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事

第二天风雪不止,甚至是愈演愈烈,外面的风霜似一头暴躁的凶兽,风卷残云般袭来,天地间一切生灵都好似承受不住它的怒吼,纷纷呜咽出声。

行宫内烧着暖炉,卷帘遮盖住了外面的光景,也减小了风的呼嚎声,昏暗的灯光下,江识楚缩在干燥的被褥里,嗅着熏香的气味,眼睛半睁不睁,而宁望坐在一边替他揉着太阳穴。

昨夜宁望将他抱回来后好歹是惦念了他的身体状况,没有再做些什么,而是把人牢牢圈进自己的怀中。

睡前宁望还亲昵的吻了江识楚的额头。温暖干燥的被窝,舒适的环境,还有睡着的爱人,一切都看似很完美,宁望心情很好。

到了半夜的时候,大雪压折了几根翠竹,一阵巨响后吵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宁望,他起身正想查看江识楚是否也被惊醒。

宁望借着寝殿内一点昏暗到几乎快要灭到了烛火,发现江识楚已经是背过身去了。

宁望本来想将江识楚再次圈回自己的臂膀的,只是他突然发觉江识楚的额角沁出了一点汗。

那明明是很细微的方面,甚至都几乎一点光都看不到的寝殿内寻常根本就注意不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宁望就是看到了。

他伸出手,拂过江识楚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在微微颤抖。

像是痛极了,忍着不说。

宁望低喊了一声,江识楚这才缓缓了睁开了眼睛。宁望猛地掀开了被褥,点亮了床头风灯。

江识楚正捂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个头来,他痛的脸色发白,嘴唇更是一点的血色都没有,就连呼吸都是喘着粗气的。他痛到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宁望手摸上了江识楚的膝盖,江识楚几乎是触电般整个人颤抖得往旁边了几寸。

宁望突然记起来江识楚的膝盖不是很好,受了凉或者是磕着碰着了就容易疼……只是他当时听探子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窗外,风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侵蚀着天地,宁望豁然起身,踩上鞋子披上外袍就出去了,动作快得几乎是一阵风,江识楚只感觉身边一空随后就传来了开门声。

不过此时的江识楚没有这个心思管这些,以往他都是一个人熬着,等到疼晕了就能睡过去了,到了第二天就不会这么疼了。

只是不知道今日为什么会这么疼,猛烈的痛感透过骨髓传来,他感觉不到膝关节,只有近乎于麻木的痛感,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的膝盖是不是碎了。

江识楚紧闭双眼,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眼前都是昏暗的。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又听到了门开时的‘嘎吱’声,伴随着脚步声,不过这个时候他根本无暇顾忌其他,只能捂着自己的膝盖小声抽气。

宁望端着药进来的时候江识楚的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他在床榻前停顿了几秒钟后,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用力一提,江识楚整个人都露出了被子。

宁望碰到他的背脊才发现眼前的人早就疼到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像是从水里刚出来的一样。

宁望扶着他让他靠在床头,将药碗递到了他的嘴边:“乖,喝下,我们睡觉。”行宫内没有太医,又是个大雪天也不好去找太医来,宁望只是让守在外边的仆役煎了副止疼的药。

江识楚垂着眼眸,张开嘴喝了下去,不过片刻的功夫那药碗就见了底。宁望这才又上了床将他抱在怀里,搓了搓手让手上有了点热度,不轻不重的揉捏着江识楚的膝盖。

江识楚感觉宁望整个人都带着股冷气,唯有那手上温度微热。

“明日我让他们去寻些药来,敷在关节上能舒服点。”宁望附在江识楚的耳边低喃道,随后又补充道:“孤在军中时看到过,觉得甚好,如果让太医加以修改效果更加。”

他的嗓音很低,似乎在哄着江识楚睡着一般。只是江识楚余光瞥见自己耳朵上挂着的耳坠,什么都没有说。

不知道是药效起了,还是宁望絮絮叨叨得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起了作用,江识楚竟然还真的消散了几分的痛感,一层层的睡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意识消散前,他莫名感到了一丝的安心……

宁望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这才停住了话,只是他手上的动作还没有停。

良久,他确定身边人真的睡着后才垂着眼眸,略带了点低沉地说:“你要的,孤都可以给你。”

他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第二日江识楚的膝盖倒是不疼了,头倒是难得疼了起来,太阳穴附近的那根筋似乎梗着,稍微一动便会突突地疼。

为此他一直躺在床榻上呈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宁望察觉到了异常,俯身询问:“阿楚哪还疼吗?”

江识楚闭着眼睛,良久才缓缓开口:“臣头疼。”他的语气中似乎带了点呜咽,像是撒娇般直击宁望的胸口。

“那孤替你揉揉?”他将脸凑近,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将江识楚那根根分明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识楚没有回答他,眼眸倒是微微睁开了些,他的头偏过去几寸,耳边顿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声。

他这一动牵扯到了耳上挂着的坠子。

寻常女子即使是要打耳洞也该是先用一个银针刺出一个孔来,再用小银圈套进去,等到耳洞成型了才可以带上耳坠这种重物,他宁望倒是直接用了这么重的。

真的不知道吗?还是故意的?

那耳坠分明是奴隶主给奴隶烙下的印记,就像是农户会给家里唯一的牛带上鼻环一般,宣誓着这头牛已经有了主人,是别人的所有物……

江识楚不敢赌宁望对自己的那点榻上的感情,撇着自己耳垂上的那点金光,又闭上了眼睛。

宁望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江识楚的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这里本来是孤母后生前居住的地方……她喜静,这里也就没留下多少的仆从……”宁望絮絮叨叨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无意识的低喃,这倒是没有吵到江识楚,他被宁望的手法揉捏到亲哼了声。

“孤带你去看我母后吧。”宁望落下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说话,江识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好似又睡着了一般,脸上的表情渐渐舒张开来。

就在宁望以为江识楚真的睡过去不会再给他回应时,他得到了一声很轻的呢喃:“好……”

说完就没了下文。

到了下午的时候雪小了点,不再只是洋洋洒洒的大雪,而是变成了雨夹雪,小小的雪花落在手心很快就散了。

宁望替江识楚披上披风,又把个手炉塞到了他手上这才牵着人出去了。

“母后不愿和父王灵位摆在一处,离世前让我一定要将她的灵位排在此处。”宁望牢牢攥紧江识楚的手,他的手温很热,江识楚甚至觉得没必要再抱一只手炉。

“她是齐国的公主,和亲来到魏国,可是当时我父王已经四十好几,而她不过才是豆蔻年华。”

宁望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得,又好像是在给江识楚解释。

江识楚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庄王后不喜欢庄王了,他沉默着听着宁望说着。

宁望突然回头注视着他:“可是她们也曾有过一段欢乐的时光。”

江识楚停住脚步,眼底尽是疑惑。

于是宁望也停下脚步来,继续述说着那段往事。

庄王当年是亲自去齐国求娶公主的,庄王后当年只是给不谙世事的少女,庄王混迹情场多年俘获少女心来自然手到擒来,于是不顾齐王齐王后反对,毅然决然地要嫁。

当年的魏国因为襄王昏聩昏庸无道,强娶了自己的庶母和儿媳,又猜疑自己的儿子兄弟,招致魏国内乱,早就不复当年的荣光。

而庄王求娶齐女也是抱着自己的目的的,谁都知道齐地富庶,他当了齐王的女婿总归会在军事上有点助力。

庄王和庄王后件也曾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生活,只是庄王后生下宁望后身姿不复当年,魏王逐渐失了兴趣,感情也就一天天的淡了。

“所以,这就是原因?”江识楚微微偏着头问到。雪落在他的披风上洇湿了一片,宁望看在眼里,于是偏了偏伞,这样他的大半个身子就落在了伞外。

宁望有些后悔没有多拿一把伞,他迈开脚步,“我们先走吧。”

其实就算是庄王不喜欢王后了也不可能冷落人家,毕竟还要依靠人家的母国,只是庄王后也是寒了心,她不在把心思放在庄王身上,而是日日插花品茗,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只是庄王后是个人,也会有寂寞的情感。

“于是她爱上了自己从齐国带回来的陪嫁媵妾。”宁望说完最后一句话,一回头发现江识楚正在看着他。

这段爱情太过于惊世骇俗,即使是皇室秘辛中也是极少见的,王后爱上了陪嫁的妾室,多荒谬?

“孤当年第一次听到时也觉得荒谬,可是后来想想,这七国中,有强娶自己庶母儿媳的,有看上自己的近臣的,甚至有和自己的姊妹私通的,如此一对比倒是也不算是什么过于惊奇的。”

“然后呢?”江识楚的注意力彻底被他吸引去。

“可是这无疑是在挑战庄王的权威。”

庄王不在乎王后是否爱自己,他当年看上的也不过是王后年轻的皮囊和母国的助力,但是他不会允许她和其他人私通,即使那是个女子。

庄王强迫了那个妾室,让她怀了身孕,可是妾室却死在了生产上。

“那个留下来的孩子就是孤现在唯一的手足兄弟,公子盛。”宁望说完最后一句边不再说话了。他的目光突然看向远方,像是在想什么。

江识楚心下一惊,他只知道宁望当初处理了所有的兄弟,唯独留下公子盛,他当初还因为这公子盛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庄王后没了爱人,心痛万分,于是久居于行宫,过着清修般的生活,直到死前也没再见过庄王,只是病死前叫宁望来到了她的床榻边,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宁盛。

说完这些,他们也就走到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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