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号这天晚上，杨峤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碗小番茄，电视机里正放着一部外国老电影。

杨峤注意到这个场景时，首先想到了苏宛，继而想到自己在羽毛球运动和配音事业上取得的不辉煌成就，最后闪现在她脑海里的人，是柏亦庄。

杨峤将一颗小番茄塞进嘴里，牙齿咬破果肉的那刻，无意识看向一旁的男人。

苏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屏幕，他悄无声息地中断了晚间羽毛球运动，生活作息也回归到夏天伊始的状态，早出晚归，按部就班。

杨峤后知后觉地捕捉到这一变化时，苏宛已经看完电影，从沙发上起身，回到卧室。

伴随着房门上锁的声音，放在桌面的手机也适时响起。

杨峤关掉九点半的游戏闹钟和电视机，回到房间。

在夏天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周，杨峤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些小事。

*

——快讯：台风“梅花”在浙江沿海登陆。

——“三黄一蓝”预警高挂，此间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早间新闻和各大平台公众号持续推送台风“梅花”的实时动态，有报道称，此次台风或将成为上海三十年一遇的最强台风，朋友圈里，关于“魔都结界”的转发不断刷屏。

杨峤早上出门前，苏宛发来消息，是一条气象台的最新发布：“梅花”将于今夜十点前后在上海市沿海登陆。她给他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把伞装进帆布袋，锁门离开。

近年来，国内生物行业发展势头明显，只做产品代理的生物公司越来越少，代理商们陆续下场，从简单的试剂耗材做起，在产品质量过关的前提下，试图以更低的价格从老牌公司手里分一杯羹。

百乔生物作为一家以仪器代理起步的公司，前两年的年终总结会上，老板傅百乔也提出独立研发相关生物试剂和各类耗材的想法，位于上海分部的几人还曾在茶余饭后讨论过这件事的可行性，当时大家都不看好，事实上，这两年和总部的各种视频会议里也甚少提及此事。

本以为只是大老板的灵机一动，没想到上周总部发来邮件，表示公司已有完备的生产线，还给几个分部都制定了业绩目标。

摸鱼群里。

薛杨调侃主管孙向明这几天走路头上自带乌云特效。

韩晴一语道破：“大老板的做事风格——完不成目标，先拿主管开刀，小孙孙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咯！”

王玲玲连发了几个表情包以示同情，接着又甩了一个聊天记录到群里。

大几页的内容，总结起来就是老板为了获得生产线和相关经验，把自己卖给了隔壁公司的董事长女儿，聊天记录的最后是被刷屏的“老板，辛苦了！”。

韩晴在工位上憋笑，顺手在群里接了一句：“老板，辛苦了！”

杨峤戴着耳机，在电脑前观看公司首批试剂的详细讲解视频。

她没有经过研究生阶段的科研训练，本科期间虽然接触过一些实验，但也是浅尝辄止，几年下来也忘得差不多了，尽管如此，对杨峤来说，这也不算什么麻烦的事情。

周一开会时，孙向明给他们五个人布置了下半年的业绩指标，每人三十万。

王玲玲作为经验丰富的老销售，虽有微词，左不过是多费点脚步罢了，韩晴和薛杨性格外放，相貌也合得上销售的岗位，至于孙开贤，虽然话少了些，但杨峤一直觉得她是心有猛虎，大隐隐于市的那种人，她志不在此，没准哪天就飞出这格子间了。

18楼的办公室不大，杨峤却时常觉得透不过气。

她像是误入钢铁森林的困兽，踽踽独行，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在原地打转。

杨峤摘下耳机，偏头看了眼旁边的王玲玲，她正拿着手机激情打字，嘴角挂着愉悦的笑，杨峤的目光在她脸上驻足几秒又默默移开。

杨峤沉吟片刻，在电脑的搜索框里输入：销售技巧。

……

韩晴这几天干饭的情绪不高，薛杨火上浇油，揶揄她是追帅哥不得，情路不顺，所以才胃口不好。

韩晴一个抱枕扔过去，辩驳道：“我上个月特地去龙华寺拜过，还找大师算了，桃花运爆棚好吗！”

薛杨赔笑道：“行……那也得出了办公室才能碰到桃花吧，走吧，吃饭去。”

韩晴无动于衷。

薛杨竖起三根手指：“三串关东煮外加一杯咖啡，我请。”

韩晴眼珠一转：“……好吧。”

杨峤从洗手间回来时，办公室已经没什么人。

孙开贤从工位上探出头：“峤儿啊，你终于回来了，饭否？”

“饭。”杨峤笑回，“他们都走了？”

“是啊，还是我最讲义气吧。”孙开贤挽上杨峤的胳膊。

“他们都有伴了？”

“……是吧。”

电梯口。

杨峤微讶:“韩晴追到她的目标了？”

“峤，我们现在管这个叫crush。”孙开贤拍拍她的肩膀，脸上大写的无奈，“不过，她的那位crush——还不是男朋友哦，小韩同学还得努力啊。”

“那她和薛杨一起？”

电梯到达，孙开贤回了句“是啊”，和杨峤前后走进去，对话结束。

已过饭点，电梯里只有三两个人，杨峤和孙开贤并肩站在轿厢的中央，电梯门时而打开，又很快关上，没有人进来。

无聊的重复。

杨峤的目光盯着电梯开合的缝隙，反复默念：“不要停，不要停……”

电梯再次停下来。

这一次，两座电梯同时打开了门。

恍神的刹那，闯入另一个人的目光。

后来回想起这一天，这一刻，杨峤总觉得时间像是一根没有弹性限度的皮筋，被拉得老长老长，没有尽头，不再流动。

柏亦庄看到她，眼睛一亮，两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滑出来，落到按键上。

下一秒，他跑出了电梯。

柏亦庄飞速按下楼层的下行键，门开的那刻，他几乎是挤入了杨峤的电梯。

杨峤在柏亦庄进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望向对面的电梯，她看到有一个人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嘴里说着什么，杨峤根据他的口型，读出话的内容：妈的，有病吧。

杨峤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心脏骤然缩成一团，她用力敲击着关门键，直到那人的脸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线。

柏亦庄像一个做了好事的小朋友，向大人索要奖励那样，冲着她笑。

杨峤沉默地看了他几眼，又别过头。

“哎，杨峤，你怎么又不理我？”柏亦庄的语气听起来委屈又倔强。

杨峤缄默片刻，目光慢慢转回去，又伸出手捏住他上衣的一点布料，用力往下拽了拽，眼神好像在说：“公众场合不要说话。”

柏亦庄定定看她，笑意不显，须臾，用极轻的气声回了一个“哦”。

出了电梯，柏亦庄立马解除静音，拍着杨峤的肩膀感慨道：“终于在楼里遇见你一次了，不容易啊。”

杨峤觉得好笑，他们明明遇见过不止一次，但是柏亦庄每次都有理由说服她，只有这一次才算第一次。

在柏亦庄那里，第一次相遇可能真的弥足珍贵，以至于，只是遥遥的对视一眼都远远不够。

如他这般倔强的仪式感，带给杨峤的却是不期而至的欢愉和期待，像饮料瓶盖上一成不变的谢谢惠顾，永远在期待下一次，下一次。

这一次，杨峤笑着点了点头：“嗯。”

柏亦庄：“你们要去吃饭吗？”

杨峤回：“是啊，你也还没吃吗？”

“没有。”柏亦庄目光扫过孙开贤，顿了半秒，“和你同事一起？”

杨峤点头。

“好吧。”柏亦庄脑袋一垂，叹了口气，“我和我自己。”

杨峤一时为难，看向孙开贤，正好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呗。”孙开贤笑了下，爽快道。

柏亦庄猛地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杨峤说：“我觉得可以。”

柏亦庄主动提出请客，意愿强烈，十分钟后，三人在公司对面的一家东北菜馆里坐下来。

柏亦庄好像拥有不会冷场的天赋，和任何人都谈得来，并且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不适，一顿饭的功夫，孙开贤便对他青眼相看，赞赏有加了。

饭后，柏亦庄走进旁边的便利店，杨峤和孙开贤在门口等。

孙开贤撞了下杨峤的胳膊，笑得意味深长：“你这朋友有两把刷子，人长得也帅，看这架势，不会是在追你吧？”

杨峤被她的话惊到，忙解释：“怎么可能，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没人不喜欢他。”

“这话说的……”孙开贤歪着脑袋追上杨峤的目光，“你也喜欢？”

杨峤摆了摆头，又点头：“喜欢，他是不错的朋友。”

话音刚落，柏亦庄出来了。

“你没吃饱？”杨峤看着他手里的两盒酸奶问道。

“没吃饱我也不能买这个呀，你是不是傻。”柏亦庄甩了甩下巴，“走吧，回去了。”

电梯到达十八楼的时候，孙开贤先一步走出电梯。

柏亦庄在杨峤往外走的时候拉住她，把两盒酸奶塞到她手里。

“中午那家菜馆的米饭不太熟。”柏亦庄似乎想到什么，憋着笑说，“让你吃这么多，酸奶助消化，不用谢我。”

杨峤愣了愣，又点头：“好，谢谢。”

柏亦庄哼了一声，摆摆手：“拜拜拜拜。”

杨峤拿着两盒酸奶走出电梯，迎面撞上韩晴，先是一愣，继而冲她微微一笑。

韩晴没有说话，用一种古怪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从她身边径直走开了。

关于台风的报道(快讯部分)参考上海发布公众号

此间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化用自“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李白《蜀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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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