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尘感受着体内崭新的力量。
从踏上那条阶梯开始,他已经走向了一条路。
一条未知的道路。
他并不明白,这是否真的是他要走的道路。
而在他茫然无措时,很快这群人已经散了——包括那位大家不敢提及的玄武帝。
认真地说,连尘对那个人并不了解,也并不知其名讳的真实含义,可那人却像对待旧友一般,还跟他说什么“共享天下。”
连尘脑子里带着疑惑,缓步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在吵架。
因为获得了新的力量,虽然距离隔得遥远,对方吵架的声音、内容,连尘也听得一清二楚。
是连璧和晏承平在吵架。
两人争执的主要问题是:“到底谁是城主?”
晏承平仍然极为自信地说:“城主自然是我了,你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算什么本事?不过是在将军府里耀武扬威罢了,放在外面不值一提!”
连璧怒道:“你——晏承平又算什么?”
晏承平简单地说:“我灵力比你高。”
晏家家丁帮腔道:“我家公子演讲也比你讲的好!别以为我们看不见,你讲到半路就卡壳了,怕是别人帮忙写的讲稿还被背熟吧!”
连璧怒道:“你……你胡说!”
说到此处,两边人竟然开始推推嚷嚷起来。
场中一片乱象。
连烨站在不远处,沉默无言地将这场争执尽收眼底。
作为多年武将首领,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大有问题。他亲眼看见玄武帝邀请连尘上来,又将连尘引入一处额外空间。但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完全不知晓了。
他预感到事情的发展发生了偏移,也许命运会走向另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方向。
连烨严峻的眼光扫过了连尘。
他还是对这个孩子看不明白。
——是不详的预兆吗?
——还是星城阔别十八年的新主呢?
第二个可能性,连烨连想象都不敢,毕竟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不过想到上次自己还给了连尘一些财物,也算对他不错了。
这样想着,连烨默然离开了殿堂。
连尘如今五感比往日更为敏锐,当然也察觉到了来自连烨的眼光。
可是……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光?
他不明白,但是当他反应过来时,连烨已消失在场中。
如此严峻,简直堪称冷冽。
很久之后连尘才会明白,那根本不是父亲对儿子的眼光,而是一种对于不同派系的“异己”的考量。
连尘深深叹了口气。
另一边,晏承平和连璧的打闹结束,两边人散场了,留下来的是晏家人,看来自家大哥的确不是对手。
连尘将目光投向殿堂外场的角落。
午夜时分,路边已不余几盏街灯,只有零星的火光闪烁着。
如寄正牵着青驴,朝他招手。
他回以淡淡一笑,正想赶过去。
耳边却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等我们把他搞到手,那个小子也跑不掉。”
“他身边那个小子吧,哼!等下我去把他找到,虽然也瘦瘦小小的,但是谁叫小爷我喜欢那一口。”
“哈,看!他在那里!还没走呢!”
“……”
连尘心中警铃大作,轻声:“如寄?”
他脑海里想到这群人如何杀掉他的乌骨鸡,对待禽兽尚且如此,他们对人又当如何?
“如寄……”连尘默念着这个名字,向角落快步跑去。
因为他还未熟悉这股力量,步伐也并不轻快,而是有些跌跌撞撞,看起来毫无威力。
在夜里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的那张脸惨白无比。那是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苍白色,仿佛是泛旧的白纸般一碰就脆。
他垂着头,咬着牙,努力控制着体中那股陌生的力量,却没发现在视线之外有群人朝着自己围了过来。
“哟,这不是连家二公子吗?”
“今日不练武了?”
这种轻视的语气如此的熟悉。
因为太过熟悉,连尘已对这些发言置若罔闻,并没有因此停住脚步。
但是渐渐地,他发觉今天的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氛,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渊里爬出来的不可名状的怪物那般……
连尘隐隐感觉不悦,抬起头来。
突如其来地,他感受到一股粘稠的视线。
以往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种眼光,但从没有如此地明目张胆过。毕竟有一个连家二公子的名头,将军也没有在明面上过分苛待他,故而一般人也难以如此近距离接触到他。
——何况在如此失态的情形下。
少年白瓷般的脸上,半闭着的双眼隐隐显露出幽蓝色的光芒,仿佛撩动着夜色。
而在这等无边夜色下,那些白日里被掩盖的**才开始显现。
路边的人群用看待猎物般的眼神盯着他,盯着这个平日里的端庄君子如今多么狼狈,盯着那片绯红色的唇隐忍地紧咬着。任何人都可以想象,从里面会发出如何悦耳的声音。
然而连尘垂着眉眼,还未曾看清楚这些人的模样。
“你们怕什么?连家不会管的,就算他敢说出去,也没人管的。”
“瞧他那模样身段儿……”
“平日里端着,叫起来一定……”
“嘿,美人儿,你叫啊,叫破天也不会有人回应你的。”
……
这些嘈杂的声音渐渐地淹没了连尘。
连尘仿佛置身于刚刚来到连家时的那一夜,周围的人都不欢迎他,四处充斥着刺骨的寒风。
这股记忆使得他有点恍惚。
而这等失魂落魄的神态,落在那群纨绔子弟的眼里却是愈发显得软弱可欺,仿佛凭人任意施为,使得他们将原本尚存的几分顾虑抛到九霄云外,大着胆子走了过来。
“公子,要不你坐驴子走吧!”如寄高声喊道,拼命挤眉弄眼想让驴子载人离开。
可那群人却朝着他们围了上来,简直把周身围得水泄不通。
驴子拔起腿来,却被他们粗壮的手臂按住,根本走不了。
晏家家丁趾高气扬地说:“想走?可得问问我们家公子答不答应。”
如寄怒道:“你们真是欺人太甚!”
连尘仍然沉默不语。
周围陆续有脚步声接近。
他恍然感觉到自己宛如沉浸在污秽里,有粗壮的手臂推搡着他,带着不可名状的汗臭味,上下其手。
“没娘的贱种怕什么,就当是大伙的玩物而已。”
耳边传来带着嗤笑的声音,灌入连尘的脑海里。
他像是坠落在无法见底的深渊里的一颗星,在无尽的空间里,早已麻木不堪,连发出微弱的光芒也无法做到。
可在听到那个字的时候——
娘……
连尘会想到记忆中的母亲,那个据说年轻时候美艳至极的花魁,她也曾经像这样面对这的污言秽语,最后她到底去了何方……
她去了何方?
而他又将去向何方?
从年幼时开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日渐离去,他自小见惯了离别。
他本已不想再挽留身边的人。
可这个由自己一时兴起赐名的孩子……
“这小东西太灵活,快将他捉住!”
晏家的人七手八脚地将如寄抓住。
瘦小的如寄在他们的手里哀嚎着,脸色急得涨红,却对他喊道:“公子,快走!”
此刻殿堂的大吊灯已经不再明亮了。
角落的路灯昏黄,映着少年惨白的脸色。
施工剩余的木板堆积在一起,是被风雪浸透后的霉味。
雪风簌簌,让人不由生出一股颓废的绝望感。
驴子奋力挣扎着,想载着他们离开但是走不掉,只能发出怒吼声。
一股不知名的悲伤如海浪般汹涌而来,淹没了他。
那些在身体上异样的接触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原本的麻木感猝然消失了。
当所有人只忙着接触这具他们平日遥不可及的身体,却没有发现周围暗潮涌动,一股黑气已经涌起。
分明是他们将这弱不禁风的少爷围住,但是——
连尘拔出了他的蝴蝶骨刀。
他曾经用那把刀挖开冰雪,埋藏乌骨鸡的尸体。
在昏黄色的夜里,刀身亮如雪。
与前一天不同的是,刀身泛起了黑色的雾气。
雾气凝结成黑色的蝴蝶,环绕在连尘的身旁。
这些黑色隐藏在黑夜里,大部分人难以将它们看清楚。
但当他们看到黑色蝴蝶的时候,已经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脖子上已经被撕开,深红的血被黑色污染。
完全成了一滩黑泥。
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后,连尘握着那把蝴蝶骨刀的手还在颤抖。
他深陷于无边夜色里,周围满是污浊的味道。
那究竟是源于诡谲力量化作的黑色泥淖,亦或是他手上沾染的血腥?
周围无人能答,浑然一片沉闷的死寂。
——就像黑暗里的那个赐予他力量的人一般。
连尘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所使用的这股力量与旁人不同,似乎带着黑暗的影子。
虽然作为将门后代,杀个人本不是多么罕见的事情,但那样的杀伐果断属于其他兄弟,并不属于他。
连尘在幼年时,也曾梦想过如同父亲一般建功立业。但当他苦苦修行却不得要领,一次又一次地以失败为告终,周围的人都嘲笑着他是异族的孽种,无法领略正统法术。
他逐渐灰了心,决定接受将碌碌无为过完一生,在父亲兄长的照拂下得以管理家族庶务,顺带开一个花店,与花花草草相伴余生。
但连尘万万没有想到,那个黑色人影赐予他的力量如此强大。
甚至他隐隐感觉到,那股力量甚至比一直被视为继承人的大哥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还要强大。
连尘难以再想下去,他只觉意识逐渐涣散,快要支撑不住。
“哎呀,已经不需要我出手了。”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连尘缓缓地仰起头来,寻找着这个声音的来源。
此时他才发现,几乎将他淹没的无边夜色消失不在,天光已然破晓了。
一位白衣人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仿佛只是兴之所至出游而来。
连尘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和那些人的浑浊不一样,那袭白衣纤尘不染,就像分割冥夜的朗然天空。
他们相遇于天光破晓时分。
白衣人朝他伸出手来。
那是一双素白的手,没有任何劳作苦修的痕迹,仿佛天生优雅,虽然半蹲着身子,依然可见其人卓尔不群的风姿。
连尘有些发愣。
虽然此时那不知名的晦暗的力量已经褪去了,可他还刚刚才从那群混乱的人群包围中出来,甚至周围还残留着一小滩污泥……
连尘感觉到自己与这纯粹的皎白格格不入。
但那只手掌端端地横放在他的面前。
连尘终于搭上了这只手,凭借着这点支撑站了起来。
使用过那股力量后的身体有点摇摇欲坠,连尘努力稳住身形。
此刻他方才勉强看到对方的面容,果然容貌清俊,气质温文。
连尘缓缓开口:“我终究是守护到……”
话音还未说完,连尘早已精疲力竭,竟就此昏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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