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轰然炸开的哭泣,夹杂着脚步声,叫嚷声,求饶声。
殷伯玉虽然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很快又被这吵闹的声音再次弄醒。
他扶着额头,羽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头晕目眩的。
他皱眉道:“闭嘴。”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一时间安静无声,无人再敢喧哗。
身旁跟着侍从早已围了上来,靠近他身旁,压低了声音的嘘寒问暖。
殷伯玉任由他们动作,目光透过人群的缝隙,才发觉原不是只有他一人摔在了地上。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还有好几个世家子。
他们的贴身小奴围着他们,替自家主子查看着伤口。
杨浮卿侧躺在地上,竟是也受了伤。
因隔得远,殷伯玉并不能瞧出他伤势的深浅。
只看到裴观文陪在他身侧,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下一刻,杨浮卿身旁的小奴欲扶起他,却使得杨浮卿吃痛的缩了缩身子。
裴观文皱眉训斥小奴,又靠近杨浮卿低头查看,大抵是在看伤口。
杨浮卿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嘴里说着些话。
大抵是叫他不要担心之类。
多么相衬的一对啊。
青梅竹马的情分,家世相当的门第,就连容貌品性,也无一不相衬。
最重要的,是裴观文对他也一往情深。
杨浮卿就算心如顽石,也该有被捂热的一天。
裴观文为他和曲,为他妒嫉,为他从不摘下玉佩,为他而寻得替身。
自己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心有妄念,无法甘心,于是拉他沉沦。
也难怪他对自己有怨,怕是后来和颜悦色些了,也不过是碍于自己皇子的身份罢了。
殷伯玉斜倚在下人们临时搬来的软垫上,看着不远处那棵因为太老而倒塌的古树,心想:
从最开始就是一场不该有的孽缘。
虽按照历来规矩,马车不得驶入围猎场,但因为殷伯玉说不愿坐轿子,几位底下的官员商议一番,还是驶了马车进来。
殷伯玉乘着马车到了营中,随行太医早已在此待命。
太医们围着殷伯玉,细细看过伤口,将方才在围猎场里头,临时做的包扎处理替换掉,又给他新上了药膏,写了方子,嘱咐下人们去熬药。
其中一个最有资历的太医前来回话:
“殿下福泽深厚,所幸并未伤及根本,只需多加修养,按时服药即可。”
殷伯玉命人赏了太医们些银子,就都打发下去了。
“都出去吧,帐内不必留人。”殷伯玉吩咐完后,伺候的侍女就都退出了营帐,在外面候命。
殷伯玉独自躺在床上,脑海中又浮现起,那时候裴、杨两人挨在一起的场景。
想着想着,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只见帐外红梅飘摇。
恍惚间觉得似是做了一场美梦,却总想不起梦见了什么。
屋内寂静无声,望向帐外,竟惊讶的发觉落起了小雪。
现已是春三月,还能见雪,当真是奇景。
卧床听雪声,还能听到屋内里香炉燃烧时候,发出“呲呲”的声音。
某时某刻,竟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想起自己走到今日这一步,得到的已然不少。
命中无时莫强求,也是时候往前看了。
一阵轻浅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拉回,回头,看到两个身着贵族骑射服饰之人。
原来是三公主与五皇子。
五皇子见到殷伯玉的那一刻,张大了嘴。
那已经成形了的“二哥哥”,只喊出了一个“二”的气音,就被三公主打断:
“二哥哥好有兴致,看雪染红梅,春分吹拂。竟是看入了神。”
三公主在殷伯玉府中住了一月,赶在年前,回了宫中,面见了皇后。
如今皇帝龙体欠安,皇后又素来疼爱这个女儿,不忍再催逼婚事。
故而与杨浮卿成婚一事,便暂且搁置,稍后再议罢了。
她往殷伯玉床边一坐,捉住殷伯玉手,问:
“你可好些?听闻你受伤,我便急忙赶来看你。”
五皇子听三公主这样亲昵做事说话,还占了自己的位子,很不开心的撅了撅嘴。
但还是跟着喊了一句:
“二哥哥,二哥哥,我也是!我也是特意来看你的!”
三公主挥了挥手,一脸嫌弃:“他是我半路捡来的。”
殷伯玉靠着软垫,从旁边小桌上的糕点盘中,挑起一块,喂给了五皇子。
面上带着笑意,“我知晓了。如今身体没有大碍,劳你们挂心了。”
五皇子张嘴接住糕点,被轻易的哄好。
侍女们给二人奉了茶,又下去了,屋内再次只剩下三人。
五皇子与三公主怕得殷伯玉觉得无聊,在这里待了好一会,陪他说些闲话。
三公主看见在一旁逗五皇子的殷伯玉,忽然道:
“二哥哥今日瞧着心情甚好。这可奇怪了,明明摔伤了脚,怎的反而高兴?”
殷伯玉手中喂糕点的动作未停,淡笑道:“三皇妹如何瞧出我高兴?”
她舒展了下腰身,只道:“直觉。”
“二哥哥因为什么开心呀?”五皇子嘴里还塞着糕点,含含糊糊的说道。
殷伯玉望向窗外,笑意浅淡:
“不过是思绪清明了些,凡事都看通透些,少了些郁结罢了。”
三公主追问是什么,殷伯玉就笑着搪塞了过去。
瞧没问出什么,三公主就眯了眯眼睛,哼哼了几声。
闲聊间,说起平日爱饮的酒水,三公主提起自己与裴、杨二人曾经一块喝酒时候的事。
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压低了声音,神秘道:
“二哥哥,我同你说一个秘密。”
彼时殷伯玉正用糕点逗弄五皇子,他看得见,吃不到,正拉着殷伯玉的手,很急。
三公主瞧见了,又装模做样清了清嗓子,道:“此事要紧,要紧。”
“糕点要紧...”五皇子嘟嘟囔囔。
三公主将五皇子推出帐外。
殷伯玉看着五皇子三步一回头,那可怜样。
用丝绸帕子,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沾染上的糕点碎屑,道:“他还没吃够。”
三公主弯了弯眉眼,笑得有几分狡黠。
凑近殷伯玉说,“别管了,那不重要。”
“好吧。那你说,重要的是什么?”
她道:“重要的是——你可还记得之前有次,我表哥在酒楼醉倒,叫你去接他的事?”
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军国机要,原来是这事。
殷伯玉放下丝绸帕子的手一顿,垂下眸道:“如今这些事,我不想再提了。”
她哪肯罢休,只说:“我也是近日得知的消息,第一个就想着告诉你。”
殷伯玉往软垫上靠了靠,无奈道:“我又不是你那些闺中密友。若是你想与人分享秘密,找她们不好么?”
三公主见他抗拒,心道有门,就更偏要往下说了。
她“哎呀哎呀”的道:“表哥身边那书童真是个大嘴巴,也不经吓的。”
“你知道么?其实那那日喊你去接他,他却没喝醉。”
“是装醉。”
她说完,去看殷伯玉的脸色。
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想着这张脸上会露出什么神情。
愤怒的,吃惊的,亦或者是,痛苦万分的。
可惜,都没有。
她只看到殷伯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笑容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什么呀。
她心里想着,有些失望。
没意思。
“没了?”殷伯玉问。
“没了。”
“你倒没什么反应。”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殷伯玉语气平淡。
“好嘛,”三公主心中暗道无趣,亏得她看那书童一副做了亏心事,十分懊悔的模样,还以为会是什么天大的把柄。
没想到他竟毫不在意。
三公主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等到三公主离开了殷伯玉的营帐,看到了外面的五皇子。
五皇子一直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道:
“三皇姐,装醉是什么意思?”
三公主心道:好啊,还偷听。
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脸上神情灵动,没好气道:
“装醉就是,本来我要看到血溅起八尺高,后来却变成了——小孩子别掺和,一边读书去。”
五皇子这才听出话里有话,眨巴了下眼睛后,才不满的哼哼唧唧起来,说什么:
“这和装醉没有一点关系。你就是不想告诉我......讨厌你!”
三公主懒得理会他,甩袖离去。
殷伯玉因伤先行回了上京。
随行的侍从私底下聊天说起,都说殿下这几日格外安静。
虽往日也非多话之人,却比往常更甚。
还时常望着一把古扇发呆。
等到狩猎结束,众人回朝的第七日,裴观文收到了殷伯玉的召见。
这次他倒没有再推辞,着人回了拜访的时辰。
等到真正拜访之时,还带了一车的赠礼。
将赠礼交与王府管家后,他随领路侍女,一路往府内走去。
穿过假山亭台,踏入庭院,就见年轻的皇子躺在紫藤廊下。
现下春日天气晴好,气温开始回暖。
微风轻抚,吹起他脸颊边几缕青丝。
肤白唇红,眉目平静。
倒是没了往日里冷冽的样子,多了几分柔和。
他在旁未惊动,静静欣赏了一会,却未料殷伯玉正好睁开眼睛,瞬时间万般风华不及。
与裴观文四目相对。
裴观文未有任何被抓包的尴尬,反而理直气壮,一脸傲然。
丝毫不慌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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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万般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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