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还是像疯了一样地跑,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向上攀爬地奔波跳跃,自然也是精疲力尽,不如之前。
就连扇在脸上刺痛的风,都慢慢变弱。
徐拂衣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此时,一棵棵树木在她的目光中正不断地向后倒,连成片的枝叶却完完全全遮蔽了天空,不留一丝缝隙,阴暗又阴森。只隐隐地,在天际处,留有一丝光亮。
就像是接引成仙时的登仙梯,承载着无尽的遐想。
但,不好。
“郑靖,你快放开我!”她用尽全力挣扎,努力地从身后的禁锢中,伸出一只手去够那一只插进马屁股上的箭,“你想死吗?你快放开我。”
想死吗?
当然不想死,他这个人贪生怕死、贪财慕贵,想要的一大堆,但都需要活着。可如今,他不能活了,他父亲不想让他活着了。
那个射箭的人,那个手势,他都看到了。
“我其实挺恨李云集的。”
他突然说。
她心中突然就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先冷静一下,啊——”马儿突然又猛地向前蹿了一截,是郑靖突然夹紧了马腹,“你是疯了吗郑靖!”
“我没疯,”郑靖眼中闪烁着熊熊焰火,但在黑色瞳仁中,又显现出燃烧过后无尽的绝望,“所以,既然不能拖着李云集去死,那就拖着你一起。”
他就是疯了。
但他是怎么疯的,又是因为什么疯的,徐拂衣现在根本就无法深究。她深吸一口气,疾风冲进她的喉咙、心口,带着树林隐隐地潮气,几乎是瞬间,她瞪大眼睛,冷静了下来。
那片突兀的天空不出意外就是悬崖。
郑靖想死,可她还不想。
她慢慢直起腰,动作幅度并不大,一心沉浸在满腔怨愤的郑靖也没发现。
突然,头狠狠地往后一撞。
“啊——!”
郑靖被撞得眼冒金星,手下意识地就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就是这个瞬间!
徐拂衣立刻下滑身体,几乎是趴在马背上,手使劲向后去够。终于,她摸到了箭挺立的尾羽。
“唔—”
他也迅速反应过来,拖着她的腰往前拉。
就差一点!她死死地咬着牙,甚至用上了另一只手。
终于,她紧握的双手上出现了箭的踪影,随之飞溅的血滴扑在了她的脸上。
腥腥的味道,并不让人讨厌;鲜红的颜色,成了她明亮的点缀。在这树林中,唯她耀眼。耀眼到好不容易追上了的李云集尚且只能看清她的脸,但这红色却与那披风连成了一片,牢牢印在了他的眼中:
“徐拂衣—!
□□的马尚且在努力地奔腾着、追赶着,但李云集却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停住了。
随后,就像是触底反弹。
嘭,嘭,嘭嘭……
前面的马逐渐降低了速度,他离她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看到被牢牢控制住的徐拂衣,看到她努力举着的箭,看着她毫无保留的笑,和鲜血点缀的脸颊。
她伸着的手,与庭院中圈养的树伸出院门的枝丫一模一样。
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
“李云集!”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
徐拂衣发现,她竟然是如此地笃定。
恍然间,她看着李云集脸上的焦急,想到了那夜月下,她在那间密室里。那时,她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回来救自己。
但现在,早就不一样了。
“驾!”
她就看着他夹紧马肚,趁着郑靖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往前上。只一瞬就连人带马,高高在上的出现在了他们前面。
被枝叶遮蔽的天出现了空缺,阳光就从此处开始,毫无保留的、肆无忌惮的宣泄到了李云集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扬声道:
“郑靖,我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慢慢抬眼,像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郑靖顿了一下,眼眸是极深极黑的厌恶中含着浅浅的一丝羡慕,随后,不过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目光从他的身上轻轻掠过:“想干什么?”
他其实也不知道,一开始只是想活着,但幕后之人已经不允许他活了,还被推着,跑到了这座山上,现在环顾四周,一片茫茫,眼前又有这么个厌恶的人在......
郑靖嘴角突然扬起来一个恶劣的弧度:
“当然是想拖着一个人去陪我一起入地府啊。”
寒光下移,抵在了柔软的皮肤上。
徐拂衣握紧手中的箭镞,她现在还是趴在马上的姿势,动弹不得,但也绝不坐以待毙。她的手,悄悄地靠近了郑靖的侧腰。
脑子里近乎本能地调动出她曾经记过很多遍的人体图,血与肉是各种各样的红色,与那冰冷的手术台上躺着的人逐渐重叠。
她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就是这里,这是肾,往这一刺。
“让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徐拂衣冷冷一笑:
杀了她。
杀了她?
李云集手里的缰绳紧了又紧,眼看着那把刀靠近了她:
“你别动她!”
“换我去,郑靖,你想拉人陪葬,换我来,你放了她。”
徐拂衣猛地停下了动作。
他,说什么?
他说,换他来。
这句话说出口,李云集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下去。这一路,他无数次的设想,万一她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万一没能把她救下来怎么办......
待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切才终于尘埃落定。松开紧握的拳,黑棕的缰绳随着一起跌落,只留下掌心深深的红痕,带着难耐的瘙痒,与他此刻被放在火上蒸煮的心一模一样。但越是不安,他反而越能平静下来。
郑靖的存在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徐拂衣只不过是被他牵连了。
如此,一切责任在他,不就是想拖着一个人去死吗,他来。
“换你来。”
郑靖呢喃着,他真的是,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你来替他死啊......。”
真好,激动的心情甚至在他的眼角凝结出了一滴泪。他痴痴地狂笑,几近疯魔:
这样是不是也算完成任务了。
“当然可以,”他又突然警惕,“你不会骗我吧。”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在这重重压力之下变得不太正常。只还记得紧紧地把徐拂衣锁住,充当他的人质,充当他面对李云集时最坚硬的盾牌。
“我不会骗你,我现在下来,”李云集眼睛一刻也不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自己走过去,好吗?”
临近山顶,此处又无草木遮掩,山风就从他的身后涌起,灌向丛林深处。
他慢慢移动着步伐,慢到风都看不过,推着他向前,但他却不敢,只还是轻轻地挪。
郑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现在高坐在马背之上,学着刚才英王殿下的姿仪,享受着他的低三下气。
无比畅快,甚至心生轻视、鄙夷:
不过是个女子而已。
“啊——!”
凄长的惨叫惊得鸟雀疾飞,一片本来含在鸟喙里细细梳理的漂亮羽毛被硬生生扯下,根部还带着血痕。
血,顺着箭镞往外流。
徐拂衣听着自己的心跳由强压的平静,渐渐地越跳越快,于无人处诉说着她的恐惧。
剧痛让郑靖无法再支撑他的禁锢,她瘫软的身体也就顺着拱起的马背滑了下去。
“徐拂衣!”
李云集快速挪到她面前,拥她入怀。
“走,快走......”
她强撑着身体拉住他的手,刺出那一箭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几乎是抑制不住的。
箭镞刺入皮肉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了,那并不是致命的一击。
“走?走哪里去,”箭镞扎在郑靖的腰间就像是扎破了一个本就虚着气的皮球,气血迅速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下令人心惊的、衰败的灰色与晦涩,“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起死的吗,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你们都骗我;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守承诺!
猛地拔出箭,白色的尾羽被死死地攥住,高高扬起,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然后——
迅速落下,狠狠地扎进马的身体里。
几乎是瞬间,马飞快地向前跑,追上了刚踉踉跄跄跑出几步的猎物。
疼痛于他已经不太清晰,像是隔着一层不太明晰的纱,更甚至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力量。郑靖咧着嘴角,弓着腰,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狼,等待着一个机会。
他勾起的手近在眼前!
李云集本能地想要往旁边闪躲。
不!不行。
他生生地抑制住了本能,反手就将旁边的徐拂衣推开。
砰——
她歪倒在草地上,惊慌地转过去。
郑靖双手牢牢地拽住了李云集,任凭他怎么挣扎也不曾松开一丝一毫。
他已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徐拂衣发疯一样地追了过去,却只看到二次受伤的疼痛给了马极大的冲力,它终于冲出了绿色的包围,冲出了悬崖,冲向了无边无际、无依无靠的天空。
带着缀在它身体上的两个人。
“李云集!”
她要跟着冲过去。
身体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云风死死挡住。
“李,云,集——”
响彻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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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坠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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