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苍茫，暮烟袅袅，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浓重的墨色。
奈何桥悬在孟婆亭旁，一个身躯呈半透明状的病态男人不停地抹着眼角泪，禁锢在手上的铁链随着男人的动作哐当作响。
男人对面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身着玄袍，腰带上挂着枚令牌，牌上刻着四个字——孟婆大人。
“我十二岁就认识我妻子了，喜欢了她十几年一直不敢告诉她，好不容易去年鼓起勇气跟她表白，发现原来她也喜欢了我十几年，我们今年刚结婚，我就生病离开她了，我不想忘掉她。”
男人长篇大论地讲述着他和他爱人的过去，哭得那一个叫撕心裂肺。
要不是男人已成半透明的魂体，孟殊都想给他递上纸巾。
人们常说魂魄魂魄，但是真正到了地府的，就只有魂体。
在人死后，魂离开人的肉身，可以独立存在，而魄是不能独自存在的，随着生命的消逝无所依附，无所运行，便很快会散掉。①
所以魂飞魄散，就是这么来的。
“我真的不想忘掉她……”
这男人虽带着疲态但能看出气质挺好，想必在阳间的时候也算得上是得体之人。
但是从孟殊见到他的第一刻开始，他就一直不顾形象地在哭。
地府是什么地方，大概就是所有人生前的体面在这里被击得支离破碎。
孟殊端着孟婆汤，他实在是硬不下心逼着这个人喝下去。
但是……
孟殊正了正语气：“如果不喝，你就不能投胎轮回，也不能再回到尘世，只能在地府变成孤魂野鬼，甚至还有可能落入忘川河中永世不得超生，即使这样，你也不喝么？”
那男人执意：“我不要忘记她。”
“那，那算了吧。”
孟殊目送着男人往奈何桥反方向走逐渐消失的身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孟殊作为孟婆的第三天，三天里，他一碗孟婆汤都没送出去。
……
孟殊一直觉得，从小到大他和运气好三个字不太沾边。
他从小孤儿院长大，中考的时候差一分上重高，高考的时候差一分上重本，半工半读完成了大学学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自己家边上不远找的，想着距离近通勤方便，结果做了五个月，因为公司遇上金融危机，倒闭了。
“小孟啊，你是个很好的员工，但是我们公司生不逢时，真的撑不下去了，你另谋高就吧！”老板一号说。
孟殊并不气馁，想着刚出社会还是要学着锻炼自己，转头就去了一家新创业的公司，又做了五个月，因为年轻的老板失恋情绪崩溃没心思继续运作公司了，孟殊再次失业。
“小孟啊，你是个很好的员工，但是我没精神支柱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到哪里都会发光的！”老板二号说。
吸取第二家公司的教训，孟殊决定还是得找一家长远稳定的工作，经过三轮面试进了一家经营了十几年的公司，结果入职五个月，老板通知他，因为业务骤减，不需要他这个岗位了，所以，孟殊又又又失业了。
“小孟啊，你是个很好的员工，但是目前这个岗位我们不需要了，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地方大展宏图的！”老板三号说。
孟殊一脸假笑，语气平和地说着理解。
心里就三个字：特么的。
非要每五个月给我来一次呗，社保断了续，续了断，你当我好玩啊？！社保局离我家很远好吧！
但是没办法，无地位无背景的打工人遇到这种情况，只能乖乖收拾东西走人。
心情不佳的孟殊抱着刚从公司带出来的纸箱走在路上，要不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呢，他好好地走在人行道上，被一辆甩尾的轿车撞飞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昏暗，孟殊扶着自己的肩膀支撑自己坐起来，手掌碰到身下脱针的草席，以及四周凉飕飕的，孟殊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我没死么？
孟殊抬起头，发现不远处有星点光亮，并且，一直在朝自己移动，他下意识要往后退，肩膀撞上硬物，原来后身后是一堵漆黑的墙。
完了，退无可退。
未知的恐惧在孟殊心头蔓延开来，他虽然也看过不少恐怖片，但这画面谁遇到不怵啊？
“小伙子。”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声伴着那越来越近的光亮幽幽出声。
“是……是在叫我？”孟殊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是，在叫你。”那声音答道。
光亮靠近，孟殊才发现那光亮是盏煤油灯，煤油灯旁边，是两个人……吧，有手有脚还有脸的，总不能是怪物吧。
微弱灯光照着，能看出两个人都身穿玄色长袍，个子一高一矮，性别一男一女。
“小伙子，欢迎你来到地府，加入我们孟婆团队。”
煤油灯照亮了说话人的脸，是个六旬老妇，两条银灰色长辫子垂在胸前，气质雍容，看着出来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
等会儿？
啥玩意儿？地什么府？什么团队？孟婆什么？
孟殊脑袋顶了十几个问号，你不能因为我姓孟就这样搞我啊？！
“我这是，死了？”孟殊听到自己声音都抖了。
“严格来说，你没死透。”
另一个年轻男声响起，孟殊抬眸看了看这声音的主人，煤油灯光模糊看不太清楚，就只看出大概轮廓，应该挺帅一小伙子，就是这语气……不太友好。
而且，什么叫做……
“没死透？”
孟殊立马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还能摸到实体，并不是隔空穿过。
那男声没再说话，老妇继续跟孟殊解释：“你遭遇车祸，灵魂被甩飞了，但你的生命力比一般人顽强，所以在两位无常大人把你绑回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
“哈？”
还有这种操作的？
还有，您说灵魂被甩飞的时候加点感情好不好？这样让我觉得我的命一点都不值钱。
老妇语速不快，听不出什么情绪：“锁住魂体的勾魂锁断了，这铁链曾在火海炼造过七七四十九日，按常理来说，是不会断的。”
孟殊挑起一只眉毛：“所以？”
“既然断了，说明他们绑了不该绑回来的人，所以你只是昏迷，没有死透。”老妇依旧语气平平，没点波澜。
孟殊问：“所以这里是？”
老妇答：“地府的轮回司。”
这个孟殊知道，所谓轮回司，顾名思义就是地府负责转世轮回的特设机构，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孟婆待的地方。
既然是孟婆待的地方，那么说话的老妇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了。
但是……
孟殊还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在这？”
“你肉身受伤严重，魂体暂时回不去，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地府留一段时间。”
“……”
搞了半天是你们的流程出了错，我是无辜被卷进来的呗？
见孟殊似乎是被她刚才说的话愕住了，老妇接着说：“被两位无常大人意外绑回来的魂体，通常都会在我们孟婆团队待一段时间，直到回人间。”
“孟婆？团队？”
团队两个字，让孟殊打工人的DNA动了。
“是，孟婆并非人名，只是个称谓，你可以叫我风婶，”老妇前面说了那么多，终于有机会介绍自己，顺带介绍她旁边的年轻男人，“这个年轻人，叫凌行舟。”
“我叫孟殊，孟子的孟，特殊的殊。”孟殊也赶紧自我介绍。
介绍完他看了看那个年轻男人。
这小伙子也是孟婆么？孟婆还可以是男的？
见孟殊还是一脸不解的表情，风婶问他：“你没听过孟婆？”
怎么可能没听过？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三生石、孟婆亭还有孟婆汤，是跟地府有关的恐怖片必备好吧！
“我一直以为，孟婆只有一个人来着，而且大部分都是女的……”孟殊小声哔哔。
“以前确实只有我一个，行舟是十年前来的，我们两个交替上班。”风婶答道，“有意外魂体来的时候，就是三个轮着上班。”
原来地府也管这叫上班啊，孟殊心想。
等会儿？这个意外魂体，指的是我吧？
孟殊快速捋了捋前后的逻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被车撞了，不仅没死，还在地府找到了工作？过段时间我就能回去了？”
“没错。”
这波天降工作的操作太玄幻，不过孟殊很快就接受了。
人最怕的就是死，他已经死了，虽然没死透，但是目前的局势就已经这样了，孟殊脑袋里就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那我需要做什么？”
“行舟，你给他讲吧，我讲累了。”风婶把煤油灯递给凌行舟，走到一旁坐下。
孟殊：“……”
凌行舟两根手指拎着煤油灯，轮廓眉眼被这光亮照得分明，过于白的面色使他出挑的五官看上去更加冷峭锋利，声音冷冷的，似乎还带着一点不耐烦：“很简单，在奈何桥旁边的孟婆亭，送出一百碗孟婆汤，你就可以回到人间了。”
凌行舟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令牌给他，黄梨木被打磨地平整光滑，没任何花纹，上面镌刻着四个字“孟婆大人”。
“孟婆……大人？”孟殊照着令牌念了出来，抬起头问，“什么叫做孟婆大人？”
“地府的职位或许有高低，但各司其职的每一只鬼都是平等的，皆称为大人，譬如：黑白无常称为无常大人，判官称为判官大人，哪怕是路过的小鬼，也要称一句鬼差大人，所以孟婆便是孟婆大人了。”
“所以你们这的人……你们这的鬼高低是个官呗。”孟殊耸耸肩膀。
凌行舟嗯了一声：“可以这样理解。”
孟殊陷入了短暂的思考没再说话，他不说，凌行舟也不说，空气安静下来，让这本就凉飕飕的环境似乎更冷了一些。
风婶在一旁坐了会，她见不得这么尴尬的场景，站起来走到孟殊面前：“还有什么问题么小伙子，问完你马上就可以上岗了。”
听到这句话，孟殊几乎条件反射就要把那一套面试必问福利环节拿出来说了：有社保么，朝九晚五么，有双休么，包吃住么？
但是这是在地府，说出来估计得被这两人扔到奈何桥下了。
孟殊想了想：“那什么，咱们包吃住么？是怎么轮班休息的？”
风婶：“……”
凌行舟：“……”
你还想在这常驻了？
孟殊依旧在这两人脸上看到想把他丢到奈何桥下的表情。
凌行舟憋了口气：“如果你愿意，一百碗孟婆汤送出去之前，可以都是你上班。”
“哈？”
这不007么，不行！我会死的！
哦，我现在就是死的。
凌行舟似乎是看穿了孟殊的想法，他垂下脑袋，孟殊抬眼和他对视，这人的脸和他说话一样，冷漠又不近人情，那双漆黑的眼睛更一点情绪都没有。
“你现在是魂体状态，不需要吃也不需要眠，想早点回到人间的话，你可以这么做。”
虽然在人间过得一塌糊涂，但是不人不鬼地待在地府也不成样子，所以孟殊点了点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咱们这，有外国业务么？我除了普通话以外，英语法语日语德语俄罗斯语……”孟殊掰着指头一个个数。
正当风婶眼里出现了佩服的神色，凌行舟也挑了挑眉毛的时候，听见这个人说：
“通通都不行。”
①来自百度百科
ps：作者胆子巨小，所以本文绝对不吓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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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既来之则安之（一）
