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二楼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这里装饰典雅,用品讲究。更特别的,是从这里往下看,能正好看到下面的一座戏台,对底下的情景一览无遗。
“这里是什么地方?”殷伯玉问,虽然他已经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裴观文兴致盎然道:“上次夜游市集,今晚便玩些不一样的。不知殿下爱看戏否?”
看戏?殷伯玉回想起还很年幼时候,跟着母亲一起看过些,脑海里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宫内养着一批专门的戏班子,给贵人们消遣。只是后来去了冷宫,便没再看过了。
“一般。”他回道。
趁着他说话的间隙,几个小厮井然有序的端上了些模样精致的零嘴点心,殷伯玉平素里没见过,大抵是些民间吃食。
他被这零嘴的模样吸引了视线,就多看了几眼。这时一本戏目本被裴观文递到了他跟前。
“殿下,点戏吧。看你喜欢哪一折,就点哪一折。”
面前之人笑眯眯的看着他,维持着手中递本子的动作。见殷伯玉半天没动静,又晃了晃那戏目本,催促道:“殿下,我手可要酸了。”
殷伯玉闻言,只好先暂时接过。但他第一次来,哪知要点什么合适,于是摇头,说:“我没有喜欢的,你点便是了。”
裴观文却不依不饶,非要殷伯玉点,他说,对殿下会点什么样的戏感到很好奇。
殷伯玉颇为无言的抿了抿嘴唇,终于低头看起了戏目表。通读一遍,发现看得懂名字,却不知是讲的什么内容。
裴观文看殷伯玉翻来翻去迟迟未确定,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还未待殷伯玉开口,就凑了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
因为靠得近,声音不自觉就放轻了。到了殷伯玉耳里,就像是亲近之人在耳旁低语。身边之人垂睫,偶尔忽闪的睫毛像是振翅飞蝶。他一边用白玉般的手指点着这戏名,一边简洁明了的介绍起大致的情节内容。
怎奈说者有意,听者却无心。殷伯玉此时心思偏离,完全不在戏上了。
“殿下,可听明白了?还需要我再说一遍么?”
殷伯玉抬头,落入了裴观文漂亮的桃花眼中,凑近的时候,里面能看见自己的身影。他动,那双眼睛里的人就会跟着动作。
“殿下?”又是一声轻唤,这一次里面带着些疑惑、询问的意味。
殷伯玉才回过神来,他掩饰意味极重的轻咳嗽了一声,希望他没发现自己方才持续的走神。
忽然,那张俊美逼人的脸在眼前放大了。
裴观文低头,将脸凑了过来,近到快要贴近了的地步。
将脸凑得很近,近到殷伯玉想要躲避。
他好奇问:“殿下怎么心不在焉,是不是昨晚未睡好,又或者是先前宫内夜宴太费心神。”
殷伯玉正努力从走神的尴尬中缓解过来,忽然被他这样,带着无辜的表情接近了,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是他惯用的手法,每当他希望殷伯玉认真听他说什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总会用这招。
他总这样毫无自觉的,毫无征兆,就随意离自己这般近。也不知道给自己带来了多少的困扰。
以前也是,现在更甚,没有一点自觉。
殷伯玉咬咬牙,按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了些,“别离我这么近。”
裴观文听了就抱着肚子,吃吃的笑,说:“殿下好狠的心。”
殷伯玉装没听见,粗略的扫了几眼,随手指了一折,道,“就这折罢。”
裴观文接过一看,眉头一挑,眸色一闪,却没说什么。他合上戏目表,将戏目表递给了在旁一直等候的小厮。
小厮接过后,面露难色,他说:“公子,这戏......”
裴观文扬了扬下巴,语气轻却不容置疑说:“就这出了,下去吧。”
小厮立刻闭上了嘴,向二人行礼后,带着戏目表下去了。
直到人走后有一会,殷伯玉才咂摸出了不对,转头,问正一块一块慢悠悠吃着糕点的裴观文:“我点的戏,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裴观文大约是喜欢吃这种糕点的,先前他让殷伯玉尝了一点,味道极其淡雅,在吃完后,才有一股茉莉香气的回甜。
说简单点,就是没有什么味道。殷伯玉吃了一口,就再不吃了。
口味真独特。殷伯玉这样在心里默默评价裴观文。
桌上点的全是合殷伯玉口味的,估摸着只有这一份是他喜欢的,所以他就只吃这一盘里的糕点。
裴观文眯着眼睛笑,反问:“能有什么问题?”
“可是刚刚那人,像是有话要说。”
裴观文吃完了糕点,用帕子擦了擦手,不怎在意道:“哦,那个啊。”
他轻飘飘的、神色如常道,“他想说,点的那折子戏,内容悲切了些。或许不适合在今日这般喜庆的日子听。”
殷伯玉只听到悲切二字。他方才就是随手一指的,也没想到运气这般好,指出了一场悲剧。
“那你方才为何不与我说,换一折就是了。”他看向小厮离开的方向,想要站起身叫他回来。
裴观文靠着椅背,眸光浅浅,玩起了他的玉佩,说:“这有何需要制止?殿下爱看,那就看。折子戏既有,便是让人点来看的,今时今日你开心就行,何须在乎他人如何评价?”
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神态平静自然,内里却藏着掩盖不了倨傲与洒脱。
殷伯玉被他的这份气魄短暂了摄住了,停下了脚步。
有时候他真觉得比起自己,裴观文更像个皇子。
此时楼下戏台之上,已经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曲来,殷伯玉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裴观文见他还站着,对他招了招手,轻快的唤道:“殿下,坐啊。快来。”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了过去,看向台上。好戏正上演了。
等到半途,悲切之声绵绵不绝,戏里上演了一场伤心欲绝的苦情戏码,戏外也不乏传出低低泣音,等到了结局,也不尽如人意,以悲剧收了尾。
还真如裴观文所道,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一曲唱罢,戏子谢幕。裴观文唤来小厮,让他下去给戏子们送些打赏,也算除夕贺礼。
那小厮腿脚麻利的跑下去,又指了指楼上殷伯玉他们在的地方,不知对戏子们说了些什么。底下的戏子听了,都很欢快,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深深行礼道谢。
看完了戏,时间已经不算太早,殷伯玉说要回去。裴观文略显失望的“啊”了一声,道:“时间还尚早,殿下就要走了?”
殷伯玉不知裴观文对于时间早晚是如何定义的,他又问了问小善子现在时刻,思来想去,都觉得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用早来形容。
“平素你在外留至几时?”殷伯玉问他。
裴观文笑眯眯的伸出手,用手指给他比了个数字。
......好吧,对于他来说,现在确实还算早的。
殷伯玉对他道:“毕竟我是偷溜着出来,万一叫人发现自己不在宫中,恐再生些是非来。”
裴观文听了,或许是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不再勉强,道:“那我送殿下回去。”
马车停在了稍远些的地方,他们二人要步行过去。
离开戏楼时候,所有人都出来相送,殷伯玉有些惊讶,起初他们进来,也就掌柜的出来相迎罢了,怎么现在恨不得整个春风馆里的人都出来了。
一个个对着裴观文点头哈腰,极尽奉承之能事。
殷伯玉看着与那些人道别的裴观文,评价说:“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是他们的财神爷。”
裴观文思考的“嗯”了一会,模棱两可道:“是,也不是。”
殷伯玉:?
他对殷伯玉眨了眨眼,笑道:“可能还因为,我是他们的大东家。”
*
往马车去的路上,要经过市集。走到一半,裴观文忽然停住了。
殷伯玉疑惑看他,怎么不走了?
只见他对着殷伯玉做了个“等我”的口型,就往旁边去了。因为侍从都还跟着停在原地,因此殷伯玉也没跟他一块,就停在那处等他。
过了会,裴观文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面具,兴致勃勃的,凑过来,就要给殷伯玉戴。
殷伯玉嫌这面具难看,不愿戴,退后几步,摇头。
裴观文看了看面具,又看了看殷伯玉,说了些讨巧的话:“不难看,况且,就算面具难看,以殿下芝兰玉树,风华绝代,又有何担忧?”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殷伯玉心底泛起一丝甜意与快乐,但面上仍旧不为所动。
见他似乎有些动摇了,裴观文又缓声道:“殿下就戴来瞧瞧,我选了好一会才选中,对比了好几个,就这个最配殿下。”
听见他说,是对比了好几个才挑中的,殷伯玉还是服软了,不想他的心神白费。
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道:“好吧,就这一次。”
裴观文颇为得逞又带着一丝得意的笑了,将面具递给了殷伯玉。
殷伯玉接过了面具,摸索着戴上了。
他将面具罩在脸上,调整了一下位置,能更舒服些。
有些紧,看来后面的绳子还需要再放松点。他伸出手摸索着摆弄。
终于,等到他将面具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却忽然发现,对面似乎已经好一会没有了声音。
殷伯玉有些疑惑,心道,往日里这时候,他该说些插科打诨或是惹人羞恼的话了。
而此时,裴观文却是那么的安静,就像他已经不在自己跟前一样。
他怀着探究的心思,透过面具,看向裴观文。
只见眼前之人一改往日潇洒风流的神情,面色晦暗而又幽森,他唇角紧绷,漆黑的眸子里藏有深不见底的冰冷,宛若一潭深泉。
却不是看着他,而是侧目,不知望着那片灯火中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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