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识楚走到外面的时候篝火已经点起来了，一簇簇火光点缀在平地上，百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宁枫正被宁望揪着耳朵——

“让你不要来。”他也只是轻轻揪了一下，宁枫立刻叫了一声，似乎是痛极了，赶紧跑开了。

“来都来了……”她嘟囔着朝着宁望摆了个鬼脸，快速跑开了。

“都没用力……”宁望看着她赶紧跑远的背影有些无语地说道。

他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了江识楚，篝火下这人脸上好像什么血色都没有，明明是如此温暖的火光却好似照不暖他。

江识楚身上也没有披外衣，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他的几缕发丝，将那双隽妙狭长无时无刻都好似含情的眼睛遮盖住。

宁望与之对视，火光下，他仿佛一个山间的精魅，刚修成人形，连人的情绪都不知道如何表达。

至妖至艳。

明明只是简单的衣裳，甚至粉黛都没施……

宁望一时间呆愣住，还是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他赶紧上前扶住江识楚的肩膀：“快来烤火，不是让你穿外衣了吗？也不怕着凉。”

“我不想穿。”江识楚垂下脸，不想和宁望对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不敢看宁望……是因为愧疚吗？

可自己不该这个样子啊，江识楚自己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是他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贪恋宁望的怀抱。

好像在这个怀抱里他就可以手上干干净净的，可是窝在温暖的寝殿内，有人为他遮风挡雨……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算了，快坐下来吧。”宁望拿来一个垫子招呼江识楚坐下来：“我给你烤山鸡吃。”

那山鸡早就被拔了毛，开了肚，放了血，已经是半处理好了。宁望将它串上烤架，撒了盐和香料，仔细地翻着面烤着。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神情显得有些认真。

江识楚撑着头看了一会，火光照得他眼睛有些痛，他撇开眼道：“这不是王上猎的那只□□？”

宁望的身体不易察觉僵了一瞬，但是很快说道：“不是，孤只是派人处理了，你快点吃吧！”他说的斩钉截铁，不由分说快速将一块鸡肉塞到江识楚的嘴边。

那片还冒着热气，炙烤至金黄的鸡肉送到了江识楚的嘴边，热气混合着香味飘到了他的鼻腔。

宁望似乎是意识到现在还太烫了，赶紧又把手伸了回来，放在嘴边吹了吹。

江识楚看到这一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这只鸡还真的不是原来的那只，宁望怎么都不会想到这鸡竟然跑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找，也没想到他找了一个下午都没能找到一只鸡。

这鸡还是他抢的一个武将的。

他重新将鸡肉递到了江识楚的眼前。

这次江识楚没有拒接，宁望看着他吃完，手指捻过他的嘴角，擦去了江识楚嘴角的一丝油渍。

柴火被烧得噼里叭啦作响，一簇簇火光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不远处是嬉笑声，近处却是安静得可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住。

他们都在看着对方，像是相伴已久的夫妻，又好似暴雨前的晴天。

火光中，宁望率先撇过脸去。

*

第二日，宁望先提出来带上江识楚。

大部队早就上山了，营地就剩下了一小部分的人，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宁枫躲在柳树后面小心翼翼地瞥了几眼。

“王上确定要我去吗？”春光下，江识楚的衣袂被吹起来，他抬头看着已经上马的宁望，有些怔愣，但是江识楚不过片刻就反应了过来——

“不过王上都这么说了，臣自然愿意跟随王上。”他伸出手，说道。

二人在林间小路上穿梭，马蹄哒哒，偶尔几片叶子落到了他们的身上。江识楚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宁望射中了一只鸟才回过神来。

这山里面本来也没多少大型的猛兽，因为昨天上午的耽搁，一些大型动物都被猎走了，宁望昨天下午也是好不容易才猎到了只鹿，结果发现是只刚下了崽的母鹿，被箭射伤了腿，伏在地上眼泪汪汪看着自己，于是宁望一时心软就给放了。

昨天下午他是空手而归的。

“想什么呢？”宁望轻轻拍了拍江识楚的肩膀，撩过他的发丝说道。

“没什么就是昨天晚上睡得不安生罢了。”他回过头来，整个人靠到了宁望的怀里。

“明日我们就回去了。”宁望垂下头，正好看到江识楚的发旋，再偏过几寸就到了耳垂，那里的耳洞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他说这话时明明只是普通的语气，但是江识楚就是感觉到了有几分悲凉的意味……

宁望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个想法猛地冒出来，江识楚心头一惊，但是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魏王不可能允许一个要他命的人睡在自己的身边。

不然他也就不可能坐到这个位置了。

于是他只能垂眸低声应下：“嗯。”暗自定了定心。

宁望看着江识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一夹马肚子，让马儿走得更快了点。

行至山林深处，高大的古树几乎是要遮盖住所有的阳光，只留下一些幽暗的静谧，猿鸣鸟叫不绝于耳。

江识楚心下一沉，按照早就计划好的路线引着宁望去，他指着不远处那只鸽子说道：“王上不如猎了它，回去炖汤喝。”

宁望抬头，站在树枝上的鸽子被人看到一下子就吓飞了，一片羽毛落了下来。

宁望眉峰紧聚，沉声问他：“你确定要逮它？”

他像是在问最后的确定一样。

又好像在让江识楚做最后的选择。

江识楚犹豫了片刻，那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甚至神情都没有半分的改变，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喝鸽子汤，如果这个鸽子是王上猎的更好。”

他话音刚落宁望就骑着马追上了上去。

江识楚的背靠在宁望的胸口上，他的眼神盯着不远处逐渐变得深沉起来。

山林间，几个人影掠过，树上的鸟儿好奇地张望着。

山林越往里面越安静，宁望的衣袖突然被伸出来的树枝勾住，他偏过头准备折下那树枝，突然间一只流矢破开空气直直向他们飞来！

“唰——”的一声，几片落叶被破开的空气带飞，宁望的耳朵动了动，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只见他余光一撇，刹那间按着江识楚的后背带着人一起压低了腰身。

“呲——”那箭堪称是擦着他们的衣服，笔直地飞了过去！

“咴律律——！”身下的马受惊发出一阵呜鸣，箭矢刺到了一边的树上，尾端的羽毛还在轻颤着，入木三分，可见如果是刺入了人的身体会怎样骇人！

马儿受了惊，发了疯一般的四处逃窜，它的前蹄高高扬起，宁望一时不察就要摔下马去，他高声呵斥：“何人竟敢行刺？！”

不远处，一伙黑衣人跳了出来，个个手持利刃，森白的刀光简直是要晃到人的眼睛。

锋利尖锐，仿佛下一秒就要砍到人身上。

宁望就要摔下马，江识楚也连带着要一并摔下去，电光火石间，宁望推了他一把，让人牢牢坐在了马上。

“王上！”江识楚厉声喊道，他甚至伸出了手试图拉住宁望，可是就在手指即将碰到的瞬间又偏离了那么几寸，两人的手就这么错过了。

好似就差那么一点但是只有江识楚知道，他是故意的。江识楚又那么一瞬间的愣神，盯着自己的指尖发愣。

“你走，孤替你垫后！”宁望摔下马后在地上滚了几圈，狼狈的站了起来，他立刻拔出了腰上的剑！

两方对峙，宁望一人明显不占优势，江识楚一直盯着他看，似乎是在犹豫着些什么，宁望见他不走，抬脚重重踢了马腿。

马儿再次受惊，撒开脚丫子狂奔，带着江识楚在山路上奔跑。

江识楚回过神来，下意识大声喊着宁望的名字，可是宁望却没有再看他。

刺客的目标本来也不是江识楚，仅仅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几个人一起上前刀刀直逼要害，宁望自然也不是个手软的，他一刀刺入了刺客的咽喉后就在要拔出刀的时候又一名刺客从后面袭来，带着一阵风就要刺向宁望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宁望偏过去几分，那刀刺入了他的肩膀，皮肉破开，顿时血流如注。

猛然间，宁望瞪着眼前的刺客，意识到这群刺客并非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要他的命！不论是宁盛突然倒戈还是谢爻知道到了什么，总而言之这是一次真正的刺杀！

他只能要紧牙关，反手一刀逼得后面的刺客往后退去。

他捂住自己受伤的胳膊，青筋暴起，冷冰冰的视线盯着刺客恨不得即刻将人都杀了泄愤。

不过终究是寡不敌众，宁望只能节节败退，他身上的伤口多了起来，体力也逐渐不支，血液从他的身体里一缕缕流下，他的嘴唇都变成了煞白色。

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被逼得靠在了一棵树上，大口喘着粗气，刺客见他已经快没了力气，都涌了上来，森白的刀刃上还留着血迹，几把刀刃看着就要一股脑刺进宁望的身体。

宁望的耳边已经快听不见声音了，眼睛都被血糊住了，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他认命般扬起了头颅喘着气冷笑了一声，脑海中却浮现出江识楚的面容。

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江识楚手上也比其他人要好……

“咴律律——”马鸣刺破此时的寂静——

原本早就离开的江识楚又折返了回来，“哒哒”马蹄声吸引了刺客的注意力，就在刀刃即将刺到宁望的时候，江识楚利落地开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刺入刺客的后背，瞬间就倒了下来。

宁望掠过刺客看到了疾驰而来的江识楚，电光火石间就反应了过来，他强撑着一口气乘着他们倒下后空出的缺口翻滚出他们的包围圈。

“不是让你走的吗？！”他大声喊道，只是此时的宁望已经没有了力气，他的语气虚浮，丝毫没有江识楚平日见到的那般沉稳。

“我来救王上。”他说着拉住了马的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瞬间一声惨叫，一个刺客被踢中，倒在了地上。

宁望看着江识楚高做在马背上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就笑了起来。他虚弱地伸出了手，这次轮到江识楚伸出手来拉住了他。

原来江识楚也没那么想他死……

江识楚的力气不算大，他的身体武功全废，能搭弓射箭已是不易。

宁望他自然是拉不上去，还是宁望自己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借力上了马。

刺客眼见着人就要跑了，赶紧都涌了上来。山林间，一伙人快速移动着，宁望上了马后就彻底晕了过去靠在了江识楚的身上。

江识楚冷眼看就要涌上来的刺客，对方的眼底都是杀意，不管自己是否终止行动他们都会要了宁望的命。

他只能驾着马，试图离开他们的包围圈。

他一夹马肚子，马儿似乎也知道现在的情况究竟有多么紧迫，拼了命般地奔跑，俨然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但是终究是没有箭簇快，“咴律律——！”一声哀鸣后，马被他们射中了，江识楚一时不察，肩膀上也被射了一箭，数十支流矢飞快地向他们驶来！

马被他们的箭中，受了伤，哀鸣声不断，江识楚只能看着早就昏迷的宁望，捂住自己的肩膀不住地抽气，好在现在已经到了一片草地，他望着眼前的景物心下一沉。

眼前是一片急促的河流，深而宽阔，河面没有桥，马过不去。

江识楚的眼睛闭上，又很快地睁开：“我带你活。”他轻声说道。

随即一把拉住宁望，毫不犹豫跳入了水中，急促的河水比马快，顺流而下，顷刻间间就没了人影，刺客向水中射了几箭，都是徒劳无功。

水面上，就连血渍都很快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