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礼部的名册送到宁望手上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竹简一言不发，只是眉峰紧皱着让人不寒而栗。

“王上，可有不妥？”礼部侍郎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宁望的衣角，那垂在地上的一片衣角好似压在他的心头上，他没有忘记那天宫宴宁望让人将两个乐者制成乐器，更没有忘记他继位时的血流成河。

他像是等着宁望最后的审判般紧绷着腰。

“没什么，加个人进去。”宁望低着头看着手边的砚台，他想，这里应该要有个磨墨的，可是宫女的话……

他想让江识楚来，日日红袖添香，温香软玉……

可是一想到这也有他的算计，他不在乎自己甚至想自己死，宁望就觉得如鲠在喉……

“敢问王上加谁进来？”听到宁望的话礼部侍郎松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加个人进来也不过是多辆马车帐篷的事。

“公子盛。”宁望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落下这么一句话。

礼部侍郎一听，顿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犹豫了片刻开口：“这……怕是不妥吧？”

虽说王上和公子盛幼时关系不错可是长大后在利益面前也是淡了不少，更何况当年宁望继位的时候跟所有的兄弟都闹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后来还是念着点昔日的情分才放了宁盛一条生路。

“怎么？”宁望回头，犀利的目光盯着他。

礼部侍郎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站稳：“都听王上吩咐。”他可不敢和宁望唱反调，纵然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是

礼部侍郎走后，又有一个人悄然进来。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腰间挂着宫铃，行走间一阵清脆的响声，不过此时她正点着脚尖，握住自己的铃铛，尽量减少声音。

“你进来都不通报吗？外边的侍从也都是眼睛瞎了吗？”宁望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眉峰紧聚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书册。

“咳，给钱。”一到清丽的女声响起来。

来人正是宁望的妹妹，也是他之前派过去的那个叫夏逢的宫女。

宁枫绕道宁望的身后，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嘴上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什么钱？”宁望被闹的不耐烦了。

“平安福不用钱吗？那群老秃驴漫天要价！”宁枫不满地嘟囔，甚至直接伸出了手就等着宁望给钱。

她那天可是出了不少钱的，自然要从宁望身上捞上一笔。

宁望回头，盯着他半晌，悠悠开口： “……孤记得，他不是给了你钱吗？”

对方眼睛眨了眨：“他只给了我个珠钗。”

“金银玉制的珠钗吗？这样都不够吗？”宁望盯着她，似乎是在思考。

“……我不管，那是嫂子给我的，你得另给！”一听到着宁枫可就着急了，她急忙开口道。

“不给，你演的太差了，他看出来了。”宁望撇开眼睛不看她。

哪知宁枫听到立刻就急了：“不可能，我演的那么好，一定没看出来！”

她说完宁望既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看他，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宁枫冷不丁被吓到，又或许她自己也有点心虚，于是宁枫语气弱了些，低声说道：“那我不要钱了，我要去春猎。”

听闻她的话，宁望这才有些动容，他回头于宁枫对视：“你去干什么？”他的目光定在宁枫的脸上，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就想去……额，不是有那什么射柳的吗，我还想去玩！”

“不行，这次不行，给你钱自己出去玩去。”宁望语气不容更改。

他知道此次春猎凶险，自然不能让宁枫去涉险。

见此，宁枫只能接过宁望让太监拿进来的银钱撇撇嘴恨恨离开了。

“对了，前几天不是刚拿了例钱的吗？钱呢？”宁望突然开口问道：“别不是又被骗了吧？”

宫里自然会每月给公主公子妃嫔例钱，魏王宫也就还剩宁枫一个公主，自然不会有宫人苛待她。

“这怎么可能……”宁枫肉眼可见的慌张了，马不停蹄就跑了。

“叽叽喳喳的，哪天给嫁出去。”人走后，宁望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才撑着头低声说道。

他有些后悔让宁枫扮成宫女去骗江识楚，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假，还不如让心腹宫女去。

宁枫演的太差了……

不过事情都发生了，也不能再改了，反正只是一次不轻不重的试探。

被宁望拒绝后的宁枫心中郁闷，在宫里待着怎么都觉得不得劲，于是她干脆穿上了宫女的衣服溜溜达达出了宫到了宁盛的府邸。

“终于想起来找我了？”宁盛那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五哥，你啥时候走啊？”宁枫直接坐到了他身边。

宁盛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这个妹妹：“大概春猎之后吧。”

“哦……春猎啊，我也想去，可是王兄不让。”宁枫是个没什么心思了，随口就说道。

“他不让你去吗？”听到这话宁盛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宁望不让宁枫去……

这句话反复在宁盛的脑海中盘桓，他仔细琢磨了几遍。

几秒之后，宁盛开口道：“哥带你去。”

他抬眸看着宁枫，只是这眼神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凝重，宁枫哪里管得了这些，得到了宁盛的应允后赶紧应下欢快地跑开了。

*

三月初，万物复苏。

春江水暖，河岸边柳条抽出新芽，阳光正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文武百官的轿辇经过一处河畔的时候江识楚正好掀开车帘，随即就被外面猛烈的阳光晃到眼睛了。

他赶紧放下了车帘，揉了下眼睛。

“怎么了？”宁望俯身问道。

车内的空间不算大，因为要走一些山野小路，大的马车过不去，加上这次一切从简，两个人还是有些拥挤。

“没什么，只是突然被晃到眼睛了。”江识楚垂眸。

河岸边，一群少男少女正在水边嬉戏，一阵欢笑声传来，银铃般的笑容传入了耳中。

“春天嘛……”江识楚低声呢喃，目光却又看向了窗户。

“阿楚也想玩吗？”宁望突然问道，他突然就将脸凑近了，低头凝视着江识楚的神情。

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即使是幽暗的环境，宁望依旧能看见江识楚目光中的遗憾。

“这天还是太冷了。”他莫名来了这么一句。

但是宁望听懂了，江识楚想出去玩水，但是现在太冷了，他不喜欢……

娇气……

于是宁望轻笑一声，手抚上了他的脸：“那再过段时间。”他一手摸着江识楚的脸，一手撑着头，就这么看着江识楚。

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就在此时，车马颠簸，突然一个急刹，江识楚猛的往后倾，背脊撞在马车的内壁上，身上猛的被一个重物一压，他吃痛地低声叫了声。

是宁望撞到了他身上。

此刻宁望正整个人扑倒在江识楚的身上，脸还埋在他的胸口，手更是摸到了他的大腿上，搁着一层布料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王上……这么迫不及待吗？可是车内很容易被发觉……”江识楚反应过来，他坐好身体微微往前倾，轻笑一声，手抚摸上了宁望的脸，脸上尽是戏谑。

宁望好像有些窘迫，他像是被电了一般弹跳起来，立马就离开了江识楚的胸口，赶紧坐好：“咳，孤这是不小心。”

“是谁驾车的！？”他佯装愤怒，大声吼道，似乎是像掩饰自己的窘迫。

“好了，臣开个玩笑的。”说着江识楚整个人靠到宁望的怀里，低声笑道。

“你啊……”宁望缓过来目光一直放在江识楚的脸上，稀碎的阳光从纱布卷帘里透了出来，洒在江识楚的脸上像是贴上了几片金箔，也柔和了他的眉眼。

亮丽炫目……

宁望突然就有些看呆了，他看着看着就想给他脸上施上一些脂粉，最好是让女官们给他设计一套妆容……

“王上，小人驾的车……”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道颤巍巍的声音。

“没事，继续驾车吧。”宁望轻咳一声。

“诺。”

马车又重新走了起来，晃晃荡荡的，江识楚就靠在宁望的怀里，听着外边鸟儿的啁鸣。

他靠在宁望的怀里，心里好像突然变得宁静起来，宁静得他都不想起来，就好像……又回到了幼时母亲的怀抱……

兴许是今天的温度很适宜，马车一路上虽然晃晃荡荡的但是也算平稳，他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几息之后，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宁望看着他睡着是放松的眉眼，眼神深邃，像是在沉思着，全然没了刚才的笑容。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他低声说道，眼神中甚至有了几分的疲倦

等到江识楚醒来，他们已经到了猎场。

此时刚好是夕阳西下，半边浑源的落日低悬在天边的一角，寒冷的风吹来，体感上有些冷。

宁望替他披上外衣。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薄雾冥冥，四野寂静。

“外边天冷，先进帐篷吧。”他拉着人就要往早就搭好的帐篷里走。

“嗯。”他回头看了眼天色，不远处，宁盛的车马也正好到达。

宁盛刚下马车，身边就跟着下来了个侍女。只是这侍女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东张西望的。

见到人还在不知死活的到处张望，宁盛嘶了一声。

“进去，等人都散了再出来。”他赶紧推着宁枫进去，这要是被宁望知道是自己带来的……被训斥一顿事小，被发现意图事大！

“知道了……”宁枫小声嘀咕，眼神却总是往人群中瞄，似乎是想看到那个身影。

等到人终于进去了他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不远处宁望的寝帐，目光深邃，若有所思，那里已经点了灯，远远就能看到两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不远处，谢爻骑着马也正好到了，他抬眼深深看了宁盛一眼，二人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