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裴观文约定好了除夕的晚上见面。但是等殷伯玉到回了宫中,坐在了梨花雕饰的木椅之上时,才想起来他们刚刚除了见面,其余一概未提。
没说去哪,没说干什么,甚至什么时候见面都没有讲明白。
殷伯玉想着,有一丝懊恼。只怪当时走得急了忘了说,现在再专门差人去讲,又会显得刻意,好似他多么在乎一般。
小善子给殷伯玉沏茶,见主子皱着眉,不是往日那种漠视一切的神情,而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牵绊住了,于是大着胆子开口问:“殿下,您在想什么?”
殷伯玉被小善子的话拉出了恍惚的状态,端过茶,否认道:“没什么。”
殷伯玉选择了等裴观文那边的消息,他相信以裴观文的性格,总会先联系自己的。
之后的时间里,殷伯玉闲在宫中围着火炉读书,偶尔看雪,慢慢数着新年的倒计时。
自那日在凤阁前见过四皇子后,就再未遇到过了,殷伯玉也渐渐要将那些痛苦的回忆抛掷脑后。直到他某次为新年的应酬外出,碰巧在回廊里才又与四皇子打了个照面。
两人狭路相逢,迎面相撞。
四皇子与往日一样,身后跟着好几名侍从,气势逼人,走在路上恨不得敲锣打鼓,很是威风。与殷伯玉这边只带着小善子与另一个小太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四皇子一见到殷伯玉,当即就□□了脸。眼珠转了转,张望了几下,见今日殷伯玉未与裴观文一起,才放松了神态。
他故作傲慢的经过殷伯玉身边,淡淡的讥讽说:“皇兄今日倒未与那姓裴的那小子一起了?我以为他走到哪,你就会跟到哪去呢。呵呵。”
他这是故意气自己来了。
殷伯玉理了理袖子,心里打了个转,说:“是了,皇弟你今日不凑巧了。但若是你寻他有事,我不介意替你转达,告诉他你甚是怀念自己昔日的同窗,日日缅怀曾经的同窗之谊。”
四皇子的确是想要气一气面前的人,在裴观文那里找不到面子,在这个无权无势的兄弟这里,还能找不到?
只是四皇子没想到的是,殷伯玉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先前他倒是没发现。
四皇子向来不与人争吵的,有什么事,直接将人抓起来打一顿,实在不行,再去皇兄那里告状,去母妃那里告状。但现在三个都行不通了,口舌之快还赢不了对方,当即气得“哎呦”了一声,睁大眼睛说:“咦,别恶心本宫!”
他讥笑说:“呵呵,果然,有人替你出头了,就是不一样了。”
殷伯玉面部表情的看着四皇子,说:“怎敢。”
四皇子这下面子没找着还碰了一鼻子灰。当着殷伯玉的面,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甩袖子离开了。
殷伯玉闭上了眼睛,吐出了一口气,等到四皇子走远了,才朝着与他离开相反的方向,领着小善子他们继续走了。
*
尚衣坊的女官来了,敲响了殷伯玉殿中的门。说是按照规矩给殷伯玉丈量尺寸,预备做新年新衣。女官说这是皇后的吩咐,每个皇子公主都能做两套,殷伯玉也不例外。但他心里清楚,给皇子公主做新衣的时间早该过了,不会挨到接近年关。
而以皇后对他的态度,不见得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因此这背后是谁的功劳,可以猜得一二。
他难得的在外人面前露出了有些明媚的笑,说:“替我谢谢皇后娘娘。”
女官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应下了。小善子在后面喜气洋洋的说:“殿下,要常笑才好,笑口常开,福气自然来。”
殷伯玉就住嘴,不笑了。
这是殷伯玉第一次,在新年有新衣服。女官们让他选花式,将布料都摆在了他眼前,他对这些原是不在意的,觉得随意便好,却想起除夕夜晚要与裴观文见面,思衬之下,还是指了指那匹颜色明亮的布料。
“这颜色亮堂,是现下京城里时兴的颜色,殿下真是好眼光。”其中一名女官笑呵呵道。
另一女官附和:“是啊,殿下年轻又皮肤又白皙,穿亮色的合适,更衬气色。”
殷伯玉指尖在那布料之上停留了一会,他往日里深色服饰多,新衣他是没有选的,有什么就穿什么,其余皇子公主选剩的料子就给了他,难免会显得有些少年老成。平添了拒人千里的气质。
小善子又说:“殿下,这新年,就该穿这明亮的衣服,去给皇上和诸位娘娘们拜年。奴才想从殿下的衣橱里给殿下找一件能穿着过年的衣服,都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殷伯玉眼风扫了他一眼,小善子就“嘿嘿”的摸着头笑了。殷伯玉知道他说得也是实话,以前他在冷宫与母亲一起的时候,是不流行什么热闹、欢快的。
女官们都笑了,说:“殿下,小善子公公说得对,新年就得穿得鲜艳些,才显得热热闹闹的,不至于太冷清。”
“对,对。”
殷伯玉任由他们说道,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
凤阁之中,女官们向慵懒躺在躺椅上的皇后禀报了情况。两边有宫女替她按摩,她闭着眼睛听完了女官向她禀报的详情后,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就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表少爷真是心善呐,与娘娘您性子最是相似。”半跪在皇后身旁,替她揉捏着大腿的苏延姑姑微笑着对她说道。
皇后听了苏延姑姑的话,将眼睛半睁开了,她低笑一声,对苏延姑姑同时奉承了两个人的话很是受用,她慢悠悠说:“观文是我从小带大的孩子,他是什么性子我最是清楚。与其说他心善......不如说,他是个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有丝毫关注的人。”
苏延姑姑微笑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殿内再次归于了沉静,只有中堂的炭火炉里偶尔传来炭火燃烧的声音。
“那孩子,和浮卿倒是有几分神似。”皇后忽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话。
苏延姑姑知道皇后指的是谁,却不接话,只做着手上的活,头低得更低了。
“他们近些日子,还常玩在一处么?”皇后问。苏延姑姑即刻答说:“回娘娘,还是同往常一般,没什么变化。那日奴婢还在亭台遇见了,当时三公主也在。”
皇后“嗯”了一声,眉头不可察觉的皱起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不过依奴婢看,比起表少爷,杨公子似乎与三公主感情更好些。”苏延姑姑轻声道,很会看眼色的到了皇后身边,替她揉起了太阳穴。
“是么?”皇后说,听不出情绪,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熏香炉子,不知思索起了什么,那烟飘飘渺渺,最终消失在空中。
*
新年临近,近几日都在下雪,正好除夕前几日才勉强停了雪。天空放了晴,暖阳洒在了京城之中。大家都说此乃吉兆,寓意着皇帝陛下是明君,来年上苍也定会多庇佑我朝,同今年一样风调雨顺。
一大早起床,殷伯玉简单梳洗过后便同梅妃一起,去往皇后那处请安。
周围四处有宫人在扫雪,两人乘着轿子到了半路,梅妃忽然叫停了众人,说想下来走走。
殷伯玉便在小善子的搀扶之下,也下了轿子作陪。
梅妃身边围着几个嬷嬷姑姑,走在前面。殷伯玉就领着两个小侍从,不远不近的跟着。
刚经过抚宁宫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黑压压的人,拦住了殷伯玉的去路。
殷伯玉抿了抿嘴唇,正想着这是怎么回事时,一个没注意,一道黑影就猛的窜进了他的怀中。
殷伯玉下意识的接住了那个黑影。
怎么自己好端端走在路上,却老能碰见些怪异之事。他还未反应过来,身旁的小善子就抢先他一步,急的扯着嗓子,一边要过来拉人一边大喊:“大胆,你可知这是......”
小善子话刚喊到一半,那跟着的浩浩汤汤的一群人中,就有个大太监挺身站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用比他还要尖锐还要大声的嗓子喊着:“好大的胆子,敢对五皇子殿下无礼!”
小善子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回过神后就要与这太监理论,被殷伯玉安抚道:“无事。”
说完,他低下了头,看向怀中的人——怀中的是一个大约只到他胸口处,还未长高的孩子。看年龄似乎十三四岁。
这个貌似十三四岁,穿衣打扮都还一副稚气未脱的孩子,脸还埋在殷伯玉胸口,“哎哟,哎呦”的叫着。
那群宫女太监们将他从殷伯玉的怀里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围着他,关切问:“殿下,殿下,您没伤着哪吧?”
其中一个掌事的太监关切完,或许是怕责罚,又冲着殷伯玉叉着腰,咄咄逼人道:“你个不长眼睛的,你知道你撞着谁了吗!要是殿下有个什么好歹,你担当得起吗!”
五皇子被众人扶了起来,手却还抱着殷伯玉未放,他从殷伯玉的怀里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抱着的这个青年,而后,他微微张大了嘴,说道:“啊,好俊秀的哥哥,是京中哪家的公子?我似乎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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