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集......
山谷的风把她低低的呢喃送了回来。明明风此时是那样的温柔,却偏偏又吞噬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刚才还为她挡去了危险、现在代替她生死不明的人。
巨大的负罪感化作成一滴一滴的泥点,逐渐汇聚成了一片漆黑黏稠的沼泽。
她趴在崖边,手指扣进土里,犹如陷入了沼泽,黑棕的泥从她的手开始向上攀爬,逐渐蔓延了全身,拽着她向下沉。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但无一个人能穿越这重重屏障,将她从沼泽中拽出来。
口鼻都仿佛被捂住了,周围是一片静默、静寂、死寂。她要被这愧疚淹没了、溺毙了,没有人能救她。
风越来越大,吹得她身上的红披风轻轻地摇。
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能拽她出来。
徐拂衣慢慢攥紧了双拳,突然抬头,硬生生地给沼泽撕开了一条活路:
“云风。”
冷风灌进她的喉咙,是抑制不住地咳嗽。
“姑娘,姑娘,”云风不停地喊着她,只这一瞬间,他的脆弱与迷茫悄然展现,“殿下......”
他说不下去了。
他来得最早,顶着李云集不让任何人跟随的压力悄然跟了上来;但他在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来得再早一点。
如果再早一点,他会不会就能来得及救下他的殿下。
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将会成为此后经年折磨他每一个难眠的夜晚的问题。
“我要去找他。”
她咽下口中腥腥的血,眼中是无畏的坚定:“我要去救他。”
云风立刻否定了她的提议,这不是出自他作为英王属下的本能,但确实出自他一个陪着英王征战沙场的军人本能。
殿下如今生死未卜,作为......的姑娘就更不能陷入险境。
“属下带人去找,属下亲自带人去找。”
他眼巴巴地望着她,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小孩,有了自己的想法,却还是只能由另一个大人做主。
“不,只能由我去。”
徐拂衣缓慢摇头,她侧着头,看着云风满眼的不赞同,轻轻一笑,笑是苦的。
“我知道他在我身上留下了足以庇护我的保障,是这件披风,对吗?”
是的,她说的是对的,但这件红披风的意义却远不止于此。
赤林军主将的红披风,不仅是保障,更是意味着,她将与主将拥有同样的权力。
李云集心甘情愿,将自己手中的权力,与她共享。
“但我,担当不起。”
她是如此冷静又客观地评价自己:
她既不具备带兵打仗的能力,也没有让赤林军上上下下全部信服的本事。
即使有这件红披风,他们能护她平安,却不见得能允她手握权力。更何况,今日活下来的是她,生死不明的是李云集,无论过程怎样,结局已经摆在这里了。
徐拂衣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大堆的理由,但其实,终究只有一个:
去救他,她要亲自去,是生是死,她都要第一时间看到。
“肃州战事耽误不得,如今,我们已经是在这里浪费了近一日的光景,”她说,“多拖上一日,肃州的军民就多一分危险,肃州的战况就更紧急一分。”
“云风,你带着他们先走。”
太阳慢慢变红了,这样耀眼醒目的红,又逐渐辐射天空的云层。各种各样由红衍生的颜色汇聚在徐拂衣的披风上。
“好。”
云风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向她叩拜:“但还请姑娘务必顾全自己安危。”
“那就拨给她一个小队,由长英带着人,和姑娘一起。”
她抬头,是王济海。
王济海衣帽凌乱:“姑娘,请您务必带着小王爷安全归来。”
他血丝遍布的眼眸中,是平静的绝望中含着难以言喻的期冀。
“放心,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赤林军接下来就要拜托您和云风了。”
长时间地释放出无尽的红之后,太阳的能量便也很快就消耗殆尽了。山顶只留下灰蒙蒙的、深蓝色的一片云海。
徐拂衣就在这足以淹没了身影的云海中,带着人,转身,往山下去了。
此地界是由好几座山峰聚在一起形成的,这悬崖下面正对着的就是两座山峰交接形成的山谷。
山虽不高,但却很陡,上山时只凭着马一路的狂奔,不觉得艰难,但下山却可以算得上是步步惊心。
夜间温度降低,空气中的蒸汽慢慢凝结成水珠,落在树叶上,落在草尖上,又滑到泥土里。
脚下的路,就变得更加湿滑难走。
到了晚上,丛林中就不见得会出现什么。
她心中焦急,步伐就不免加快。
“啊!”
突然就踩到了一处湿泥,徐拂衣歪了一下身体,幸好,身后的长英迅速反应过来,扶住了她。
嘶——
她晃了一圈脚腕。
“姑娘,您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没事。”
问题不大,没伤到骨头,只是拉伤了筋而已。
“不用停下来。”
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十几个人:“辛苦大家这么晚了还和我一起找。等找到了王爷,我定会让他好好嘉赏你们。”
“姑娘放心,我等都是殿下的亲卫,自然是一心一意为了殿下。”
这十几个人都是英王的亲卫。赤林军中一向最被王爷亲近、重用的就是亲卫,他们是小的时候由康王挑选,和李云集一同训练,长大后更是在调查背景后,直接进入了赤林军。
一直以来,都对赤林军、对英王殿下忠心耿耿
如果说谁最后拥护那件红披风,那就只可能是他们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眼中有着埋怨,只有完完全全的信服与忠诚中含着一丝焦急。
“好,好,”徐拂衣笑了,眼角却带着晶莹的泪珠,“那我们就继续走。”
整齐的脚步声,踏进了暮色,踩断了一根又一根地上的树枝,发出轻轻的“咔嚓”声,却足以在丛林中回响。
什么声音?
静寂中发出的声音逼得昏沉的意识挣扎着清醒过来。
李云集慢慢睁开眼,一轮弯月正挂在天空。
疼,全身都疼是他现在唯一的感受。
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有点疑惑,缓缓地支撑起身体,手却突然一滑。
不对,这不是土地的触感,李云集低下头一看,是已经不成形的一滩。他的手猛一握紧,湿湿滑滑的一片,是血肉。中间还夹杂着一点骨头的碎片。
他就躺在这一滩血肉上,被紧紧地包围着,就好像他也已经死得悄无声息,凄凄惨惨一样。
是马,是马的尸体。
李云集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是掉下悬崖了。
他还活着,那除了他呢,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他立刻爬起来,环顾四周。
什么都没有,只有被隐隐带着腥臊味的风吹得四处招摇的草与树。
郑靖呢?
他毫无踪影。
他是死了吗?
李云集此刻心情有点复杂,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下坠的那一瞬间,郑靖向上推了他一把那样。
在郑靖拽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他百般挣扎,更甚至想要拔出他的剑,砍断那只手。
不是要砍他的,是郑靖的。
只不过,马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完全没来得及拔出剑,就冲出了悬崖、脱离了泥土,向无拘无束、无依无靠的天空奔去。
空中是很难转头的,他第一次知道。疾速的风会挤压着他的脸,迫使他屈服。
但他没有,他硬生生地转过了头,去看了她最后一眼。
只一眼,身体就快速下坠。
但是他看到了红色的披风还好好地包裹着徐拂衣的身体,而云风带着人已经冲了上来。
那股提起的劲突然松了,他任由自己坠落。
李云集——!
他听到她叫她名字了,他想回她,但怎么都张不了口,泪水溢出眼角,硕大一颗,又融入风里。
灌进郑靖的耳朵里。
睁开眼,他疯魔的头脑终于被风扇清醒了。
真好啊,他想:还有人在临死之前惦记着李云集,不像他,被最爱最敬的人亲自判处了死刑。
父亲啊,郑靖突然笑了,儿算是报答了您的养育之恩。
但就这么死了,过几年您就能把儿忘了,我觉得不甘。就让我最后再为您填一次堵!
他伸出手,向上推了一把,与巨大的坠力抗衡着:
是生是死,就要看你的命了。不要让我失望啊,英王殿下。
身后传来一阵推力,李云集瞪大了眼,黑亮的瞳仁中,第一次完完整整地映照出了郑靖的身影,除了惊讶并无别的情绪。
之后,就再没有反应过来,只记得如刀削一样的风。
风突然加速,在耳边呼呼地响,那股风里自带的腥臊味越来越浓。
不好!
李云集慢慢抬头,就像是担心惊动什么生物一样,看过去:
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树木和草丛的掩饰下若隐若现。
是狼,或者其它。
他努力冷静下来。
身下的这滩肉泥,引来了穷凶极恶的捕食者。
而他现在却毫无办法。
也不全是,李云集缓慢而隐蔽的摸了一下自己胸前一直藏匿的小瓶子。
看来,要动用一下这个了。
请大家多多支持一下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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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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