”

阮思音站在他身后,心中百转千回。

又似乎又什么都没想,应了他的话之后没有立即走,而是问道:“王爷为何要帮我?”

祝之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波微动,目光落到近前。

“这是本王亏欠你的,理应还你。”

“况且,”他顿了顿,“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本王不愿看见你伤心难过,要是去江南能自在一些……更开心一些,本王也没有必要强行将你留下。”

阮思音听了他的解释,镇重道:“多谢王爷。”

她回身撩开帐帘,暖意从帐帘中冲出来一瞬,雪花随之激烈飘舞。阮思音侧身进去,帐帘落下,膈下两方天地。

风刮得脸颊生疼,祝之林看着外间苍茫,没有跟进去。

*

阮思音当日便回到故城,她本来留在这里就没有什么事,参加完庆功宴更没有什么事了,索性祝之林已经帮她打过招呼,她也不好再去向祝之宣道别,于是提前整理好东西,开始准备回去的行程。

雪下了一日,幸好下得不大,但地面上仍旧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第二日一早,街上各个地方都有人拿着扫帚扫起雪来。

阮思音牵着缰绳从清理好的地面上奔过,一路往城门口赶去。

方转过两个街角,阮思音遇见一人。

是陆随,站在一家店铺的门前,也不进去,似乎有所疑问。

阮思音瞧见他,想了想,马匹慢下来,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她对陆随的观感极好,那次穿过敌营送信,受了重伤,阮思音不知道他在何处修养,庆功宴上也未曾见到,只是听说他还活着。

今日才得以见到,她想上前打招呼。但一时又觉得,自己还要赶路,同陆随的关系也没有那样亲近,或许他还有别的重要的事要做,说几句话总是会耽误行程。

正想着,陆随忽然抬头往这边看来,瞧见阮思音,连忙招起手来。

阮思音只好回应,带着笑下马,还未等陆随开口,便问到:“陆将军伤好了么?”

“好多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行动,这阵子一直在故城中养病,也没机会去拜见您。”

阮思音道:“陆将军于危难之中挺身而出,救了我们,照理说应当是我去探望你才对,我没打探到陆将军的住所,是我的失礼。”

陆随裂开嘴一笑,“都是为陛下分忧,没什么功大功小的。”

阮思音回之一笑,道:“正是。”

陆随见阮思音背着包袱,连忙问:“阮大人这是要到何处去?”

“我回京城去了。”

陆随有些惊讶,道:“这么早?”

昨日的庆功宴上,阮思音向祝之宣请辞,陆随应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阮思音竟然这么早便回去了。且庆功宴上祝之宣并没有对阮思音的请辞表明态度,只是拉着阮思音私下里聊,聊得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陆随那时还想,阮思音能力强,圣上定然不会轻易放她走的,没想到今日就走了。

阮思音看见陆随脸上不自然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扯过话题道:“陆将军站在这里是做什么?”

阮思音指了指他面前这成衣店铺的名字。

陆随摸了摸脑袋,不大好意思道:“想做身衣服,但不了解布匹的种类,过来时没带多少钱财……故而心里面犯难。”

阮思音跨步下马,对陆随道:“原是这样,正好,我从前行商,正好对布匹略有研究,今日遇见,我可以为陆将军提供建议。”

陆随闻言一喜,忙道:“若是不打扰,那便太好了。”

两人走进成衣铺子里,阮思音才得知陆随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做一身衣服。想做一身丝绢的,阮思音陪着他挑好布匹,又与老板商议好价格,一切妥善安排好,才跟着陆随出来。

出来后时间正好近中午,陆随便道:“真是多谢阮大人了,我请阮大人吃顿饭吧。”

阮思音看见时间正好,况且出城之前也要饱餐一顿,当下也不推辞,快活一笑道:“那便多谢陆将军了!”

两人走进饭馆中,陆随很是大方,点了好些菜。

阮思音随口问起,“可是陆将军的父亲生辰,给老爷子做的寿礼么?”

陆随垂头,苦笑了一下,答:“……也不是。”

阮思音疑惑。

陆随道:“家父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阮思音手中动作顿住,想问,怕显得不妥当。陆随倒是先开口道:“阮大人好奇我为何要给家父做衣裳吧。”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我九死一生回来,养病时常常想起父亲。父亲在时家中十分贫穷,有一日父亲要去见一位贵人,家中却没有得体衣服给他,只能去找邻居家借,可是邻居家十分刁蛮,不仅不愿出手相帮,甚至对家父多加侮辱,逢人便说我父家中贫穷,品行不端。父亲是在那之后不久去世的,所以每每想到父亲,总是会想起这件事。”

“哦,原是这样。”

“陆将军有孝心了。”

菜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烟熏了陆随一脸,让阮思音一时没看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低声道:“我从前……可不算孝顺。”

“……此话怎讲?”

陆随摆摆首,“从前不懂事,觉得父亲是天下最狠心的人,因此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他拿起竹筷,却不夹菜。

道:“我父亲是当兵的,曾是个小军官,后来受伤便回到家中,但不他不愿,执意要上战场,他认为他不应该死在家里,要马革裹尸死在疆场,所以朝廷南下征兵,我父亲便去了,后来没能回来。”

“家中失去父亲之后,母亲带着我和妹妹,生活很是艰苦,那时候村中对寡妇多有流言蜚语,我年纪小,做事莽撞,不仅无法保护母亲,反而给她添了不少乱子。那时候心中便十分不喜欢父亲,就算是他死了,我也不喜欢。”

“可……”阮思音有些犹豫。

陆随无力一笑,“可我也当了兵是吧。”

“就是这样可笑,后来书没读好,生意也不会做。阴差阳错,我受到父亲从前的战友提携,也进了军营当兵,因为表现突出,被调到禁军当中做首领。”

阮思音十分佩服,“陆将军功夫了得,胆识过人,圣上有你做禁军首领,实在是幸事一桩。”

陆随没接下她的恭维,接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吧。”

阮思音沉默下来。

两人一时无话。

冥冥中自有注定……这话怎么这般熟悉。

陆随又道:“那天小山坡上,我站出来,说去送信的时候,便是想到了我父亲。是否担忧生死如何,我说不清楚,但骑着飞马砍杀敌人的时候,我脑中只闪过一个片段,那便是我父亲的影子。”

阮思音问道:“所以你不怪他了?”

“早就不怪了,”陆随垂眸道,“他死的太早了,我平日里难得想起他,怎么会专门去怪他。”

阮思音又沉默了。

陆随察觉自己的气压太低,转了神色,道:“还是不聊这些了。阮大人要走,说些开心话。”

“话说阮大人出身商贾,还能勤奋研习,如此年轻便有卓绝能力,实属不易啊。”

阮思音手中拨弄着饭菜,但似乎心思又不在这里,听陆随这样说,她语音低,随口道:“都是小时候跟着我爹……”

“阮大人的爹?”

……

阮思音握着手中竹筷,外间又开始下起雪来。小二于人群间行走匆忙,带着欣快地语气喊着:“又下雪了,来几个人跟我去收外面的桌子。小四!你准备准备,待会儿雪下大了,记得扫雪,别让门口堆起来!”

远远的有人应他的话,同样是匆忙快活的语气。

阮思音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雪粒子就这样慢慢从窗口飘进,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语气中时遮掩不住的低落,“我爹也死的早。”

陆随一怔。

阮思音继续道:“但我爹还在的时候,我时常缠着我爹。他死后,家中的情形变了很多,我随波逐流,心中常常想起他。”

风太冷了,她好像随着这几个雪粒子飘向了更远的地方,飘向了下雪的江上,那时候也是一个雪天,她听见阮山明的死讯。

跟陆随一样,她觉得家中的变化都是因为父亲死了才变成这样。阮山明待她极好,但她自然不会去怪罪阮山明,她只是想知道阮山明的死因。

人人都说阮山明是傻子,一开始站错了队,后头又不得主子重用,只能成为一颗牺牲的棋子。

他们说阮山明是愚忠,根本不明白为官之道,最后落得个流放身死的结果是早已注定。

阮思音想起阮山明致仕在家的那几年,常常在窗前唉声叹气,面上少有笑容。

她一直不解。

从一开始就全都不理解,不理解为何父亲不开心,不理解别人这样说父亲,而他一声不吭,从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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